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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气温骤降 ...

  •   窗外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水田,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稻浪似片片重装的甲叶,如青铜线般的田埂将它们紧密地串系起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纵横交错的河流为稻田提供了丰富的水源,尤其是呼兰河,恰似舞者手中翩跹回旋的彩带,热情奔放地一会儿出现在火车的左面,一会儿又从右面奔涌而来,布满鹅卵石的河道无拘无束,随意便在远处兜了个弯儿,调皮地搂一下稀疏的台地,或是戏谑地撩拨一下延绵的山丘,本以为被骚扰的会羞红了脸,却让蔚蓝的天空染成了湛蓝,连坡上的防风林也跟着黯然失色了。

      从广播里得知,下一站是庆安啦,停靠3分钟。这个时候你就别想找到壮汉了,他一准是候在车门前,等着下车抽烟呢。

      “盒饭,盒饭,新出锅的热乎盒饭。想吃的不要犹豫,不要彷徨,抓紧买,十五一份啦,卖完就没撩。”还是那个圆头圆脑的男乘务员,推着售货车来了,嗓音依旧那么洪亮,不同的是半袖换成了长袖,光头扣上了大盖帽。

      也是,临近饭点儿了嘛,车上的乘客陆陆续续忙着吃午饭了。对面的学生妹已泡好了桶面,一边孜孜不倦地看书,一边用塑料叉子津津有味地卷着吃。而山东大娘一手握着罐头瓶子,一手攥着张炊饼,一边有滋有味地细细嚼着,一边还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小伙子也拿出逛中央大街时买的奶酪包,他在俄式餐厅里已经尝过了,内软外酥,吃起来甜而不腻。纸袋里有两个,他把其中的一个送给老大娘。可能是从来没有见过,女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咋咋着舌头不舍得下嘴。

      小伙子翻开小说,想用川端康成的《雪国》打发时间,“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一位姑娘从对面座位上站起身子,把岛村座位前的玻璃窗打开。一股冷空气卷袭进来……”

      书里的隆冬描写引人入胜,读者仿佛置身于北风呼啸的冰天雪地之中,怎么现实中还有人与之相呼应啊?一股子寒气向小伙子袭来,激得他的汗毛似严阵以待的士兵根根竖立起来。

      “嗤,嗤,咦,哈,降温了,外面小风嗖嗖的。”

      壮汉搓着手回到座位上,不禁打了一个激灵,“这两天下雨下的,刮北风冷飕飕的,我出来时温度还没这么低呢,眼目前得穿厚实点儿的衣服啦。”他应该是注意到了亲戚的装束,“兄弟,你穿这身可有点儿少啊,还光着两条腿,别抖落着喽。”

      “没事儿,我扛冻。”

      “得了吧,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来,咱哥俩整两口,暖乎暖乎。”汉子站起身从麻袋卷里掏出一瓶白酒和一个纸杯,看桌面没有空地方,便顺手抛到座位上。

      小伙子看得真切,酒瓶子上印着“农垦岁月六十度”,好家伙!还是高度数酒呢。

      汉子又取出两个打包盒和食品袋,“这是我上车前在小饭店要的,油焖尖椒、油炸花生米、酱鸡骨棒,还有更顺口的呢,干豆腐卷小葱。我还买了袋农家酱。”说着便一股脑地将下酒菜摆在两个人的中间。

      小伙子推说自己酒量不行,可对方哪肯轻易放过呀,实在亲戚嘛!汉子用槽牙启开瓶盖,不由分说将纸杯倒满,诚心诚意地递给他,“酒是粮食做,不喝是罪过。这些给你,不多,大老爷们,三两口就掫了。你们老王家人能喝呀,记得我跟少芹男的喝过一回,那家伙干工程的特能喝,还净整白的,低度酒不喝,一瓶下去不走板。”

      盛情之下不好推辞,也只能勉为其难了,又顺从地接过递来的方便筷子。

      几口酒呷下去,没想到这老哥是个黏夹儿,车轱辘话磨磨唧唧,话匣子一经打开便关不上喽。从西边的大兴安岭扯到南边的长白山,从科尔沁草原的牛羊肉聊到三江平原的熏鱼,提到鱼,又想起名贵的鳇鱼、永翠河洄游的大马哈鱼,到寻常的鲤鱼、嘎牙子和鲶鱼,罗列出煎炒烹炸各种作法。

      这还没完,从做鱼的厨子又唠到泡子沿村的住户,打村东头的老朋友林崇明开始数,一直数到村西头可敬的王老师,他认识的人还真不少,知道的事情还挺多。就连村中石桥的栏杆那根是原装的,那根是后换上去的,个个讲得仔细板牙,如数家珍。

      最后说到东岭火车站,小伙子本以为四等小站没啥唠的,可从汉子的口中得到颇多的奇闻逸事。尤其是站长马祥,从个初中毕业临时合同的巡道工,是怎么钻营取巧当上站长的,而且还是个孤儿,哪儿来那么多钱运作呢?这里面全是故事,一般人还真琢磨不透。

      至于林崇明,小伙子不认识。当汉子说出他媳妇的名字后,这才对上号,王桂花,原来是姥爷堂弟家的孙女,算起来应该叫她表妹呢。

      “崇明也是外村的,倒插门到泡子沿。你那妹妹可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啥样庄稼都会侍弄。”汉子对朋友的媳妇充满敬意,“前年,我们这伙人被骗到远东种地,其中就有他们两个,我也是那工夫儿认识崇明和桂花的。桂花能干,崇明可不行,自负好脸儿,还爱耍小聪明,特别骚性,见到好看一点儿的老娘们就走不动道儿,那疙的马达木可稀罕他了,他们两口子为这事没少干仗。”

      汉子仰起瓶子又呷了一口酒,“俄罗斯的娘们骚性,人长得肥实,那疙儿的地更肥实,有劲,打的粮食多,可他们欺负我们,到处是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却不给结账,最后还是借亲戚钱回的国。桂花的腰累废了,大夏天得睡火炕,田里的活儿干不动啦,崇明又挑不起大梁。我给他们出的道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捣腾山货卖土特产。”

      就这么滔滔不绝地一路侃着,谈天说地扯东扯西,像小脚老太太的裹脚布,把呼兰河都听腻烦了,捂着耳朵躲的老远。进入山区后,又跑来不经事的西南岔河,水面宽阔清澈见底,泛起的水花欢快得如同萌萌的小鹿,围前围后一路护送着,眼瞅着火车就要抵达南岔了。

      差两分钟到下午两点,绿皮火车缓缓停靠在南岔1号线上。酒足饭饱的汉子摇摇晃晃地又下车抽烟了,小伙子这才注意到车玻璃上全是哈气,像有只无形的魔手鸦默雀动地将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纱帘。

      “来来来,啤酒饮料矿泉水了啊,花生瓜子烤鱼片了啊,来,前面把腿收一收。”又是那个圆头圆脑的男乘务员,推着售货车过来,嗓音仍然一如既往的洪亮,不同的是长袖制服外面披着件大衣。有那么冷吗?是不是太夸张啦?车厢里的温度的确是下降了,可没有达到穿大衣的程度啊。

      外面冷不冷由汉子亲身感受到,还没到开车时间,他早早地跳上车来。两只胳膊交叉地抱着肩,嘴里嘶嘶哈哈地带着节奏。

      “冻死了,冻死人了,咦咦咦嗯,外面嘎嘎冷,能把人冻抽抽,这咋一下子入冬了呢?”他看到小伙子惊异地望着自己,赶忙着重加以解释,“以往这个季节没这么冷过,一会儿再往原始森林里开,指定比这还要冻人。老弟,就你这身行头,不得冻出个好歹的呀。”

      他穿的是长衣长裤,还冷成这样呢,自己是T恤短裤,不得冻感冒啦?现实面前小伙子紧张忐忑起来,体内的酒精像长了翅膀的小精灵,非常不够意思,顷刻间明哲保身离他而去,只感到从外到内体温在逐渐降低。

      真应了汉子的话,火车驶出南岔站,没有继续向东奔佳木斯,而是沿着汤旺河迂回向北,越往北走,明显感到车厢内的气温在直线下降。

      小伙子用手纸擦去玻璃上的哈气水,展现在眼前的是茂密静谧的森林,高大挺拔的云杉、冷杉、桧柏、栎树、白桦,还有似外披甲胄、内衬红兜兜的红松,挺直腰杆持正不阿的樟子松,叶子宛如满天繁星的槭树,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组合成十几棵的树行子,几十棵的树林子,都像独立抱团的家族部落,铺展在连绵起伏的低山丘陵间。

      崎岖的山路上,不时能望见前方的火车头左摇右摆,遇直便直,随弯则弯,吐出的蒸汽愈加得洁白浓重,与天上大片大片的云朵汇集在一起难解难分。

      火车提前了五分钟抵达东岭站,这是个两台四线的四等小站,没有天桥和地道。乘客还得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像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一个跟着一个,就差牵手牵衣角了,待左看右看做好瞭望,这才有序地穿过铁道进入月台。

      下车的旅客没几个,大家基本是健步如飞,急着赶快回家添加衣裳。天气真的是很冷啊,车站平房两侧歌德式的尖尖塔楼都结了霜,更像是两支倒扣的巨型蛋卷冰淇淋。

      “老弟,这个给你,多少能顶点儿事儿。拿着,别假假咕咕的。”是壮汉发了恻隐之心,将一条麻袋借给他御寒,“快喽裹上,都到这节骨眼了,还管啥好看赖看、干净埋汰的。”

      两个人走出出站口,满怀希望的小伙子顿时心凉了半截,说好了接站的表哥并没有出现。

      “咋了,接站的没来呀?火车提前了,他一准儿是踩着点来的,也备不住车子抛锚了。”为他着急的汉子四下寻找着,“打电话联系一下吧。”

      听人话吃饱饭,可电话打了两遍都在占线。

      “咋这么冷啊?烟抽没了,要不点一根暖乎暖乎。老弟,可不能在露天地硬挺着啦,去候车室里背背风,等接你的人来了,再联系呗。唉,这个麻袋也给你,把上身和下身都裹住喽。”

      小伙子确实也扛不住了,一个寒战接着一个寒战,本来就不高的个头又缩去了二十公分,若是没有这两条麻袋,浑身非得给冻僵了不可,“大哥,麻袋咋还你呀?”

      已经走出去十几步的汉子无所谓地回答:“你是王老师的外甥,就撂他家吧,我有功夫即葛去取。”他又犹豫了一下,“你要是有空呢,送到崇明家也成,告哄他是老蔡的,让他过两天赶大集时给我捎去。”说完亲热地挥了挥手,便把两只手插进裤兜里,缩着脖子一路小跑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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