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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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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蔺身着一袭鸢蓝色狐绒长披,抬眼望着面前这座如堕深渊的冷氏宗府。它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耄耋老者,在春寒料峭中默默矗立。门旁外的那一株老杨树上,一只寒鸦正死死地盯着树下的人们,仿佛在盯着一群蝼蚁,在欲来的风雨前匆匆地搬运物什。
门外几房亲戚正聚在一起低声细语着,有的神情冷漠,有的脸色戚戚,只有六岁的弟弟月晋站在身边,安静又好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姐姐,我们……这是准备去哪儿?”此番出行,决定得实在仓促,原本还在睡梦中的月晋被嬷嬷早早地叫醒,刚带来月蔺身旁时,还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月蔺蹲下身子,轻轻帮他拉好御寒的兜帽,柔声说道:“我们是要去外祖母家了。”
“是母亲常说的岭安侯府吗?”月晋揉了揉眼睛,语气里透出一股期待。
“正是。”月蔺起身,将满腹思虑暂时按下。她不是不知家中变故,只是望着幼弟稚嫩的脸庞,她实在是不忍用自己的猜测去打碎他的期待。就在前夜,母亲冒着夜色只身一人悄悄地来到她房间,事无巨细地叮嘱她到侯府后该牢记的诸般事宜,已经让人怀疑,这是在替自己和弟弟找好往后的依靠。
那晚,看着母亲鬓边生出的几根银丝,月蔺很是心疼。
至少,对母亲的愧疚,也会让侯府好好地庇护月晋吧。月蔺正安慰着自己,老仆忠叔这边竟悄悄避开了众人,拿着一个布包走到跟前,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这是之前夫人托老奴收好的,嘱咐您这趟访亲,务必带上。”
月蔺一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就迅速地接过布包藏进袖袋。可还是被好事之人瞧见,以为两人在传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是冲过来一把拉住忠叔正往回收的手,并厉声质问:“你个老刁奴,私藏了什么东西。”这一嚷嚷,一群吸血的寄生虫登时围了过来。
月晋被突如其来的人群吓了一跳,紧紧地拽着姐姐的衣袖,但还是强忍着害怕站在她身旁。月蔺一边护着弟弟,一边气得正要发作,不料精明老道的忠叔立马换上了一副唯诺讨好的语气,说道:“表少爷,老奴不过是给我家小姐包了些茶点在路上吃。”说着,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另外几个相似的布包,接着说道:“老奴也给各位准备了一份。”
“还不放手府!”月蔺一把推开他,冷冷说道:“这就是所谓的表亲啊!我冷府自问待你们不薄,当初三表姑是怎么带着你们进府的,不记得了吗!怎么?现在见我冷府式微,竟不顾念往日亲情,连一口吃食也要抢吗?”
月蔺自小就听府里的老人说过,冷府的嫡三姑娘早夭,为了宽慰太夫人,便从分家里过继了一个女孩,权当做宗家小姐养着。谁曾想,到了成亲的年纪,却被亲生父母怂恿着去给恪靖侯府做妾。那侯府是何等厉害的高门显贵,多少双眼睛盯着,哪怕是铁板一块,都要生生给盯出来一条缝来。偏生那三姑娘的亲生父母脑子缺根筋,巴巴的将女儿送与别家做妾,被正房当枪使,拿来斗外室。结果太夫人气得一病不起,冷府宗家上下也觉脸上无光,待到太夫人病愈,便只许小辈们称其为“三表姑”,对外也只称是分家的表亲。直到四五年前,恪靖侯的爵位被正房的嫡子继承,体弱多病的三表姑被恪靖侯老夫人找了个由头“送”回了冷府。母亲见她也实在可怜,就说服了父亲安排了个偏院给她住下。只是不到半载,本就病重的三表姑就抑郁而终了。临终前,她苦苦哀求求父亲,看在往年的兄妹情分上,将她那整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儿子接来冷府,就当是个小猫小狗养着。这才有了眼下这番龃龉。
被月蔺呵斥的表兄一脸讪讪,松手后还不忘抓过忠叔手上的布包,转身低声嘲讽了一句:“还摆小姐架子呢。”一边走还一边扯开布包,抓起糕点,咬了一口又随即吐掉,嚷嚷道:“什么东西!”
“小姐莫气。”忠叔安抚道。“此去路途遥远,居心叵测之人又时刻在身侧,望小姐多加小心,若遇到危急关头,千万以自身性命为重。老奴此次不能陪在小姐左右,小姐可前往沧澜县古七村寻一位打铁的许九,他本名许季武,是老奴在行走江湖时结识的一位友人。他为人耿直,性情刚烈,颇有武艺,是值得信赖之人。只要小姐说出老奴冷二的诨名,他定会帮助小姐的。”月蔺点了点头,默默地记住了忠叔所言。
“忠叔,别担心,我会保护好姐姐的。”一直站在一旁的月晋,用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握住月蔺,带着一股得异常坚定的神情说到。
忠叔点头,连连称赞。又过了一会儿,有家仆来报,车马已备好,请月蔺示下。只见月蔺还是忍不住往府内望了望,好似在等着谁来。忠叔劝慰道:“小姐放心,老奴会照顾好老爷夫人的。”月蔺无奈,只能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坐稳之后不忘挑开帘子含泪嘱咐道:“忠叔,若有了兄长的消息,定要传书与我。”忠叔站在马车外,郑重地应下:“老奴一定记得。”
既是南下省亲,却又要绕去东边的沧澜县找帮手,月蔺就不得不想出点法子来,支走一些不相干的人。
恰好行路途中,偷偷碰见上次动手的表兄为中饱私囊,与奸商暗中勾结换上了次等的轱辘。眼下正值春夏之交,雨多路滑,月蔺让莲青趁着夜色,悄悄弄坏了他那辆马车轮子几个的轴承,果然走不了多久,便在一场大雨后出了岔子。一辆载重的马车陷进了泥坑里,任凭车夫怎么鞭打马匹都拉不出来。月蔺躲在车上冷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掀开帘子暗暗嘲讽道:“雨天路滑,表哥怎么也不多注意检查检查马车才上路。”只见被绵密的细雨淋湿了大半身子的表兄,正同几个家仆一起努力地想将出轮子拉出泥坑,结果听了月蔺的一番话,心里骂着奸商手上一使劲,整个轱辘都被拉散了架,人还摔进了泥路里沾了一屁股泥水。月蔺连忙装作关心的样子下车,一边使了眼神让莲青去看车轱辘,自己一边掀开车帘往里看去,口中还说道:“表哥装的是什么东西这样重?两匹马儿都拉不起来。”这不看还好,一看,竟是满车的古籍字画!
见月蔺瞧见了车里的东西,表兄等不得下人来扶,自己赶忙起身摁下车帘,遮掩道:“不过是我母亲留在冷府里的一些旧书画罢了,我想着拿着在路上解闷罢了。”月蔺心中暗自嘲讽,自己这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表兄,连喝花酒都唱不出半句典雅的行酒令,怎么可能拿这些书画解闷。
就在这时,莲青突然喊了一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车轱辘都腐成马蜂窝了!”说完,举起折损的半根车轴给大家看。
“这天杀!怎么给我换错车了。”表兄金氏嘟囔了一句。
月蔺冷笑道:“不是他换错了,是我,又把车轮换回来了。”
金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月蔺将一块取货牌丢到他面前,说道:“表兄,我早就知道你偷偷将冷府马车的零件全部换成了残次品,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与北境的细作做交易。”
“我没有!”
“有与没有,你留着跟官府说去吧。”言罢,一队巡捕刚好从京都方向追来。手持追捕令的捕头,一来就将金氏按住。金氏半跪在地上还想挣扎,口不择言道:“我们是一起的,怎么只抓我不抓她?”
带队的捕头厉声回道:“要不是冷小姐,我们还抓不到你这个见利忘义的叛徒和那个假扮旅商的北境细作呢!”
“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怎么分得清细作与走商贩卒!”金氏辩称。
月蔺蹲下身子,看着金氏,眼神狠厉地说道:“我兄长在北境浴血奋战多年,北境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那细作假扮旅商,贩卖的是各地货物不假,但他却用接骨木作取货牌。”
“用接骨木作又能如何!”
见金氏一脸疑惑,带队捕头又补充道:“接骨木生长于北境严寒之地,加上边境贸易阻断,接骨木在璃国境内更是难见。有谁会用稀少而珍贵的木材去做取货牌这种东西。”
金氏听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捕头大人,还有这里有一车古籍字画,价值颇为不菲。表兄说是姨母遗物,但我瞧着眼生,不像是姨母的东西。您受累,一并带回去,查清楚了,还表兄个清白。”
“带走!”带队捕头一声喝令,将金氏吓得身子一震。仿佛是想起来什么,他开始哭喊道:“我是恪靖侯府家的二公子,你们不能这样抓我!我母亲是冷氏宗亲,是你亲姑姑呀,表妹!你不能这样对我……”
看着人被捕快连拖带拉地架走,莲青走回月蔺身边,悄声问道:“表公子真的通敌卖国了?”
月蔺平静地转身往马车走去,边走边说道:“他还没有那个胆子。只是被人构陷,求助无门的滋味,我要他也尝一尝!”
此后,冷月蔺亲自收回诸事权利,一面以车安排绕道东行走水路,前往沧澜县寻找许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