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兰铃野草

37、囚徒

　　奥特卡斯是血族关押人类的地方，这里的人有些是被原主人抛弃的，有些则同路伽一样，是被擒获扔到这里来的。

　　金属项圈泛着银辉的光，路伽脖子上的一环东西像是被精心打造过的般，与这其他人戴的简易项圈格格不入，精雕细琢的花纹上面镶着宝石，精致中带了点审美性的恶趣味。

　　路伽无可言状这独一份的设计，不像囚徒的符号，倒像观赏物的装饰。那是比囚徒更令他感到侮辱的存在。

　　门扉被打开，低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停在路伽身旁。

　　“sweety.”

　　路伽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却是头也懒得抬一下。吸血鬼慢慢蹲下身，注视着被金色碎发遮住的眼睛。

　　“我说过，我还会来找你的。”

　　“那我该感激您吗?”路伽嗤笑，终于抬起头，露出那张蒙了些尘土的脸颊，“劳烦您不辞辛劳，来到这，就为了来找我?”

　　洛维斯不为所动，细长的指尖触上他的脸颊，却被路伽躲开。

　　“别用你那色咪咪的眼神看我。”

　　洛维斯眸中笑意极浅，此刻的路伽在他眼底犹如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蝇虫，唯一的结局便是被蚕食掉:“那你想一直待在这，成为不知何时会涌进来的贱民们的食物吗?”

　　吸血鬼靠近他，果然闻到了他身上阳光的味道，混着泥土味，一同带进了伊特拉这片土地。

　　“跟我走总比待在这强，他们失控起来可管不住自己的獠牙。”

　　洛维斯一只手绕过他的后背搭在肩胛骨的下方，另一只手则绕过他的膝盖弯曲处，作势将他抱起。

　　“洛维斯!”路伽忍无可忍，在阴闷的奥特卡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安静一点，sweety。”路伽的吼叫非但没有激怒洛维斯，反而令他心情愉悦。他沈静的语调似温柔的安抚，却对路伽起不到任何效果，“脖子上的项圈会同步消耗你反抗的能量，你一直这样抵触，只好让它继续戴在你的脖子上了。”

　　“这变态玩意儿是你做的?!”

　　洛维斯摇摇头:“我只参与过设计，而且仅限你脖子上那副。”

　　“操!”

　　路伽终于没忍住破口大骂。

　　洛维斯自动过滤那些粗俗的语言，等他不再出声后才轻飘飘吐出一句:“骂够了?”

　　“累了。”路伽露出个心如死灰的表情。

　　洛维斯确实没骗他，刚才一番简单的唇枪功夫，就消耗了比平时多得多的能量，让他疲惫不已。

　　奥特卡斯的管理员走过来，对洛维斯简单行礼:“斯特兰德先生，容我再度提醒您一句。”

　　路伽任由自己躺在洛维斯怀中，动了动眼皮子，目光不善地看着来人。

　　“不要随意取下这副项圈，无论您多么宠爱你怀里的血奴。”末了，他又补充道，“进食的方式不止靠脖子一种。”

　　“我自然铭记。”

　　黑压压的颜色遍布这片天空，洛维斯再飞高点，路伽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冲破这层黑雾，到达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

　　不过现在路伽也没有幻想的心情，他看见远方隐于丛林间的古堡，正逐渐靠近自己，心情麻木，一路上半句话都没再说。

　　“sweety.”或许是觉得一路下来气氛实在有些无趣，洛维斯率先开口，“实话说，把你捞出来，费了我许多功夫。”

　　“别这么称呼我!”微弱的气息发出一声略显激昂的抗议，瞬间又因着脖子上项圈的能量弱了下去，“没求你把我救出来。”

　　“那你打算像书里描述的那样，‘像个骑士一样英勇赴死’吗?”洛维斯勾起嘴角，还会发出抗议声明的路伽，让他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人类不是个死物，“血族不会放弃漂亮美味的食物。”

　　洛维斯垂眸，看向怀中人的面颊，紫色的眸子隐隐流出迷醉之色:“他们在暗地觊觎着你。”

　　“洛维斯大人说这话可就折煞我了，左右我认识的吸血鬼除了你，也就莉娜姐一个，哪来的那么多觊觎?”

　　“贵重的东西没出现在大众前，自然不会引起重视。”

　　“......莫名其妙。”

　　庞大的建筑物近了，空气中传来女人的调笑声和时不时一两句男人的话语。

　　“这么快就把你的小情人接回来了?”

　　明明就是强迫。

　　“小情人?”莱诺满腹狐疑看过去，认出洛维斯怀里抱着的是个人类男性。

　　“弗洛瑞斯先生和兄长大人同窗多年，还不了解哥哥的口味吧?”

　　莉娜玩味的目光落在看似亲密的二人身上。

　　“......是有点震惊，我一直以为洛维斯这样的人会被成熟性感的女性吸引——”莱诺又恢复往日的神情，“不过在血族里，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路伽:“......”

　　他从洛维斯怀里挣脱出来，简单行礼:“莉娜小姐，还有这位不知名先生，我想你们是对情人这个词有什么误解，我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一块行走的牛排。”

　　“不得不说，你们的恶趣味还真是一脉相传。”

　　莱诺眼睁睁看着路伽径直上楼，洛维斯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有些瞠目:“洛维斯，你就这么放任你的血奴招呼都不打一声，独自上楼了?”

　　莉娜笑道:“有时候放任自己的野猫龇牙咧嘴，也是一种情趣，不是吗?”

　　洛维斯对这些调侃置若罔闻:“楼上的房间仆人们收拾出来了吗?”

　　“差不多，不过购置的新床还没送到，你可以让他暂时和你一起睡棺材，第二天早上起来，说不定就达成‘生同衾，死同棺’的后半部分了。”

　　莱诺默默听着，从莉娜的话语里他总觉得洛维斯带回来这个人不太一般，忍不住开口:“普通的血奴值得你亲自去接吗?”

　　“不仅不普通，曾经还是血猎哦。”

　　“你把一个潜在危险留在身边?”莱诺往日那副儒雅笑意的模样不再，他微微皱眉，“他随时都有可能拿刀刺进你的心脏。”

　　“那也是一种乐趣。”

　　“无可救药。”

　　氛围相持不下，莉娜敏锐捕捉到其中的异样，却没有开口，悠哉悠哉观赏这一切。

　　“莱诺，率先违背血族规则的是你。”洛维斯冷冷道，“放弃黑夜，将生命透支在无意义的事情上，还把自己的身体搞得这么糟糕。”

　　莉娜目光一顿。透支生命，那是什么意思?她余光瞥了莱诺一眼，又转瞬恢复原样，继续听下去。

　　“你要是真感激我几百年前的救命之恩，就该把现在的弗洛瑞斯家主杀了，而不是给我带那些破石头回来。”

　　莱诺眉头轻蹙，不待他张口，洛维斯便已转身上楼了。

　　时隔三年，这里依然如路伽离开时那样死气沉沉，他站在圆形阳台上，眺望着一成不变的天空颜色，手下是冰凉的石栅栏触感。

　　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正逐步靠近他。路伽默默握紧了口袋里的东西。

　　那身躯从后背覆来，路伽颤了下，感受修长微凉的指尖滑过他的手背，握住了他的手。

　　“奥特卡斯的管理一如既往没有长进。”清浅缓慢的呼吸近在耳侧，羽毛般轻轻扫过，又轻飘飘落下。

　　口袋里沉甸甸的东西被抽出，转移到吸血鬼手中，路伽顺着望去，看见洛维斯伸开的手臂掌心朝下，那柄银质手枪就这么直直从高空掉了下去，掉进枯枝败丛中，找不到半分踪迹。

　　只剩下洛维斯的目光还留在他身上，露骨的、不加掩饰的欲望。

　　“洛维斯大人倒是一如既往地警惕。”他下意识后退两步，抵在身后的栅栏上，作出一副戒备状。

　　尽管微小，路伽还是察觉到洛维斯身上阴闷的气息，似看不清摸不着的云雾，绸带似的围困住他，半分动弹不得。

　　“sweety......”

　　缠绵悱恻的、如同情人的呢喃。

　　这个称呼被他放在舌尖，带着若有若无的勾人韵味，隐藏于项圈下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路伽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仿佛通过空气便已感受到对方的触感与呼吸，一瞬间竟有想吻上去的冲动。

　　他抑制内心起伏的情绪，蔚蓝的眼睛微微眯起，眼里迸射的光成了这片永夜唯一明亮的存在：“您该不会想找我清算吧？”

　　洛维斯上前一步，将路伽腾空抱起：“我对以前的事没那么在意。”

　　这个姿势恰好把脆弱的脖颈对准吸血鬼的唇瓣，若不是那一圈东西护着，路伽真怀疑对方会一口咬上来。

　　然而他无一丝一毫的惧怕，反而惬意自得，双臂环上洛维斯的脖颈，笑着反问：“真的吗？”

　　夜凉如水，洛维斯静静注视着蔚蓝色的眼睛，里面有深色墙瓦，有月亮，独独没有吸血鬼的影子，他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他轻启薄唇，紫罗兰色的眼睛不掩饰任何情绪：“耿耿于怀的也有。”

　　路伽眼里透着狡黠的光：“让洛维斯大人念了这么多年，我一定是个坏孩子吧。”

　　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在人类社会，‘孩子’这个称呼并不适用于你这个年龄。”

　　“相比您，可不就是吗？” 路伽维持面上的笑容，“莉娜姐有时候说得还真对啊，招惹谁不好去招惹一个老——”

　　他硬生生把“老男人”这几个字咽了下去，换成“招惹您”。

　　路伽叹了一口气：“一点胜算都没有。”

　　“斯特兰德先生。”他换了个更为尊敬的称呼，“您要惩罚我么？惩罚我之前欺骗了您，逃之夭夭。”

　　银色圈饰在冷月下泛着辉光，路伽的话撩拨着洛维斯：“您想咬断我的脖子吗？就像每个人类睡梦中都在迫切渴求的愿望——血族会做梦吗？”

　　洛维斯的眼睛颜色不再是纯净的紫色，里面暗波涌动，流露一丝猩红：“你这样问，倒真有点像求知若渴的孩子。”

　　路伽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他捧起洛维斯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凉的。

　　感受是相互的，路伽亲吻的是块冰凉的石头，而对于洛维斯而言，那是转瞬即灭的星火。

　　夜风把他的嗓音吹得沙哑:“您还可以教我很多事。”

　　红色的、诡谲的光完全取代了瞳孔原本的颜色，吸血鬼的手臂牢牢圈着自己的囚徒，也囚住了自己。

　　倏然间，阳台没了人影，只留下一地的月光。

　　“洛维斯，你回来得凑巧。”

　　莉娜上楼时恰好遇见二人，她注意到洛维斯猩红的眸子，又看了一眼埋头在他肩窝处的路伽，没说多余的话:“房间刚刚收拾好了，你不用跟你的小情人挤一个棺材了。”

　　“嗯。”

　　“那——”路伽听到女人喉间溢出的轻笑，“祝你们愉快。”

　　月亮的光驱散了霭霭的云雾，变成柔软的银针，穿过花窗玻璃，落在二人的身上。

　　微弱的喘息在静谧的夜里逐渐加重，洛维斯眼睛里的紫色和红色交织在一起，如两条交汇的河流，缓慢寂静地流淌，一点一点侵蚀无河堤的岸，让路伽陷入难以自控的情绪。

　　半睁的眼睛逐渐失焦，混沌的意识中，他意识到他在看他。

　　他用眼神编织了一张透明的网，将路伽所有的情绪都捕获囊中，而他独立网外，打量、观察着他。

　　恶趣味......

　　路伽报复似的咬了一口那舌头，引得湿热的温度终于退了出去，夺得片刻闲暇恢复呼吸后，又用涣散的笑意看着他。

　　洛维斯目光下移，落在被项圈束缚的脖颈，随着“咔哒”一声，路伽顷刻觉得呼吸通畅了许多。

　　血族的尖牙抵在他蓝紫色的血管上，不费余力刺了进去。

　　涣散的蓝色聚了点神，路伽不遗余力地挥起手臂，手中的刀刃在空中反射出一道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