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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捣腾山货的汉子 ...

  •   一股浓烈的烟熏味裹挟着个壮汉扑过来,应该是带着一步跨上登车口三级台阶的惯性吧,来人“窟通”一声坐到小伙子的身边,像中了体彩头奖咧开大嘴哈哈笑着,同时呼出更加令人窒息的烟油子味,比那十年陈酿可要荡气回肠。

      “真章的,要不是我这两条大长腿蹽得快,要是换成别人,今个指定上不来车,撂在下面掉链子了。”

      坐在一起的三个人都认得他,是43号座位上的乘客,说是去省城卖山货的,行李架上卷成一捆的大麻袋就是他的。

      他的腿是挺长,刚过松花江公铁桥就忍不住了,忙着去车厢连接处抽烟,来来回回不下十趟。这烟瘾可真大呀!小伙子还是头回见到这么能抽的。后来可能香烟没有了,急得他抓耳挠腮,嘿呀嗨呀后悔得直搓双手。两条腿上下颠得如同发动机里的活塞,若是安上四个橡胶轮子,他准能挂上五档,跑回哈尔滨买烟去。

      魁梧的汉子从裤兜里掏出两盒香烟,他一边没好气地抱怨着,一边起身将其中的一盒塞进麻袋里,“真宰人啊,站里的东西死贵死贵的,就这两包烟,烟店能买下三盒,外加送个打火机呢。欸,没招啊,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匀着点儿抽吧,咋逮兑付到家呀。”

      待壮汉重新坐定,两条腿便预料之中地抖动起来,只是与之前不同,上下的频率明显放缓了,有种悠然自得的感觉,还时不时的加两下横向扩展。

      “老弟,你不抽烟哈,挺好,不抽烟好,抽烟没一点儿好处。我忌了好几回了,可总是吃不住劲,烟瘾上来滴啦当啷,哈气眼泪全来了,抓心挠肺的,没办法又捡起来了。我算是醒腔啦,这烟不能忌,忌来忌去,还一次比一次抽得凶了。没辙呀,抽死拉倒吧。”汉子向同座人大吐苦水。

      小伙子不敢把脸扭过去,熏人啊,只得目视前方,瞅着看书的姑娘和打起瞌睡的老大娘。“也不能说抽烟没有一点儿好处,从药理维度来说,能够起到镇静的作用,抽烟后会有短暂的意识功能增强,暂时将人的烦躁焦虑情绪控制下来,感觉思路清楚了,条理清晰了,能静下心来去做事情,这姑且算是吸烟的一个好处吧。你看那么多大文豪、大政治家、大科学家烟瘾都很重嘛。抽烟上瘾,不容易戒掉,跟吸粉似的,意志力不坚强的人可戒不掉。”

      “嗯那,不好忌,忌烟那会儿,心里闹听,没着没落的。不怕老弟笑话,看到树枝子都想啯两口。”汉子有些难为情地说,“你提那些带毒的,我可不敢造楞,犯法的事儿从来不沾边。我们邻村就有扎针吸粉抽烟泡的,没看着一个改好喽,毒劲上来哭天抹泪,满地打滚,要死要活的。身上烂的呀,流脓淌水,没一处好地方。这些人起根都过的不孬,搁村里也是挺打腰的。话说回来了,穷得叮当三响,没钱也吸不起不是?再好的条件也禁不住这么老败祸,最后连裤衩子都当了,老婆也跑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抽死啦。老弟,你家是哪疙儿的?听口音一股子苣荬菜味儿,横是沈阳的吧?”

      还真被他猜中了,也难怪,沈阳人的口音太有地方特色了,嘁扯咔嚓,平翘音不分。在外地只要你一开口,准会有人问你“沈阳人吧?”也许这多半是赵老师的功劳吧。

      “啊,我是沈阳的,去东岭串门,看我大舅。”小伙子如实说。

      “你大舅家在东岭啊?这不赶巧了嘛,我也是东岭的,我向阳屯的,你是哪个屯子的?”一听是老乡,对方顿时来了兴致。

      “我舅家是泡子沿的,我姥爷活着的时候还当过村长呢。”

      壮汉更加兴奋了,“你姥爷当过泡子沿的村长?论起年头可不近乎,那是谁呢?现任的村长王老六才四十啷当岁,他指定不是了,是王强,王艳民,还是王宝林?你们那村子整个浪都姓王。”

      看来他真是邻村的,对泡子沿的情况都很熟悉。

      “我姥爷是王艺之。”

      “啊,你是他外孙子呀,这么说你大舅是王辅臣王老师喽,他是县中学的老师,教过我物理呢。”壮汉激动地拍着小伙子的肩头。有了这层师生关系,让两个人的亲密度更进了一步。

      这还没完,汉子叨叨起来一发不可收了,像打开了泄洪的闸板,滔滔洪流要占据余下的旅程啦。

      “我堂妹小芹就嫁到泡子沿村了,她男的大魁,是王老师堂哥的儿子。那两口子可能耐呢,女的在镇上开饭庄,在城里开熟食店,买香肠鸡架得站大队呀,急得顾客直叽歪,生意做得可红火了。男的搞建筑,带着工程队盖房子,养了好几十号人呢。从小芹那儿论,咱们还是远方亲戚呢。”

      真没想到啊,原来是亲戚呀,小伙子自然对汉子亲近了不少,“你是少芹嫂子的叔伯哥哥啊,对,她娘家是向阳屯的,她妹妹少芬你也认识吧?”

      “敢情!那咋能不认逮呢?一个屯子里住着,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小时候我换常儿领她们下河摸鱼,进山打榛子。欸,自打小芬考上大学去了外地,我叔我婶搬到该里去住,就一直没见着过,这一晃有几年了。我记得小芬小时候可招人稀罕了,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一边一个小酒窝,小胳膊像面捏的,又白又嫩,是十里八村的小美女,不知道眼下出息成啥样了?”

      “我也有好多年没见到她了,还是在大魁哥的婚礼上见过一面,听说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我合计着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凭,不会差的。”

      他们两个人是越唠越近乎,慢慢地适应了烟熏味,脸对脸地唠起家常来。

      一位穿着半袖制服的男乘务员走进车厢,他手里捧着个纸壳盒子,扯开洪亮的嗓门吆喝着,“清凉解渴小宝贝,谁吃谁得劲儿啊,买个冰,送个棍,一咬两个大牙印啊。欢迎大家品尝,营养食品小冰棍儿……”

      是卖冰棍的。眼下刚出伏,从沈阳出来时气温还蛮高的,越往北走越感到凉爽,等今早去火车站候车时,穿着T恤、短裤的小伙子却感到了丝丝的凉意,降温啦!也对,纬度高天凉得早,再过一个多月漠河该供暖了。

      “大哥,你去站台买东西,我看那儿的人也不多呀,咋还等了那么老半天,差点儿没上来车呢?”小伙子不解地问。

      “别提了,烟卷断捻儿了,我不是去站台买嘛,惹了一肚子气,差点儿跟卖货的急眼。”在亲人面前汉子无拘无束起来,把一只脚的鞋子脱了,索性踩到座沿上,“流动售货车卖货的是个小丫头,拿东西毛愣三光的,算起账来习里马哈的,像难大受抻大筋那个不情愿呦,说她两句还鸡头掰脸,摔摔打打的,抱怨卖货没出息。年纪轻轻的不知好歹,眼目前找个正经班上多不容易呀,能进铁路局还不珍惜,她爸妈得托人弄景使多大劲儿啊?”

      小伙子看不惯地说:“好高骛远,这种想法就不对,行行出状元,卖货就没出息啦?铁人王进喜、售票员李素丽、掏粪工时传祥,哪个不是从本职工作扎扎实实做起,一步一步成为全国劳模的?马云、曹德旺也是白手起家,积沙成塔干起来的。想一步登天,当站长,当县长,当董事长,那得是什么样的人物啊,也不拿镜子照一照,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吗?”

      应该是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埋头看书的女孩子突然仰起脸,冷不丁地插上一句,“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能把握现在的幸福。”

      “小妹儿说得对啊,这话挺有禅理。”小伙子感到她很有见地,“你这是准备考研啊,学的什么专业呀?”

      “统计。”姑娘习惯地用手将眼镜向上推了推,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报出的专业立刻得到小伙子的赞许,“有眼光,学统计好呀,当今最时髦的大数据分析与管理,你能进统计局、大数据中心。”

      没想到姑娘长叹一声,“唉,是呗,原以为学统计的是变形金刚、奥特曼,毕业找工作可抢手啦。做的了金融,干的了IT,考得上公务员,当得了心理专家,别人能干的工作我能干,别人干不了的工作我一样能干,别人能考的研究生我能考,别人考不了的研究生我照样能考,都说是复合型人才,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们就是扑克牌里的会儿,人家大、小王才是强者恒强。”姑娘苦笑着自嘲道,“我们这一班有一半儿考研的,去年没考上今年接着考,不考研没有出路?不能躺平啊,又没有颜值做全职太太。也有念书念够了的,去培训机构当老师,回农村养猪的,还有进工厂的,卖汽车的,推销保险的,干房产中介的,其中两个当了医药代表。就是没有你说的统计局和什么大数据中心,因为我们这些人手里没有大、小王啊。”

      “事儿是那么个事儿,年轻人还得向前看,靠自己打拼,以后的路还很长嘛。哎,你们也不是学医学药的,咋做医药代表呢?”

      对于不知底细的询问,姑娘颇有深意地付之一笑,“不懂医药就当不了医药代表吗?不是两口子,就不能在太古里牵手秀恩爱啦?他俩是我们班的班花班草,俊男美女,听说干得正经不善乎呢。”

      她如此嘲讽的表情,就连农村壮汉都心领神会了。

      “这我可清出儿的,医院挣钱最容易,别的买卖是想方设法从你挎兜里掏,医院是你心甘情愿地送。”随即汉子发表自己的看法,“如今呀,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有了病真看不起呀。我二大爷去年得了肾病,把家里的猪卖了三千块钱,本想差不离了,可到省城医院检查费都不够,急得坐马路牙子上直抹眼泪儿,后来还是亲戚们给七凑八凑的,花了小两万呢。这年头,有钱的人是真有钱,买飞机,住别墅,包明星,养歌舞团,年薪上亿,一条皮带都得上百万,有个风吹草动就脚底抹油移民国外,我卖几辈子山货也挣不来那么多钱呀。后来一打听大老板的钱全是借银行、坑股民的,起根是用老百姓的血汗钱把这帮败家玩应养肥的呀。”

      小伙子不愿谈论敏感问题,岔开话询问对方贩卖什么山货,“大哥,你是去哈尔滨卖蘑菇吗?小兴安岭的蘑菇品种多,我每次回东岭,大舅们都给我做蘑菇炖小鸡子,可香了。”想起往事,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嗯那,那还说啥了,炖小鸡子杠杠香,得用榛蘑,榛蘑是东北第四宝啊,你别像多干净似的洗起来没完,洗两遍就得,锅盖那么一闷,柴火这么一烧,小热气这么一冒,炖得粘糊的,这小味儿呀挠的一下就上来了。你闻着味儿能造两碗大米干饭。”提到家乡特产汉子是无比自豪,“我们这疙儿有榛蘑、松蘑、黏蘑,最出名的是鸡腿蘑,可产量没有大兴安岭的高,世面上的蘑菇大多是内蒙海拉尔出的,那里的蘑菇不牙碜。本地特产主要是木耳,柞木的脆生,椴木的肉嘟,野生的、人工种的你得会挑。这趟我是去卖松子,这两大麻袋死沉死沉的,可没白捣腾,到省城卖比上门收的价格高不老少呢,即葛又不是七老八十扛不动,凭啥让另两旁人挣差价呀?”

      他得意地望向头顶的麻袋,想必是不虚此行,卖出了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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