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月》那那河

27、第二十七章

　　徐府，内院戏台上两个小戏子缠绵悱恻的唱着戏文，阁楼上香炉升起暖烟，徐素芳眯着眼听着戏段子，婢女的纤手在他肩膀轻柔按捏，另一个婢女则执扇缓缓将暖风吹向主人脚边，李吉一进来就被暖阁的风月迷了眼，连汇报的声音都轻了，“大人，我们的人找到丁士卿了。”
　　徐素芳，“唔，可撤了案？”
　　李吉，“撤了，我们把蓉月那小娘子一送给丁士卿，他就乖乖交待了漕帮那群人，还去府衙撤了案，此刻带着蓉月那小娘子两人一道奔去钱塘了。”
　　徐素芳哼了一声，“真是对贱人，派人跟去钱塘了结了他们。”
　　李吉狗腿道，“还用大人交代，小的已经安排人在路上料理他们了，保证不会再有人见到他们。”
　　徐素芳坐起来，“办的不错，领赏去吧。”
　　李吉，“多谢大人，小的就不打扰大人看戏的雅兴了。”
　　戏台上的戏子换了人唱，徐素芳召来婢女，“去叫刚才唱小旦的少年洗了脸过来。”
　　婢女领命，“是，大人。”
　　不一会，一个青衣少年伏着身子进来，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徐府的管事，管事道，“大人，金鹤堂的湛尧此刻在府外求见，怕是得了消息来找那妇人。”
　　徐素芳，“去把人请进来吧。”
　　“是。”
　　湛尧跟着徐府的侍从一路来到阁楼之上，待他进来暖阁，徐素芳淡淡拂手令其他人退下，徐素芳道，“湛堂主，许久未见了。”
　　湛尧拱手，“帮务繁忙，久未来府上问候大人，是湛尧失礼了。”
　　徐素芳，“不必说这些闲话，湛堂主来此，恐怕不是为了与我叙旧吧。”
　　湛尧，“大人明见，湛某此番叨扰是为了寻一旧仆，那仆妇是家中粗仆，有人见她几日来了府上，不知是湛某哪里什么做了不对请大人指教。”
　　徐素芳双手交握靠在太师椅上，“指教岂敢。我一个闲官在扬州城混混日子，竟不知何处得罪了湛堂主的手下，无端生些闲事与我作对，湛堂主你说我冤不冤。”
　　湛尧扣在椅子上的手按紧，“徐大人为民为官一心操劳，湛某钦佩感怀，我今后定约束手下，还望徐大人高抬贵手放人回去。”
　　徐素芳嗤笑，“湛堂主说笑了，我怎么见过你家的下人呢，扬州城这么大，每日失踪几个不知名的人多正常，你可看紧些别再丢了其他人了。”
　　湛尧心中一沉，徐素芳此言已是拒绝放人了，他也不再打圆场，直说道，“徐大人身在高处，自是看不到下面的，只是高处不胜寒，大人身处闹市又怎么保证一点不沾脏水。大人只要高抬贵手放过那粗仆，我一定保证漕帮此后不再招惹大人闲事。”
　　徐素芳伸出一根手指点向湛尧的方向，“湛尧啊湛尧，不过一个粗仆村妇你就求我至此，到底是年轻人，竟为情失了分寸。我且点点你，柯家的私盐案是谁栽赃的，柯非玥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你敢说你的手就一点不脏吗？”
　　话既然说开，湛尧也不再说那些虚的，只道，“湛某当初确实一时冲动犯下错事，如今已经尽力在为柯家赎罪，那粗仆是柯非玥的义姐，请大人网开一面放人回去，我定安安分分的约束漕帮不与大人麻烦。”
　　徐素芳遗憾一笑，“这可是不巧了，人嘛我大约是见了一眼，已经让人扔出去了，你现在去找，兴许还寻得到一具尸身吧。这次只是提醒，以后漕帮要怎么做，你心中可要有底。”
　　湛尧神色俱变，手中杯盏都端不稳了，“徐大人是一定要和湛某撕破脸了？”
　　徐素芳道，“这如何就撕破脸了，不过一个下人的命，我方才便说了，扬州城这么大，这次是个村妇，下次就不一定是谁了。湛尧，宠妾就是宠妾，别再想着为个宠妾犯了旁人忌讳，你与他还有杀父之仇，何必为他翻这些旧事惹得你我之间不痛快，真要是事情翻出来你就不怕柯非玥站出来与你为敌吗？”
　　事已至此，湛尧只得告辞，“既如此，湛某告辞了。”
　　刚出徐府，陆大就带人来报在城西的护城河找到了杨阿女的尸身，人浮在水上肿胀烂臭，已是死了三天有余，想必是被人带去徐府的当天就被害了，湛尧闭目，徐素芳根本就没打算还人，一开始就冲着灭口去的。
　　他低声道，“叫人仔细收敛尸身，放进棺材送去郑家吧，给他们一笔银子好好料理后事。”
　　陆大，“堂主，公子那边怎么办，可要告诉他？”
　　湛尧斟酌一番，“再等两日吧，我慢慢告诉他。”
　　柯非玥在屋中锁了一天，几番闯斗都被拦下，一直到入夜他才看到湛尧回来，湛尧带着食盒进来，“玥儿，我听闻你一天都不肯吃东西，吃点吧。”
　　柯非玥推开食盒，“放我出去。”
　　湛尧关上门，安抚柯非玥道，“你先吃东西，人陆大他们还在找。”
　　柯非玥，“还找什么？不是都查到了在徐府吗？白天你不让我去，夜里我换上夜行衣暗地潜进去找人也不行吗？”
　　湛尧，“进徐府没那么容易，你还是等陆大他们找到人再说吧。”
　　“我阿姐就被徐素芳抓着我如何能等！”柯非玥被关了一天焦躁不已，他耐着性子再次求湛尧，“湛尧，我再求你一次，放我出去，阿姐的下落我自己去找，惹到徐素芳还是什么人我自己担着，跟你跟漕帮都没有关系。”
　　湛尧道，“如何没关系，玥儿，你还不明白吗？在外人眼里，你的人就是我的人，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抓杨阿女，就是要用她来警告漕帮和我。”
　　柯非玥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找到阿姐了，她怎么样了？”
　　湛尧坐下来，“阿玥，我和你能好好在一处不容易，我们不再和徐素芳作对好不好，你爹爹已经去世了，你以后的日子还长，你爹爹在地下应当也是希望你安康活着，而不是为了报仇不顾一切。”
　　柯非玥背后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他厉声问湛尧，“湛尧，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不能再向徐素芳报仇，他做了什么？我阿姐究竟怎么了？”
　　湛尧张了张嘴，还是不忍告诉柯非玥，只是劝他，“徐素芳此人心计太狠，玥儿，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做的事，再继续他不会放过你我的，我不想你再有事玥儿。”
　　柯非玥脑中一瞬清明，“我阿姐是不是出事了，湛尧，你告诉我，阿姐她是不是出事了？”
　　湛尧没有说话，柯非玥推开他冲向外面，他闯开护卫纵上墙轻功一路朝城西郑宅奔去，湛尧叹气只能跟上少年一起。
　　两人到了郑宅，院内白纸四散，乌黑的棺木摆在院中，郑大仁和郑家父母哭在一起，柯非玥不敢置信的走向棺材，手放在棺木上，颤抖了几次才能开口，“这里面躺着的，是我阿姐吗？”
　　郑大仁，“玥公子，他们说阿女是回来路上失足掉进河里的，可是阿女会水的啊。”
　　郑家父母哭道，“我可怜的媳妇，她才二十一，嫁进我郑家一年不到就没了性命，是我们二老没护住她啊。”
　　柯非玥摇头，“不会，我阿姐前几日还和我说话，怎么就死了，不会的。”
　　他双手用力推开棺木，湛尧阻挡不及，棺材里躺着的尸身落入柯非玥眼中，肿胀的身体，发臭的尸水，高涨的腹部显示着里面还有个未成形的小生命，杨阿女被水泡烂的五官可笑的摆在棺材里，柯非玥眼中带泪的笑着，“这不是杨阿女啊，我阿姐人那么好看，又爱干净，这里面这个人怎么会是我阿姐。”
　　他手伸进棺材摸上尸身的脸，“这眉毛，这眼睛，都肿的丑死了，怎么会是杨阿女。”
　　少年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尸体的脸上，郑大仁劝柯非玥，“玥公子，你别看了，阿女已经死了，都是我没跟着她去才让她落水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柯非玥瞪过去，“你闭嘴，我阿姐她没死。”
　　湛尧摆手让郑大仁和郑家父母进屋，“你们先进去吧，我来劝他。”
　　院中只剩下二人，湛尧抚在柯非玥肩上，“徐府的事我没有告诉郑家，只当他妻子是失足落水死了，阿玥，人死不能复生，让你阿姐去吧。”
　　棺材里的尸身头发里有什么亮了一下，柯非玥伸手摸索，摸出一把银制的小梳子，那是杨阿女出嫁前夜他送给她的，当时的祝福声犹在耳，‘祝我的阿姐福气绵长。’
　　柯非玥拿梳子在尸身的头发梳起来，“我的阿姐，福气绵长，福气绵长……”
　　他最终泣不成声，倒在棺木上，“阿姐，为什么，为什么好人不命长。”
　　柯非玥哭昏过去，湛尧将人抱到院外的马车上，“回去吧。”
　　出殡那日，柯非玥麻衣白绳作为娘家人之一为杨阿女送了最后一程，湛尧一直担心他会再冲动跑去找徐素芳报仇，没想到几日过去柯非玥都没有出门，湛尧终于放下心放松了屋外的看守。
　　杨阿女的头七，柯非玥说要去墓前祭奠，湛尧因事情不能陪同，叫了陆二跟去。到了夜里还是出事了，柯非玥躲开了陆二带着短刃一袭黑衣去了徐府，徐素芳人不在府中，徐府的护卫发现黑衣人后围起来要捉住柯非玥，柯非玥的武功并不擅群战，击退了两波护卫力竭差点被擒，危急之际另一个黑衣人拉住他突围而出，两人直逃到附近的窄巷，救他的人脱下面罩露出脸，正是湛尧。
　　湛尧边给柯非玥包扎伤口边道，“你还是没有听我的话，柯非玥，你太冲动了。”
　　柯非玥扯下面巾，“杀姐之仇杀父之仇我如何不报，湛尧，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报仇，我只求徐素芳一死。”
　　湛尧按在他的伤口上，“可你根本近不了徐素芳的身，靠你自己杀不了他。”
　　柯非玥眼神坚定，“一次不行就第二次，第三次，我只求杀人偿命。”
　　湛尧生气，“你只想杀人，你自己的命不要了，我呢，你也不管了吗，漕帮的其他人你都不关心了吗？”
　　“是。”柯非玥道，“我和你本就主仆一场，你不要再管我，我自去报我的仇，若是我死了你再去找一个新的宠侍便是。”
　　湛尧气得出掌打在柯非玥身旁的墙上，“柯非玥，你好，你好得很。”他起身径直离开，“你我这几年就是一句宠侍，柯非玥，我不会再管你了。”
　　柯非玥看着湛尧离开的身影，也站起来扶着墙朝相反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