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兰铃野草

45、再次醉酒

　　发癫的洛维斯真难应付。

　　与莉娜疯起来时直接的情绪外泄不同，洛维斯的癫劲儿是向内的，不易察觉的。

　　就跟他本人的性子一样，面不形于色，令人捉摸不透。所有的情绪一点一点向内堆积，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触到一个契机蓦地爆发出来，就像一簇火苗落在一堆干草上，猝不及防开始熊熊燃烧。

　　对洛维斯的冷淡敷衍，是路伽沉默无声的反抗。他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预估这种态度会带来的各种后果，大不了轻则残废，重则去世。

　　路伽想到这，不自觉撇嘴，不知道是不是乐观天性使然，心中默默调侃自己还真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

　　但显然，洛维斯不是个喜欢用激烈的方式去处理问题的人。路伽无法从他冷漠的样子窥探出任何想法，还有他莫名其妙每晚都会来床边给他讲故事的举动。

　　路伽看不出那些行为背后的动机，无法猜到他的心情，也不想去照顾他的心情——除了昨晚。

　　本以为洛维斯已然放弃讲故事这个无聊且幼稚的事了，但是不知道他抽什么疯，命令仆人来做这个事。

　　洛维斯身上散发的沉闷阴暗的气息，从未如此浓重流转于空中，故事念到中间时，他不经意间瞥向女仆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剜活剐。

　　路伽当时突然就意识到，最近这段时间没留给洛维斯的好脸色，从未轻飘飘任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笔带过，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将其储存起来，等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火苗，随机降临在某个倒霉家伙身上。

　　不该让无关人牵扯进自己的破事。

　　故事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因为他当时正竭力扮演一个沉浸故事里的听众，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放松，时不时还要留意洛维斯的心情变化。

　　天，杀了我！

　　抱怨的同时，路伽心里还带了丝期求：洛维斯今天应该不会再派别人给他讲故事了吧？

　　不知不觉间走到花圃，路伽脑子乱糟糟，一直想着昨晚的事，差点撞上一个人。

　　那人先道了声歉，路伽觉得这声音熟悉，定眼一看，恰好是昨晚念书的女仆。

　　“阁下安。”她一眼认出路伽，规规矩矩向他行礼，声音轻细温柔，“昨天休息得还好吗?”

　　路伽违心地“嗯”了一句。

　　“那就好。”她笑了笑，转身继续修剪花枝。

　　要不要确认一下呢?

　　“洛维——”他忍住说全名，换了个稍微尊敬的称呼，“斯特兰德先生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您是在担心昨晚的事吧，虽然我差点也被当时的气氛吓到了——不过事后大人并没有任何责怪，还让我今晚继续念故事给您听。”

　　路伽:“......”

　　“您看上去很疲惫，大人应该也是意识到这点，才执着于这事。”

　　路伽沉默半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闭嘴。

　　“您在想念外面的世界?”

　　路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从一个长久待的地方突然转到另一个环境，多多少少都会不适应。”

　　他的话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又把话题转到女人身上:“那你呢?”

　　路伽很早就发觉她身上同为人类的气息，身为同类，难道不会有一样的心情吗?

　　露西拿着剪刀修剪多余的杂草，日复一日熟练的动作，她莞尔一笑，眼神中却结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其实我不太在意自己在哪生活，甚至说离开了这儿，反而会很不习惯。”

　　“我没有那么排斥伊特拉，虽然偶尔也会害怕血族的獠牙，但是从记事起我就在这儿了，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哪怕我真的逃了出去，又能去哪儿呢?”

　　她自嘲一笑:“听起来很懦弱对吧?明明还没有被转化为血族，却已经自愿寄生在这片黑夜——和其他大人物比起来，斯特兰德先生已经算得上是个很好的主人了。”

　　路伽陷入悠远的回忆，忽得淡然一笑，他摇摇头，上前拿过多余的修剪工具，帮助露西修剪杂草花枝:“我的祖母曾告诉我，你可以去鼓舞那些深陷沼泽的人，帮助他们脱离痛苦，却唯独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们。”

　　“我不是你，没有亲身体验过你的遭遇，没有资格以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评价你。”

　　“您的祖母真是个温柔的人，您和她一样......”露西脸上的忧愁消散了些，嗓音温柔恬静，“外面一定有于您而言，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您那么渴求出去。”

　　她又转头看向路伽，清浅的笑意浮于脸上:“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喜爱的吃食或者其他东西或许能让您入睡时更安心一些。”

　　路伽有些犹豫。

　　露西似乎看出他的担忧，又道:“只要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还是能经由批准采购的。”

　　路伽想了会儿，道:“酒，可以吗?”

　　他实在太想念卡林那的酒馆了，想念果香融化舌尖的味道，他会飘飘然坠入梦境，宿醉整晚。

　　“当然。”露西冲他一笑。

　　路伽心情好了许多，对露西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

　　凉风袭来，路伽总觉得这股风吹得阴嗖嗖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自己，

　　他转头，与站在高处阳台的洛维斯对视。

　　好吓人的眼神。

　　然而几秒后，那眼神连带着人一同转身离开。

　　......

　　露西的故事落下帷幕时，洛维斯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如平常。

　　刚才在外面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路伽寻思着要不要开口，但一想到说多错多，他不想成为引燃干草的火苗，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洛维斯照例替他熄了灯，离开时却一句话也没讲。

　　少了每晚的“夜安”，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现在这些细枝末节他不怎么在乎，他只知道露西给他带了酒，放在床头柜子里的最下一层，打开塞子，飘香的味道便会涌出来，流进他的喉管，果香的味道会盈满他的全身，在饮醉人的附近升起一朵浮云，然后他就乘着这朵云慢慢上升，贴身细看这座肃穆沉重的建筑构造，承载支撑的飞扶壁、耸入天际的高耸塔尖。

　　他惊于它的庞大宏伟，嘀咕着难怪自己逃不出去。

　　往下看去，所有聚集在一起的人都成了密密麻麻的小点，他们好像在交谈什么，乱哄哄又听不清。路伽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移速比常人快许多的小点，正朝着人群赶来。

　　黑色的长发在风中摇曳，像海浪，就是不知道它会不会也藏了些惊喜，给沙滩带来些亮晶晶的贝壳、海螺。

　　那人抬头，他看见海浪卷来的惊喜。

　　紫色的宝石。

　　好看。

　　“喜欢。”

　　......

　　sweety的睡眠状况相较前几日好了许多，虽然气色依然看起来疲惫，但至少每晚能安然入睡了。

　　洛维斯想起今天与路伽交谈愉快的女仆，又想起他安然入睡的模样，轻叹一声，把那些翻涌而出的情绪收了进去。

　　桌上摊开着一本书，中间显眼地被笔墨圈出“王室之血”四个字，一旁的火盆噼里啪啦烧着，火焰跳窜着起舞，映出吸血鬼的半边容颜。

　　洛维斯把书扔进去，纸张化成燃料，助长火苗的气息，他又拿出一张纸片，上面是白发深肤少女的画像，同样不留余地地将它扔了进去。

　　焰火熄灭，所有东西都化成了盆里的灰烬。

　　他起身走出房间。

　　“洛维斯大人!洛维斯大人!”

　　出房间没多久，就见一个仆人慌慌张张跑过来。

　　“嗯?”

　　仆人顾不上平日里的礼节，气息都未来得及平稳下来，连忙开口:“路伽先生、他不知道怎么爬到屋顶上去了!”

　　洛维斯眉头一皱，顾不得回话，加紧脚步离开原地。

　　他很快发现聚集的人群，并朝着那处赶过去。

　　莱诺和莉娜也在现场，刚才的仆人通报便是他们俩让传话给洛维斯的。

　　“洛维斯，你来得正好，你的小情人不知道怎么就爬上去了。”莱诺挽着女人的肩膀，向洛维斯指着上方醉醺醺的人，“我们可不敢冒然飞上去，万一吓着醉酒的人，撞到四周的尖物怎么办?何况我和亲爱的早就定好了今天的约会。”

　　莱诺和莉娜相视一笑。

　　“我们可不想因为你的事耽搁，你想个办法把他弄下来吧。”

　　说罢，两人如胶似漆地走了。

　　洛维斯叹了口气，他抬头向上望去，只见路伽蔚蓝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充满好奇打量。

　　后背伸展开黑色的羽翼，扇动的频率较平日轻缓些，确信路伽安然的状态，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他才借助翅膀，沿着高耸的建筑物，慢慢往上飞。

　　洛维斯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长了翅膀，有一天竟然会用来做这种事。

　　路伽醉醺醺的脸上满是红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飞到与自己同一高度，乍然绽放出一个笑容，露出上颚的虎牙。

　　“sweety.”洛维斯放软声音，哄着他，“你待着别动，我过去。”

　　醉酒的人眼里闪着茫然不解的光，没点头也没拒绝，一动不动地看着洛维斯扇着羽翼，慢慢向他靠近。

　　路伽打了个哈欠，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困意止不住袭来。他嫌洛维斯的动作实在太慢，把方才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顾不得，只朝洛维斯的方向纵身一跃。

　　猝不及防的回应令对面明显一愣，好在洛维斯最后还是稳稳接住了他。

　　路伽顺着重心倒在洛维斯怀中，浑身都是醉酒的热意，迷迷糊糊道：“你不喜欢卡林那吗？”

　　洛维斯怔了一秒，又听见肩上人含糊不清的话语：“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还有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吗？”

　　问题一下太多，从容如洛维斯一时之间也无法全部应付，于是挑了个离得最近的问题回答：“没有不喜欢。”

　　“那为什么没用？一直藏在柜子里？”

　　这家伙醉酒时的记忆和平日里的记忆是不共享的吗？

　　路伽的声音染上嗔怨不满：“爱洛琳娜，不管我送她什么东西，她都会笑着说喜欢，甚至是小时候路过河边捡到的一块漂亮鹅卵石送给她，她也会笑着接受......是不是太廉价了啊所以不喜欢？算了，哪天你跟我去一趟集市，再好好挑挑......”

　　“你觉得我缺这些东西吗？”

　　洛维斯不经意间的炫耀令路伽不高兴地皱眉，他抬起头，努力找回一丝清醒的意识，伸出一根手指正打算抨击对方，一个字都没出口，又蓦地醉倒过去。

　　四周的风渐渐停了，脚下接触实地，漂浮的感觉才有了些实实在在的依靠。路伽靠在洛维斯身上，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在黑暗的视野中额外清晰。

　　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路伽听不太真切。

　　“谁把酒带给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