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倚栏》弄瓦玉章

2、南下

　　原本一同以“省亲”之名出行的还有二叔四叔家的女眷，只不过二婶婶本是京都的商贾之女，早早收拾了好几辆马车的行李，出了冷府便带着三姑娘四姑娘直奔娘家；四婶婶是京畿邻县的县令之妹，她家的马车刚出了京都地界，也有人前来接走了她与五姑娘。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才走了两三天，就只剩下徐姨娘跟刚并笈的六姑娘。姨娘徐氏本是买来的厨娘，后来在母亲病重期间，由老太太做主，收做了房内人。如今无依无靠的，离开了冷府注定步履维艰，所以一路上一直安分守己，从不多生事端。
　　从前在冷府，母亲对庶出的六姑娘月茉从不偏心，月蔺有的，月茉也须得有一份，而徐姨娘对母亲也是毕恭毕敬，豪门大院里妻妾争斗的腌臜事，在母亲的素菡阁里是一点儿也没发生过，所以她自己也对这母女二人十分亲近，好不容易到了沧澜县，便命人寻了个小院子，带着她俩住进了去。
　　“姨娘，我们一路南下，走的多是山路，是辛苦了些。等过几日，寻好了商船，我们走水路便会舒服些，也快些。”
　　“二姑娘安排就好，我跟茉儿没什么见识，怕闹出笑话。”徐姨娘笑着，将亲自烧好的红油焖笋推至月蔺面前。“这是路上茉儿跟家仆寻到的，别笑话，尝尝姨娘的手艺。”
　　月蔺尝了一筷子，笑道：“姨娘果然好手艺，怪不得晋儿老是吵着要与六妹妹同车，想必是姨娘车里总有什么好吃的零嘴。”
　　徐氏低头，浅笑不语。
　　“对了，有件事需要姨娘帮忙。”
　　“二姑娘，姨娘也没什么本事，能帮上什么呢。”徐氏搁下筷子，有些局促。
　　“姨娘不必慌张，不是什么大事。我打算从沧澜县的码头出发，经水路到岭安，大约需要一两个月的行程。途中虽会经停一些码头，但合口的吃食却不是那么容易弄到。况且岭安地处南疆，气候与京都不同，我担心晋儿难以适应，药品也必不可少。所以，我想拜托姨娘，趁着这几日帮着采买多些蔬果与药材，随船南行。”
　　“原是这样。二姑娘放心好了，姨娘小时也跟着老郎中学过几年，常用药物也略微识得些，采买之事交与我便好。”
　　次日一早，徐氏依着之前的商议，带着家仆出门采办。月蔺担心晋儿无人看管，就让月茉代为照看，自己则戴上帷帽，领着贴身丫鬟莲青出门去寻那许九。
　　幸好古七村并不算远，主仆二人借着路人的指点来到了村口。询问村民得知，村东边就有一家铁铺。
　　来到铁铺前，莲青试探着问道：“附近就您这一家铁铺吗？”
　　铺里的打铁匠就一人，正在躺在藤椅上，盖着一方汗巾打瞌睡。听见询问，他才抹开汗巾，瞧了一眼来人说道：“小小乡村，仅此一家。”
　　月蔺走近再一看，这铁匠身形壮硕，手上还有些刀剑伤痕，于是猜想，他或许就是忠叔口中的许九。
　　“我想要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月蔺开口说道。
　　听了此话，铁匠这才起翻身而起，上下打量了一下月蔺。只是帷帽挡住了她的面容，令人看不真切。那铁匠问道：“你一个瘦弱的千金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削铁如泥的宝剑作甚？”
　　“宝剑当然是用来护主，实不相瞒，是有人让我来寻你的。”
　　铁匠略微迟疑了一下，拿着挂在肩上的面巾囫囵擦了一把汗，大步迈向月蔺，问道：“可是冷府来人寻我？”
　　“正是。”月蔺一听见冷府二字，心内既惊又喜。
　　“行！小姐暂且在我铺里歇息片刻，待我回家中安置一番，便可同你离去。”
　　铁匠前脚刚走，莲青就嘀咕了一句：“还要等他回家安顿，那要等到几时啊？这正午的日头最毒了。”说着，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踢向了炉火已灭的锅炉，炉灰瞬间被激起一层烟雾，月蔺盯着焦黑的锅炉边，心内升腾起一股不安。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从进到古七村开始就出乎意料地顺畅，反而不合常理啊！月蔺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铁铺，反复回想起刚刚许九的回答，若古七村真是只有这一家铁铺，那作为最为临近沧澜码头的村子，打铁铺应该生意很好才是，怎么着炉火反倒灭了？他只凭一句话就断定自己是冷府的来人，留下铁铺给外人，就为了交代一声？这许九要么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大老粗，要么就是一个资质低劣的打铁匠，真想不通，忠叔怎会让这么一个人来护送自己南下？
　　“他方才只说了冷府，却只字未提忠叔……莫不是有诈？”
　　这一细想下来，反将月蔺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拉着莲青离开铁铺，躲进不远处的密林里，可终是晚了一步。一群乡民装扮的大汉手持钢叉大刀赶来，一下子拦住了两人来时的去路。看着他们前前后后搜了一遍打铁铺，却不见她二人踪影，一个看上去像是头目的络腮胡训斥了那铁匠两句，又留下几个人守在铺子外，自己带领着其余人继续搜寻。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莲青跟在身旁，声音有些发抖。
　　“看他们的身手武器，不像是京都来的官兵，倒像是土匪山贼。既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拿人，就说明他们还有顾忌。”月蔺坚定的看着莲青，说道，“待会儿我们分开走，两人一起目标太大，姨娘见我们久久不归，定会派人四处寻找。谁先逃出去，就带着人马进村来寻另一个。”
　　“不行，我不能丢下小姐！”莲青紧紧抓住月蔺的手。
　　“傻丫头！若你我都被抓住，还指望谁来救咱们？”
　　莲青咬了咬唇，红着眼眶点头应下。
　　正在两人沉默不语之际，月蔺听见远处传来的流水声里隐约有些浣衣娘的笑声，便心生一计，脱下帷帽给莲青戴上，一边挽起莲青的衣袖一边嘱咐道：“方才那人并未看清我的容貌，我反倒安全些。你戴上这帷帽，设法跟上村里其他出行的女子，趁机混出村子。”不等莲青回话，自己便推着莲青向浣衣的人群走去。
　　莲青是一步三回头，可月蔺却怕她这样反倒会露出马脚，无奈只好狠下心来，大着胆子往反方向离开。
　　不料，村边的林木竟是茂密得很，月蔺孤身一人，深一步浅一步地在林间走着，竟渐渐地迷失了方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月蔺皱眉，决定下一步险棋——折回村里继续找许九的下落，既然忠叔说他为人值得信赖，那就不会出卖冷府。方才那人，一定不是许九！
　　再次回到村里，西沉的落日已无余光，远远的天边隐隐挂起几颗星辰。月蔺不敢经过那打铁铺，只得躲在铁铺旁的一株大树下偷瞧。那昏暗的窗户里一丝灯光都没有，等了半晌都不见有一丝响动，再细看铁铺木门上有刀砍斧凿的痕迹，看来歹人一早就想在铁铺埋伏自己，连这铁铺的门锁都砸坏了。月蔺虽然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但却更加坚定了许九就在古七村的想法。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枯枝折断的细微声响，月蔺来不及回头，就感觉腰间被一只大手覆上。正要惊呼，另一只手又迅速捂上了月蔺的嘴，耳边随即传来一声低语：“莫出声！他们尚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