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兰铃野草

44、错误，认知错误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饮食起居，房间的随意出入权......除了使用危险枪支和离开这儿的想法，洛维斯自诩面面俱到，不曾含糊。

　　然而这么多些时日了，路伽依然无动于衷。

　　(“您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你打算去哪?”

　　又是这样一言不发地打算离开，莱诺数日前就观察到洛维斯这重复的古怪行为，今天终究还是没忍住，叫住他。

　　“这个时间点，该给他亲爱的小情人去讲睡前故事了吧。”

　　“一只宠物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吗?到底是什么幼儿心智的人类，还需要他的主人讲故事哄他入睡?!”

　　莉娜在一旁吃着东西，不经意间撞上洛维斯的眼神，耸了耸肩，摆出无所谓的态度。

　　莱诺最近来这儿的频率特别高，从洛维斯和路伽不欢而散的第二天起。

　　他每天坚持来访，女人桌前日渐堆叠起来的礼物，明晃晃地揭露了朝着莉娜献殷勤的目的。

　　而就在路伽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敷衍，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时，莱诺和莉娜和好了。

　　前几天还吵着架，扬言要把男人扔太阳下化成灰的女人，正亲昵地挽着对方的手臂，有说有笑。

　　“莱诺，你管得太多了。”

　　要是路伽像莉娜那么容易哄好就好了。

　　这念头冒出来，洛维斯又想起与莉娜彻底断绝往来的情人们，每一个被她抛弃的血族近乎再无见面的可能。

　　问题解决的关键不是莉娜，而是莱诺。

　　也是，讨女人欢心，一直以来都是莱诺的强项。

　　为人处世八面玲珑，求学期间的莱诺就受到各方喜爱。

　　那段时期两个格外出挑的新生血族，一个是洛维斯，另一个则是莱诺。

　　二人的资质、能力不相上下，同期被元老会看重为家族继承人人选。

　　而就在洛维斯亲手杀死母亲的那天，莱诺向他提出了离开伊特拉的想法。

　　(“整个伊特拉的夜幕，就是一场巨大的谎言。”)

　　(“带着沉重枷锁的馈赠，靠着抹杀换来的延续。”)

　　(“离开了这儿，你会死。”)

　　那些人类的读物影响了莱诺，洛维斯想。

　　他们曾潜入元老会的图书室，好奇作祟，找到未来得及销毁的禁书。

　　洛维斯现在还记得莱诺当时的眼神。

　　不可置信的表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化成了如饥似渴、饥肠辘辘的阅读。

　　手上的书打开一半，洛维斯最终还是关上了它，没再看一眼。

　　(“杀掉自己的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感觉，而且母亲一直以来都期望我这样做。”)

　　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

　　回忆里掺杂了别的声音。

　　(“杀掉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会让你觉得杀掉了一部分自己吗？”)

　　“洛维斯?”

　　被两道目光同时注视着，一人忧切地看向他，另一人则露出好奇打量的眼神。

　　莉娜又开始用她那不着调的语气说话:“思春?”

　　啊，心情有点糟糕，想找个人说话。

　　莱诺不可能，莉娜更不可能。

　　话说自己以前有那么强烈想与人交谈的冲动吗?

　　大部分谈话都是奔着明确的目的去的，洛维斯从不说多余的话，把“惜字如金”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导致他在外界看来一直是沉默寡言的形象。

　　那本《血族轶闻》系列的书，已经不执着于杜撰他与血族小姐的花边故事，因为他冷淡的性格没几个血族会相信这些纠缠。于是乎他们把目光转移在非人非同种族的生物上，编写内容之炸裂。

　　但是自从把路伽从奥特卡斯接回来后，他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废话，大多都来自与路伽毫无营养的交谈。

　　不着边际的话，千奇百怪的问题，游离在现实边缘的幻想——宛如一个幼稚的顽童。

　　(“杀掉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会让你觉得杀掉了一部分自己吗？”)

　　错误的。

　　认知错误。

　　见洛维斯长久保持着沉默，莱诺和莉娜看他的眼神同时变得凝重起来。

　　“总之，这件事与你无关。”洛维斯转过身去，准备离开，“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的事吧。”

　　......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路伽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洛维斯径直走进来，像往常般坐在床沿，路伽没躲也没搭理，只当旁边的人是空气。

　　“既然我的声音听腻了，那就换一个人来给你讲。”

　　从门口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仆人，排成一列在路伽床前站好。

　　“选一个。”

　　不知道老男人又在发什么癫，路伽皱眉抬头，眼神中充斥着不耐烦，却依然紧抿着唇不语。

　　“你。”见路伽不为所动，洛维斯随意指了个女仆，替他做了决定。

　　“啊...?我?”

　　女仆在洛维斯骇人的目光中接过书籍，声音颤抖着开口询问:“大人，请问——”

　　“随便选一篇来念。”洛维斯屏退多余的仆人，冷酷严峻地下达指令，目光却牢牢锁在路伽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二人，手上拿着似有千钧重的书，在翻了几页后，又不确定地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最终选定一篇故事，照着上面的文字唯唯诺诺念了起来:“这是一个关于血族和人类相爱的故事——”

　　路伽眉头皱得更深了。

　　空中凝结的压抑气氛令人倍感窒息，洛维斯面无表情翘腿坐在椅子上，身板挺得笔直，瞳孔里的两点紫色映着路伽的倒影，似乎要将人完全吞噬才肯罢休。

　　没有人出声，三人就这么僵持着，女仆被这可怕的氛围吓得大气不敢出，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对、不起，我马上换......”

　　“不用，继续念下去。”洛维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却一动也不动。

　　她鼓着劲儿，将故事继续念下去，自始自终，洛维斯的注意力都不在那上面，也就没去留意故事到底讲了什么。

　　他只是看着路伽的侧颜，想起被上锁房间里的雕塑，那尊被他精雕细琢的作品，无法一比一复刻的金色发丝，无法雕出准确数量的疤痕，无法雕出人类的体温......

　　以及现在，无论如何都无法转变对方的情绪。洛维斯盯着他看了有多久，路伽就维持一开始的表情有多久。轻微的翻书声成了藏在角落里老鼠的逃窜声，踩在吸血鬼的耳朵上，洛维斯心中更感烦躁，他蹙眉看向正在讲故事的女人，正欲张口，另一道声音先落了下来。

　　“可以继续念下一节内容吗？”

　　“啊、好、好的。”

　　路伽脸上不复最初的厌烦，对她表现得温和有礼，洛维斯的表情也随之缓和下来，但是胸中却有另一股莫名的情绪在生长。

　　女人的声音变得柔和细腻起来，悠远闲适地游荡在夜中，消解了所有的郁结和愤懑：“对他们而言，撕咬与亲吻的界限很模糊......她发自本能想去吻他，可每当她的唇碰到他的肌肤，就会触到肌肤下清晰可见的血管，闻到里面汩汩流淌的血液。她忽然意识到：爱他、亲吻他是一种本能；伤害他、咬断他的脖子也是一种本能。完全对立矛盾的行为同时出现在他们身上，他们可以将亲吻变成撕咬，却无法将撕咬化为亲吻......”

　　“......”

　　故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讲完的，但貌似结局不太算得上愉快。

　　空气中一阵接一阵的抽噎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洛维斯和路伽同为听完故事的人，两个人都没什么感觉，平静地看着讲故事的人哭了十几分钟。

　　路伽稍微比洛维斯有那么点儿人情味，适时贴心地递上手帕。

　　“啊、谢谢。”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尚未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没经过任何思考就接过了路伽递来的手帕。

　　一旁的洛维斯眸子暗了暗。

　　等到女仆告退后，空气中又重新恢复寂静。

　　“总算明白元老会为什么要禁掉这些人类的书了。”洛维斯将刚刚被放在桌上的书拿起来，看了眼封面，随意翻了翻内容，看起来是来的时候太匆忙，带错了，“人类与血族在一起，本来就是一种臆想。”

　　“这种书放在人类世界也是禁书。”

　　路伽没好气答了句，洛维斯顺着声音看去，瞥见摇曳火苗映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黑，墙上映着他的影子，似真似幻的人影儿。

　　“熄灯？”掌心覆在火苗上方，刚好盖在了影子的发顶，似温柔亲昵的抚摸。

　　“嗯。”影子避开接触，逃进了被褥里。

　　“夜安。”他用掌心熄灭了蜡烛，灼热在上面暂时留下痕迹。

　　行至门口时，他听到被褥里传来低低的一句：

　　“夜安。”

　　门轻轻关上了，洛维斯靠在墙上，抬起手，细小的伤口早已痊愈，被火焰触碰的余热却仿佛还残留掌心。

　　屋内的人睁开了眼，在黑夜里长舒一口气。

　　......

　　“兄长大人看什么呢？”

　　莉娜一手端着点心，另一手拿着叉子，脚步轻快地朝着洛维斯的方向而去。

　　恰逢她这几天心情好，连带着看洛维斯都顺眼了几分，只要不涉及那些纠纷，完全可以把他当个漂亮的观赏物来看，欣赏美丽的事物，总是令人心情愉悦。

　　她用叉子叉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又顺着洛维斯的目光看去：花圃内，金发碧眼的青年和一个血仆正站在一起。

　　“哦～看上去交流得很愉快嘛～”

　　听到这话，洛维斯不悦皱眉。

　　站在路伽身旁的女仆，正是昨天念故事的人，洛维斯对她唯一印象便是她说话时的轻声细语。

　　“莱诺做的，来一块?”莉娜把新叉的糕点递到他嘴边，洛维斯摇头，东西便又进了她的肚子里，“果然啊，还是人类的食物比较合我胃口。”

　　洛维斯余光瞥她，这么久了，莉娜还是保留了些原来在人类世界生活的习惯，尤其是在吃住方面，比如睡床不睡棺材、为了满足食欲，建了人类的厨房。

　　莉娜饶有兴致地欣赏这画面，看热闹不嫌事大:“温柔体贴的女性，很难不心动吧?”

　　洛维斯想起昨晚路伽请求她继续将故事念下去，并且给对方递手帕的画面。

　　“你觉得他会喜欢这样的人?”

　　“不是吗?”莉娜将最后一块糕点吃尽，“这可是很多男人的梦想，想想疲惫的一天刚回到家里，就可以收到来自爱人温暖打气的拥抱，而且人类又不像血族那样开放，大部分还是遵循他们与异性交往的传统规则。”

　　莉娜笑吟吟，继续添油加醋地说：“美人落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是会激发多少男人的保护欲啊......他又恰好处在正是一个英雄梦的年龄。”

　　洛维斯的目光扫了过来，莉娜明显察觉他的心情更糟糕了，仍旧面不改色：“随口一说。”

　　煽风点火的人走了，不吝啬地将一团混乱的心情带给洛维斯，自己则风风火火地走了。洛维斯盯着远处那抹金色，似乎察觉到般，花圃里的人抬起头来，与阳台上的血族对视。

　　就这么直勾勾对视了几秒钟后，洛维斯转身离开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