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兰铃野草

43、驯化

　　“不救?你以为我想救吗？不救就等他死在那儿?真见到尸体，鬼知道那个老男人又会抽什么风！”

　　昏昏沉沉的意识中，路伽仿佛听到门外有些争吵。

　　莉娜气势汹汹，嘴里蹦出一接一句的话，咄咄逼人的样子令银灰发男人措手不及，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洛维斯刚处理完事回到斯特兰德，眼下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莉娜和莱诺正站在路伽房间门口，见洛维斯回来了，争吵才暂告一段落。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向二人，意识到房间里可能出了什么事。

　　“洛维斯，回来得正好。”莉娜双臂环胸，黑色的头发自由散开，每缕发丝都沾着盛气凌人的味道，“你的宠物，要养就好好养着，不想养了就扔出去!你想让房子里充满人类尸体的味道吗?”

　　直到现在他都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引起莉娜这么大的怨气，诚然里面有自己的因素，但以洛维斯的直觉，绝非仅仅如此。

　　“真是扫兴!”她放下手，抱怨未减丝毫，“我早该提醒自己，自以为是，是你们这群老男人身上永恒不变的缺点!”

　　“莉娜——”

　　莱诺伸过来的手被莉娜干脆利落地打掉:“弄乱我的约会计划，你就等着被扔到太阳下，成为土地的肥料吧!”

　　莉娜踩着高调的步子，毫不留情地踩断之前与莱诺建立的联系，径直离开现场。

　　“出于嫉妒，发生了些争吵。”

　　洛维斯抬眼看他一眼，男人怔怔望着女人离去的身影，少有的留恋竟出现在他身上。

　　“和其他情人比起来，你维系的这段关系已经算很长了。”洛维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她刚刚离开的样子，倒是和你当初不顾家族元老会反对，离开伊特拉大陆的样子十分相似。”

　　“我就是意识到了这点儿，才突然无措。”

　　洛维斯笑意不达眼底，他的眼神不在莱诺身上，驶向二人湮没的同窗岁月，无知无觉念出课本上的那句话:

　　“黑夜是对血族的馈赠。”

　　每个最初接受教育的血族都要学的第一句话。

　　“血液也是——抛弃了它，现在你连很多新生血族都打不过，不然，就可以拿她的情人稍稍出出气了。”

　　洛维斯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莱诺反驳道:“如果真的是馈赠，就不会把你限制在这里了，血液同理。”

　　“这个话题我们很早就争辩过了。”洛维斯的视线重新落在莱诺身上，“沾了一身狼狈回来的你，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观点吗?”

　　“那你有在认真执行你的计划吗，一直和那个人类纠缠不清，繁衍也是你未完成计划里的一项事务吧?”

　　“主人和宠物的关系，仅此而已。”

　　“最好只是这样。”莱诺默了半晌，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僵持，他又张口，转移到别的话题上，“你和兰利家主的矛盾，又是怎么一回事?”

　　兰利家这一代共有三女。莱诺记得自己离开伊特拉大陆时，时任家主是长女，维拉妮卡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当时尚未成年。

　　然而他这次回来后，才得知长女早已不知所踪，二小姐嫁给了巴特，不久后也下落不明。家主的位置就落在了维拉妮卡身上。

　　“她捅在你身上的刀，让你沉睡了近两百年才修养好，什么仇能让她下手这么狠?”

　　洛维斯不喜社交，与其他血族的牵扯本就少，何况考虑到两个家族的关系，以他的性子，相处时更不可能产生过激行为。

　　“这件事有点复杂，和莉娜也有不少关系——”

　　“咚——”

　　房间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洛维斯的眼神一下变了，他中止了和莱诺的对话:“下次再说。”

　　路伽的脑袋依然昏昏沉沉的，虽然与前几日相比好了不少，但是仍然还有些后遗症，身体与冰凉的地板接触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

　　直到一双手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替他掖好了被子。

　　洛维斯坐在床沿，看向对方的目光带了点审视，与平日红润的脸颊相比，路伽气色差了不少。

　　“最近都不怎么吃饭，难怪会晕。”

　　“没胃口。”

　　路伽轻飘飘回了一句，避开他的视线，随即便感受到唇间擦过一丝温度，舌尖触到洛维斯的指腹，一颗糖紧跟着送入口腔。

　　“和我在一起不好么?可以天天吃这东西。”

　　“这样喂过来的东西，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残废。”

　　“血族面前，人类和残废确实没区别。”

　　路伽无言以对，只见洛维斯的手贴了过来，覆在他的脸上，他的声音沉静温柔，让人陷入坠入情网的错觉:“这段时间，我不会再进食，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阵。”

　　路伽并没有因洛维斯这句话而感动，反倒是想起民间经常提起的一句话:猪养肥了再杀。

　　他现在就像洛维斯饲养的猪。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看洛维斯的眼神愈发诡异古怪起来。

　　他在对着一只猪发-情。

　　洛维斯觉得路伽这眼神有点怪，酝酿出的其他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还是又道:“如果失眠，我还可以给你讲睡前故事。”

　　他妄图给一只猪讲睡前故事。

　　洛维斯的眉头肉眼可见皱了起来——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无法调动他的情绪，简直比当面凌-辱还难受。

　　洛维斯想了会儿，另辟蹊径，手钻进了被褥。

　　凉意从胸口袭来，路伽惊异自己明明盖着被子，为什么身体还是会感觉到冷。但是他忽得意识到那是在自己上身游走的手，又猛地抬眼对上洛维斯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一直在想那天中断的事，我们把它继续下去，好不好?”

　　他想跟一只猪交....不对!

　　路伽蓦地清醒过来，干笑:“斯特兰德先生口味蛮重的啊哈哈。”

　　洛维斯没管这句插科打诨，被褥下遮盖的手倒是愈发恶劣动作起来，引得他微微挺腰，向洛维斯的怀抱靠近。

　　“还是说，你介意位置这个东西?”洛维斯在他耳边低语，另一只手抚摸他略有些粗糙、带有疤痕的后背，“我倒是不怎么在乎，你要是想在上面，我也可以接受，不过人类血族的体力差异摆在那，你动的话......”

　　他又在思考经过专门训练的猎人体力会不会和血族差异稍微缩小一点。

　　“我可以稍微照顾一下你。”

　　路伽犹如晴天霹雳，洛维斯是怎么做到以这样一副平静的口吻，说出这种话的?还一脸正经分析的样子?

　　被子从身上滑落，路伽整个人被拎起来，靠在洛维斯怀中。

　　冰凉的、有如雨后石头的触感。路伽眯着眼睛，觉得这味道很好闻，无意识往前凑了些。

　　路伽的上衣被撩了起来，洛维斯侧头，目光忽得落在他腰上变淡的标记，一愣。

　　怀中人感知到停下的动作，主动往前凑过去，甚至是亲吻，而当对上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时，才恍然回神，立刻拉开二人的距离。

　　“我看轻教会的那群人了。”洛维斯的眼神不复刚才的柔情，他将路伽推倒，把目标转移到腰上的印记，“正好趁现在，把标记加深一点吧。”

　　......

　　羽翼硬生生与躯体剥离分开，撕裂的伤口淌出一道骇人可怖的血痕，被底下无数只红色眼睛盯着。

　　他起初还有些恐惧，但渐渐地，未知的意识掌控了他，恐惧化为胸中的不甘与愤怨。

　　(“蝼蚁之辈。”)

　　黑色的雾融入无边的夜。

　　路伽醒过来，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四四方方的空间在他眼中扭曲变形，成了另一副模样，一股无序下的，别样的、另类的美丽。

　　他的心跳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他忽然有些理解洛维斯那句话。心脏下仿佛真的如对方所说，隐藏了一个生灵，妄图冲出他的胸膛。

　　路伽瞥向自己的腰间，出神地盯着那处标记，发觉它仍在褪色，以极慢极慢的趋势。

　　空气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喧嚣，远处的脚步声清晰落入他的耳中，一点一点逐渐放大。

　　然后是心跳声，与普通人类相比要慢许多，不留心根本无法注意。

　　洛维斯轻轻推门而入，看着床上醒着的人，道:“看来我没白走一趟。”

　　心跳声变大了。

　　洛维斯手上拿着书，在床沿边坐下。

　　路伽的视线顺着洛维斯的脸慢慢下移，停在他的胸口。

　　心跳声，是从洛维斯的胸膛里传出来的。

　　“冒险故事、英雄传奇、浪漫史诗......那么多种类，想听什么？”

　　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洛维斯的侧颜映在清冷的光下，令路伽不由自主屏息。

　　周遭旖旎环境的渲染，给了一种他们已经爱着的错觉。

　　真是荒谬可怕的臆想。

　　心跳声渐渐弱下去，空中的窃窃私语也跟着一起消失殆尽，路伽对四周的感知重新变得清明，不再混沌，世界重新回归有序。

　　他失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哄小孩子的东西，斯特兰德先生还真打算念给我听啊？这些故事我早就听过了。”

　　他应该在卡林那听这些故事，而不是在伊特拉，在爱洛琳娜充满爱意的声音里，苍老却温柔的声音里。她的膝上永远为幼时的他留着位置，那像个故事机的启动按钮，路伽蹒跚着坐上去后，故事就从她沉静温和的语调中讲述。

　　爱洛琳娜会讲述被囚于高塔的公主故事，然后告诉他，高塔关不住任何一只想飞出去的鸟儿，王子的救助将她引进了另一座高塔。

　　洛维斯没有答话，也没有合上书，而是继续翻着书页，声音像晃动的钥匙，永远扣上了高塔的锁。

　　“故事确实是有些老了，但我也可以做个故事编织人——”

　　“洛维斯!”

　　高塔里的震吼无法撼动毁掉钥匙的人，洛维斯面不改色，他的手指翻到一页停了下来，上面的插图是一座高塔，窗户外探出公主的脑袋。

　　他将故事娓娓道来:

　　有一个从外地来的探险家，来到一座小镇，只因听闻这里藏着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

　　他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夜晚，发现一座亮着的高塔，透过窗棂，他看见女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啊，像他曾经在其他地方探险时遇到的华贵宝石。他肯定，在那双眼睛的背后，在她所处的高塔里，一定有更多的财富。

　　于是他找到机会和工具，终于从窗口攀爬进去，数不清的珍宝金光闪闪，令他目眩神迷。

　　而他身后，女人的长发缠上了他的身体，将他永远锁在了高塔上。

　　洛维斯的故事讲完。

　　路伽:“......(真是无聊透顶的故事)”

　　他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不料洛维斯放下书靠过来，与他额间相触，低声道：“贪财好色的男人，蓄意谋划的女人，通过最简单粗暴吸引人的东西，他们形成最稳健牢固的关系，这就是我讲述的故事。”

　　“你不是故事里的探险家，我却想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恶人，然后就像故事里演绎的那样。”

　　路伽嗤嗤一笑：“斯特兰德先生只是享受驯化猎物的过程吧？不过相较直接拔掉羽毛的做法，您的手段要稍微温和一些，我该对此表示感谢吗？”

　　房间里所有的计时器，全被洛维斯吩咐移除了。路伽确信对方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在做时间记录的事。

　　他从前计算着日子，时时刻刻用时间警醒自己，不要忘了不该忘的事。

　　而现在，与外界消息的隔绝，无法对时间流逝的掌握，让他对睡觉产生了抗拒——因为时间会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溜走。

　　他感到害怕。

　　他的睡眠质量也因此越来越差。

　　“要驯化我，那就做绝一点啊......”有些干涩的眼睛看着他，数日未眠显得有些疲惫，“锁链、牢笼......再恶劣一点直接砍掉双腿，这些方法哪一个不逼人乖乖就范？”

　　他拿过一旁的书，随意翻了几页，哪怕配上精美的插图，看上去依然很枯燥：“不过您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也是，囚禁着一个死物有什么意思呢？”

　　洛维斯未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金发碧眼的人类，那种无法掌控的不安感再度袭来。

　　“请回吧，斯特兰德先生，我现在是真的想休息了。”他撇过头，又与洛维斯对视，像往日那般说着俏皮话，“还是说，您想留宿这儿吗，这个行为可是某种暧昧的暗示啊。”

　　路伽调整了下姿势，半躺着：“您想做什么随意，现在的我也不会反抗，和尸体做-爱确实也没什么意思。”

　　他没再理会身旁人，一直等到关门声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