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兰铃野草

4、血族少女

　　路伽见国王静默不语，又开口道:“公主身份尊贵，勋贵子嗣中不乏人杰，完全可以从中择良婿。”他想了想，又寻了个世俗的理由，“而且公主嫁给平民，有失皇室颜面。”

　　国王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回答：“身份的事你不用担心，圣物的事解决后，我会第一时间赏赐你土地和爵位，然后再宣布你是爱洛琳娜的后嗣，身上流着王室的血液，迎娶公主合情合理。”

　　“陛下——”

　　“伊芙莎是我膝下唯一的孩子，她自幼身体不好，我作为父亲，却鲜少尽到父亲的责任。”提及自己的孩子，他叹息一声，话语间满是疼惜，“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加速衰老，却无法预料死亡到来的那天，我希望自己离世后，有个人能照顾她。”

　　“仅凭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您又怎么就能轻易断定我是个值得公主托付的人呢？”

　　“以爱洛琳娜的品性，她的后嗣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

　　这毫无逻辑的理由无从辩驳，路伽碍于身份，不得不转变策略：“希尔伯爵一心爱慕公主，和我比起来，他更算良配——”

　　国王当即打断路伽的话：“希尔并不适合伊芙莎。”

　　布满皱纹的眼睛流露一丝沧桑，国王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急这一时的答复，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路伽行礼告别，他注视国王远去的身影，似一棵摇摇欲坠的荒树，随时都会轰然倒下。

　　......

　　路伽告别国王不久后在王宫里遇见了死对头阿诺德。

　　他原本想无视对方直接走过去，但个子高路伽一头的阿诺德却直接将他半路拦下。

　　“被赏赐爵位和土地，又把公主嫁给你，路伽，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路伽无视阿诺德眼底的嫉妒，反而眉眼弯弯，嘲弄般开口：“阿诺德大人，与其纠结陛下为何这样做，您倒不如用您那漂亮的嘴巴，多去勾搭几个贵族小姐，好延续您家族的荣耀......”

　　阿诺德气急败坏，甩袖离开。

　　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路伽又怡然自得地游逛起来，路上断断续续遇见好几个贵族小姐，依依向她们行礼问安。

　　来王宫几天了，路伽对这座宫殿的总体印象是金色，不是风吹麦浪阳光照耀下的金色，而是人们做买卖时金子的颜色，这里每夜都会有永不停息的舞会，贵族们挽手跳舞，沉溺酒肉享乐之宴。

　　觥筹交错之间，酒水打湿小姐们的裙摆，而绅士则会在此时单膝跪下，吻上那一片被浸湿的、尚留酒香的布料，小姐们哈哈大笑，然后拽着人起来继续跳舞。

　　嘈杂的音乐声响起，皇宫内不知道的某处又开启了盛大的舞会。

　　路伽为了远离这份喧嚣，不知不觉走到后花园，月亮的清影映出他一人的影子，他在茂密的草丛缝隙中看见一双红色的眼睛。

　　那是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漂亮女孩儿，皮肤苍白，姣好的面容往下，是被黑色项圈束缚的纤细脖颈。她用孩童懵懂的目光看着路伽，对他一笑，露出人类没有的尖牙。

　　〔“她是恶魔，杀了她！”〕

　　〔“往那边跑，血族的人不会发现的。”〕

　　〔“吸食人血的恶魔，杀了她！杀了她！”〕

　　〔女人的表情苍白痛苦，黑色的项圈耻辱地系在她脖颈。愤怒的人类团团围住她，火苗的焰红映在她脸上，缓慢而可怖地摇曳着......〕

　　“路伽大人安。”

　　路伽从记忆中抽离，眼前的少妇拿着扇子半遮面，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大人可别打我宠物的主意啊。”

　　宠物？路伽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之前就隐隐听闻，王宫里的贵族勋爵们兴起了一股私养血族宠物的风气。这些血族大多数都是与人类交战失败留下的战利品，他们不将其除尽，反而留下他们，当作被圈禁的爱宠留在身边。

　　“夫人多虑，我对血族宠物什么的并没有兴趣。”

　　女人咯咯一笑，身子晃悠，步子不稳，脸上泛着微醺的红晕:“也是，大人您身为血猎，什么漂亮的吸血鬼没见过——有兴趣跳支舞吗?”

　　路伽心生嫌恶，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继续维持着惯有的礼节笑容。

　　“承蒙夫人厚爱，但是我不会跳舞。”

　　“啊......那可真是遗憾啊......或许大人应该学一学，毕竟舞蹈可是基本的社交礼仪，我看阿诺德先生舞蹈就跳得不错......”

　　“那就不打扰大人雅兴了，我先告辞，哦对了——”女人离开几步后又转头看向路伽，“大人若是某天对血族宠物感兴趣了，也许可以去找陛下讨要哦。”

　　象征隶属的黑色项圈，红色眼眸，伤痕累累的血族女孩儿。

　　〔“杀了她!杀了她!”〕

　　〔冲天的火光，痛苦的悲鸣，用血液铸就的夜晚。〕

　　〔“往那边走，记得隐藏好自己——”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路伽痛苦地捂住脸，指缝间隐隐透出的蓝色盯着黑夜的某处。

　　......

　　“伯爵夫人的爱宠丢失，请各位速速寻找!”

　　路伽正躺在草地上睡觉，听到附近乱哄哄的人群声。

　　路过的士兵被躺在地上的人拌了一脚，差点跌倒，仔细看才发现路伽正躺在地上，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抱歉路伽大人，我们正在寻找伯爵夫人的爱宠，无意冒犯，您有看到一个大约十岁的血族女孩儿吗?”

　　“没有。”

　　路伽重新闭上眼睛，不愿多答一句话，士兵眼见没什么线索，便去其他地方找寻了。

　　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小女孩儿从暗处走了出来，动作轻快，如一只敏捷的猫。

　　路伽睁眼，看见浓稠的夜空中泛着冷辉的月。

　　......

　　“大哥哥......”

　　小女孩儿伏在路伽背上，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衣服，打破了一路上无言的气氛。

　　她脖子上戴的项圈已被摘除，却仍残留着被勒出的红色痕迹，在血族天生苍白肤色的映衬下尤为明显。

　　“大哥哥，你一直背着我，累不累啊?”

　　路伽背着瘦瘦小小的人，听着耳边稚嫩的声音，忽觉轻松许多:“当然不会，等会儿你力量恢复了别咬我就行。”

　　“我不会咬大哥哥的......”

　　女孩儿用真挚而认真的语气回答路伽。

　　路伽被她真诚的样子逗笑了，与她闲聊起来。

　　“为什么会被抓?”

　　“看日出。”

　　“日出?”路伽狐疑，“吸血鬼不是最怕太阳了吗?怎么会想着去看日出?”

　　“因为书里面描绘得很美。”女孩露出独属孩童的开心的笑颜，“可惜血族大多数时候在夜间活动，几乎没有人见过阳光下的世界是怎样的，我原本想偷偷去看，趁着太阳完全出来前再回去，但是半路被人抓住了......”

　　“马上就要成年了，如果这次不去的话，到时候更没有机会出去......”

　　贪玩害死人，路伽想到自己十四岁时，也是因为贪玩才误入血族领地，让洛维斯和莉娜有机会抓住自己。

　　“大哥哥呢？成年了吗?”

　　“哦，还有一年呢。”

　　小女孩儿思考了会儿，大致推算了一下二人的年龄，开心地笑起来:“大哥哥原来我年龄相差也不大啊!我还有三十五年就成年了!”

　　路伽面部肌肉极其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你今年多大?”

　　“八十五。”

　　“比我还大啊......”

　　“欸?”

　　即使驮着个比自己大几十岁的老奶奶，路伽还是强作镇定，将人带到了靠近城外的高台上。

　　没了项圈束缚，女孩儿身上的伤在一点一点愈合，力量也在逐渐恢复。

　　“会飞吗?从这里飞出去，士兵就没法捉到你了，飞高一点，记得隐藏好自己。”

　　飞行是每个血族与生俱来的能力，女孩看着路伽，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随即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串血滴吊坠。

　　“大哥哥，这个给你。”

　　“这是?”

　　“护身符——”女孩笑道，“不过大哥哥身上有很厉害的力量保护着，我的东西可能派不上用场，那就留给你当装饰品啦!”

　　路伽接过吊坠，露出无奈的表情，面对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血族少女，内心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他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以后别那么轻易相信别人。”

　　她点了点头：“那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大哥哥吗？”

　　路伽迟疑片刻，摇了摇头：“重逢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女孩儿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随即展开白色的双翼，慢慢消失在了路伽的视线中，血红色的吊坠握在他手心里，泛着微冷的光。

　　与此同时，皇宫的另一边。

　　“公主殿下，这是希尔公爵送给您的花束——”

　　“扔掉，咳咳！”

　　轻纱薄帐遮掩了床榻的一侧，几缕金黄色的发丝垂落在软被上，若隐若现少女的身影。

　　侍女不得不抱着花束离开，她拿下里面附赠的卡片，看着上面热切深情的句子，叹息一声。

　　【尊贵的公主殿下：

　　几日未见，不知殿下的身体情况是否转好？

　　前几日路过一处集市，见里面的花开得正艳，心生欢喜，于是买下特赠殿下，愿殿下早日康复。

　　在此致以我最诚挚的祝愿。

　　——钦慕您的希尔】

　　侍女遗憾地将花束处理掉，回到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