《第七站台》小金禧

2、效应

　　雨声被隔绝在车窗外，陆临宋调转方向盘，朝着麦子家的方向驶去。车内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柑橘香和布丁气息，他下意识瞥了眼副驾驶空着的座位，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才点开车载蓝牙，拨通了麦子的电话。

　　“喂？少爷，您老带着我的荔枝出国了？”麦子的声音带着被生活蹂躏后的沙哑，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嗦奶茶的咕噜声。

　　“咳，如果我说堵车你会信吗？”陆临宋的声音透着一点心虚，目光扫过放在副驾驶脚垫上的购物袋。

　　“行，我信，快点啊，急需糖分续命！”麦子哀嚎一声挂了电话。

　　晚上9点35分，陆临宋的车停在麦子家楼下。他拎着购物袋，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拉开了。

　　麦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栗色长发，眼眶还有点红，目光精准地落在陆临宋手上的袋子上，她伸手就要抢。

　　陆临宋不动声色地把袋子抬高一点，侧身挤进门，换上拖鞋。“给你带了别的口味，芒果和奥利奥。”他边说边走向客厅，试图转移焦点。

　　“三小时，所以我的荔枝呢？”麦子嗦着全糖奶茶跟在他身后，“堵车。”陆临宋面不改色撒谎。

　　“三小时。”麦子不语，只一味地重复：“三小时。”

　　陆临宋把袋子放在茶几上，自己则顺势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捞过麦子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登上自己的账号，手指已经习惯性地开始敲击键盘，回复积压的邮件，“如果我说售罄，你会信的吧。”

　　“你看我会信吗？”麦子一边拆开芒果布丁的盒子，一边用勺子狠狠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所以我的荔枝呢？”她显然没那么好糊弄。

　　陆临宋鼠标划过电脑上的并购案报表，语气尽量显得随意：“嗯，本来买了，顺路捎了个淋雨的小男孩，星河湾，也想要最后一块荔枝布丁，看着怪可怜的，就给他了。”

　　“呵”麦子左右开弓，挖了勺奥利奥布丁，酥脆饼干碎混着奶油在舌尖化开，“星河湾那片荒得能拍鬼片，您这路顺得挺别致啊？什么样的小孩？”

　　“就……一个挺可爱的小孩。”陆临宋盯着屏幕上的邮件，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掩饰道，“银白色头发，挺显眼。”邮件提示音密集响起。陆临宋左手回复着标的公司债务核查，右手点开财务总监的六十秒语音，“…海外关联交易存在税务风险…”

　　麦子捏着塑料勺的手突然顿住：“练习生公寓？银白色？左耳耳垂有颗小痣？”

　　他掐断语音，目光扫过报表里的异常现金流，“你怎么知道？” 黎别耳垂下的那颗小痣，位置确实挺特别。

　　麦子抓起自己丢在沙发上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拉着，很快就找到了目标，把手机屏幕怼到陆临宋面前：“喏，他？”

　　屏幕上是一个短视频。背景是空旷的练习室，明亮的灯光下，正是黎别。他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银白色的短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此刻的他眼神专注锐利，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和流畅的韵律美。

　　背景音乐是强烈的鼓点，他随着节奏精准地卡点、旋转、腾跃，爆发力惊人。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左耳那颗小小的黑痣在镜头特写下若隐若现。最后一个折腰旋转时，T恤掀起，一截白皙腰肢在昏暗中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光。

　　陆临宋的目光定住了，屏幕上的少年，与他今晚遇到的男孩，是同一个人，却又判若两人。

　　“还有唱歌的视频，我找给你看，声音条件绝了，又清亮又有穿透力……”她又开始翻找。

　　陆临宋没有说话。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定格的身影，又想起车里，少年安静吃着布丁时那奇异又纯粹的光彩，还有自己鬼使神差伸出去揉他头发的手……以及最后那张歪了耳钉的尴尬抓拍。

　　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很细微，却不容忽视。

　　他默默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博在搜索框里，他迟疑了一秒，然后缓慢而清晰地输入了两个字：黎别。粉丝数不多，只有几千。

　　陆临宋的指尖在那个小小的“+关注”按钮上悬停片刻，然后，轻轻点了下去。

　　屏幕上显示：已关注。

　　与此同时，麦子终于找到了唱歌的视频，正准备递过来：“哎，你看这个……”

　　陆临宋却已经将视线重新投回了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他拿起奥利奥布丁，自然地塞到麦子手里：“别光顾着看视频，你的奥利奥。说说吧，今天又怎么了？你那个老板又怎么惹你了？”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关注动作从未发生。

　　麦子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又想起了自己的“血泪史”，愤愤地挖了一大勺奥利奥布丁，开始控诉：“别提了！那个傻逼周扒皮嫌弃我的桌子太乱，跟我说，小麦啊，票据、回单、凭证这些东西涉及到隐私，我们是不允许放在桌面上的，要放在抽屉里的，如果你的抽屉放不下，那就收好放在椅子上，就是不能放在桌子上，我请问呢？……”

　　“心平气和。”

　　“你这个表做的很好，但是你要以一个表格的形式发给我，？？我的EXCEL不是表格吗难道？哦，是我没有为她加边框！”

　　“心如止水。”

　　“更换经办人，需要身份证原件。你问银行复印件行不行？原件。身份号行不行？原件。扫描件行不行？原件。你商量一下，没有身份证原件能不能给我们办一下。原件！原件！原件！我他妈的原件！”

　　“处变不惊。”

　　“我兼任不了你们的行政工作，我谈不了价，你们舍不得花钱，30的修理，让我跟别人说免费，哦，不不不，小麦，你这个用词是不对的，你不能用你们，你用你们说明什么，说明你没有把公司当家，没有把自己当成公司的一份子，你没有集体荣誉感，你这个态度有问题，绩效扣200，签字。我不签，哦，你签不签都没关系，因为已经扣了。”

　　“草，这他妈能忍，辞职！不干了！几个钱啊把公司当家！”

　　“上午，我不能生气，我需要这份微薄的薪水。下午，我去他妈的薪水。”麦子愤怒地咬牙切齿，把奥利奥当成了那个该死的周扒皮，恨不得戳烂，结果看到陆临宋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了电脑，吃起了她的芒果布丁为她愤愤不平，“我的芒果！”

　　“咳，不好意思，情绪听的我上头了有点。”陆临宋尴尬一咳，“麦子，辞职嗷，咱不差那点钱，咱不受这个气嗷。”

　　“毕竟我的钱all in在你的股票里。”麦子皮笑肉不笑，“我现在的职场就跟你让我买的股票一样一路发绿，所以我的身家性命什么时候可以一路长红？”

　　“嗐，这叫什么话，你的职场顶多跟未开盘一样昏暗无光。”

　　“我去你大爷。”麦子一个抱枕飞甩出去。

　　“不要在意眼前的苟且，展望未来，你会发现未来一片苟且。”

　　“把你的现实向毒鸡汤憋回去！”

　　吵吵闹闹中，陆临宋安慰了麦子一阵，重新打开邮件。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几乎成了麦子激昂“职场控诉”的背景音。陆临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继续听着麦子滔滔不绝的吐槽，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回复着邮件，目光偶尔扫过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麦子说到激动处，又狠狠刮了一大勺奥利奥布丁塞进嘴里，饼干碎屑都沾到了嘴角：“……所以你说！这种人是不是该被挂路灯？！气死我了！”

　　“辞职吧，麦老板，我投资你开个甜品店，气死周扒皮！”他顺势拿起桌上那盒被自己吃了几口的芒果布丁，自然地推回麦子面前，“喏，压压惊。”

　　麦子叹了口气，她又挖了一勺布丁，话题终于从傻逼老板转向了稍微轻松点的地方，“你知道你捎的小孩下个月出道吗？”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姐姐般的怜惜，“没公司推，全靠自己扒舞拍视频攒点人气。我看过他微博，经常半夜两三点还在更新练习室视频。希望他下个月出道顺利吧。”

　　“你的思维跳脱的还真是一般人都跟不上。”

　　陆临宋的思绪，有一小缕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那个有着银白色头发、跳舞时像在燃烧的少年，以及那个安静的、带着柑橘香气的雨夜车厢。手机静静地躺在他手边，但那个新添加的关注，像一颗悄然落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客厅里只剩下她絮絮叨叨的余音、陆临宋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以及窗外缠绵的雨声。

　　时间悄然滑过十一点。陆临宋处理完最后一封紧急邮件，合上笔记本电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不早了，我回去了。”

　　“行吧行吧，”麦子也打了个哈欠，“谢了啊，老宋，虽然我的荔枝布丁变成了芒果奥利奥，还听了一耳朵我老板的‘光辉事迹’。”

　　陆临宋穿上外套，走到玄关换鞋，嘴角微扬：“不客气，麦老板的遭遇很下饭。”他指的是那被吃掉的半盒芒果布丁。

　　麦子送他到门口，在他拉开门时，扒着门框喊了一句：“喂，下雨呢，路上小心点。”

　　陆临宋回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知道了。”雨夜的凉风裹着湿气涌入门内，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异常安静。陆临宋靠在冰凉的金属壁上，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电梯到达地下车库，“叮”一声轻响。陆临宋迈步走出，他坐进驾驶座，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车库的感应灯因为短暂的寂静而熄灭，将他笼罩在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在按下启动键前，幽幽地亮了一下，锁屏界面上，时间显示着：23:18。

　　他下意识地点亮屏幕，解锁。微信界面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点开了那个带着眼睛图标的APP。

　　微博的界面亮起。他的主页依旧冷清，“第七站台”这个ID下空空如也，没有头像，没有简介，只有关注列表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名字——“黎别-Bie”，那个小小的“已关注”状态，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陆临宋转动方向盘，将车驶离。车载音响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却盖不过心底那一点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悸动。陆临宋轻轻吐出一口气，踩下油门，黑色的车身融入雨夜的洪流。那颗名为“黎别”的石子，终究是沉入了湖底，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已悄然改变了湖水的流向。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缠绵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