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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底谷 ...

  •   “皇上还是不见我们吗?”

      乾清宫外,毓妃和淳妃几个已然候了好久。吴全摇了摇头,回话道:“各位主子且先回去吧,皇上早就有了旨意,这些日子不必到这儿来。”

      “这都多少日子了?难道为了那个汉女,皇上就再也不见我们了吗?”淳妃有些沉不住气,上前一步道。

      毓妃向她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冲在前头。可淳妃却不放在心里,“前儿是毓妃姐姐的生辰,皇上就没露面,让姐姐空等了一夜。明日可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咱们给娘娘预备了寿礼,总不能还见不到皇上。”

      毓妃心下无奈,低声道:“我不要紧。只是娘娘的生辰却是马虎不得,不如我们再等一会儿,若皇上真的不见,再散去便罢。”

      淳妃听了,也不好再多言,立住了身子等在廊下,心里又一次怨恨起沈婉苏来。一个贬做宫奴的人,竟还能勾去了皇帝的魂魄,岂不让她们太失了体面。

      又过了一会儿,陆玄琮穿戴齐整,跨过宫门出来,正要向着慈宁宫的方向去。看见妃嫔们恭恭敬敬地候着,便转身过来。待众人们行了礼,他便正声道:“你们的心意朕知道,皇后的生辰朕已有赏赐,明日自会送到坤宁宫去。你们若是体贴朕,就叫朕省点心,少费点神,早些回去罢。”

      说罢,便不曾停留,一路走了开去。淳妃恼道:“这算怎么回事?难道皇上日后就这么着待我们了?”

      “皇上怎么待我们,还不是要看我们怎么做?再说了,皇上这些日子又不是没人伺候,那个尚华琳……听说就很得皇上的喜欢。”

      毓妃想是故意激了淳妃一激。那日尚华琳得了圣心,成了皇上的人。只是无奈还不到小选,还没有赐封位份。

      “不就仗着自己是尚泰家的女儿,有什么稀罕?难道还能越过姐姐去?”

      淳妃不知其中就里,只能依着性子搭话。可毓妃却心中明白,淳妃并无什么斤两,倒是尚华琳,全是因为上回的事走进了皇上心里。

      陆玄琮原本要到慈宁宫去给太后请安,可他却并不想涉足太后宫里。眼看走到了隆宗门,却又把脚缩了回来。

      “皇上,您还是不进去?都这么多天了,再不去,恐怕不合适。”吴全在一旁提醒着,“何况……太后还是顺了您的意思,您还是该去谢一谢的。”

      陆玄琮叹了口气,“要朕如何去呢?朕该谢太后不假,可朕的代价也太大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望着宫城的西北角,层层叠叠的檐顶之外,正是沈婉苏如今所在的宫教苑。

      他扶了扶额头,这些日子,他经常晕眩,需要半晌休息才好。每每想到沈婉苏和《落央》案,就好像从他身上抽去了灵魂一般,再无体力和心意应对前朝后宫。

      他缓了口气,才支楞着起了身,就难以抑制自己的脚步,一路沿着西筒子巷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倒把吴全吓得不清,“皇上,您怎么了?奴才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您……可您不能去啊……”

      陆玄琮听了,感觉喉咙一阵腥甜,在墙角跌坐下来。他摆了摆手,“朕没事。朕想在这儿坐一会儿。能……能离她,近一些,也好。”

      吴全苦劝,“这不是皇上待的地方。宫教苑虽苦,但奴才会照应的……只是您……您实在不该来。若被人瞧见了,不是又要为难沈姑娘吗?她如今这处境,再经不起旁的事了。”

      陆玄琮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宫教苑,都做什么?你去,你去,告诉他们不要难为她……”

      吴全不忍道:“宫教苑肯定不比在永和宫里,沈姑娘定要受些委屈的……左不过宫里最苦的差事都在那儿。奴才虽关照过,但事儿总是要做的。”

      陆玄琮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就在此时,他看到一辆马车上载着满满的内监衣裳,在宫教苑的方向停下,而内里出来些粗衣宫女,排着队端着木盆,将这些衣裳接过。

      管事太监阴阳怪气道:“这些明儿个就要送回各宫里,后日皇后娘娘寿诞,后宫大摆筵席,各处伺候的人多,都要穿新衣的。若洗不干净有了气味,扰了上头的主子,这宫教苑的下奴一个都别想活。”

      宫女们目中无光,只连连称是,然后腰臂吃着力气,任手中的木盆里的衣服堆得比额头都高。当陆玄琮看到其中一人酷似婉苏的时候,竟一个踉跄,喷出一口血来。

      “皇上……皇上……”吴全慌了神,又不便大声,只好将皇上背起,一路回到养心殿。陆玄琮的泪缓缓流着,浸湿了吴全的肩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全知道这一幕已让皇帝几近崩溃。他本是重情之人,无奈一步一步皆是坎坷,如今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受苦,他的心早已如刀割一般。

      他不敢声张,悄悄唤了御医进来为皇帝诊治。御医皱眉道:“皇上是受了什么刺激,能急火攻心至此?日后可万万不能如此了,情绪大起大落,太伤身子。”

      吴全应下,让乾清宫的心腹宫女快去煎药。他望着皇帝瘦削又憔悴的面容,忍不住泪水横流。他才二十五岁,本是肆意洒脱的年纪,光是不如意便罢,奈何要受如此的折磨。

      过了许久,陆玄琮总算醒来,却见太后坐在他的床榻前。

      “母后怎么来了?朕昏睡了多久?”陆玄琮挣扎着起了身,怨着吴全,“怎么也不唤朕起来,劳母后在此,儿臣更是不孝。”

      太后按住他,将他的手握住,柔声道:“皇帝受委屈了。”

      只这一声,陆玄琮的眼泪又一次忍不住流了下来。太后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拍着,“我都知道,也都懂得。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心里难受,可你也是一国之君,要早点振作起来才是。”

      陆玄琮有些失望,这话虽然温存,却是来劝慰。若是亲生母亲,所想到的肯定不是什么皇帝君王,而是心疼儿子。

      他不吱声,任太后抚着自己。只听太后道:“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我。你非我亲生,若要装作母子连心,总归不真。可我的确是处处为你着想,比如今日,我什么都不想多说,只想多陪你一会儿,让你觉得身后总还有人可以依靠。”

      “母后……”陆玄琮未曾想到太后如此直接,不由地慨叹,“儿臣心中难过,行事全然失了章法,不周之处还望母后赎罪。”

      太后安慰道:“谁不曾年轻过?冲动过?母后不怪你。你若想逃避些日子,不理朝政,不进后宫,母后都能理解。只是心里的这一道坎儿,总还是要过去的。”

      陆玄琮静静地流着泪,“要我如何才能过去呢?我想做的每一件事,都会给最亲近的人带来灭顶之灾。我越努力,他们就越危险。可偏偏这些事是对的,是我作为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他们曾经是那样信我,助我,可我却亲手把他们的前途断送……我有何脸面为君,有何脸面为人?”

      太后抚着皇帝,她自然知道皇帝心中的苦楚。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就不可能再有那些凡人的情愫。所有的事,皇帝错也是对,甚至无人之时,也要这么告诉自己,坚定自己。

      “难为你了。玄琮,你生来非定鼎江山的雄主,而是守成之君,看似有天时地利,可守成之君想要成为圣明天子就更难。既要稳固基业,又要开拓进取,你急不得,也赶不得,甚至许多事,你明知是对的,却也只能做后继之君的垫脚石。若错了一星半点儿,都是回不了头的。”

      眼看陆玄琮听了进去,太后才幽幽道:“眼下,母后知道你坚持的是对的,也让你试了几个回合,若不碰些钉子,扎扎实实地瞧见后果你,就不会停下,明白这里头有多少的不合时宜。可你不能灰心丧气,更不能怨天尤人,这劫数你终究是要一关一关的过。”

      “可陈书卿,沈先生,谢书堂,还有那么多汉官,日后如何信我?难道还能再有威信?”

      “我相信他们都是好人,玄琮。你当青史上那么多变法革新的忠烈先贤,都有那么执着坚毅,不惧生死?多半也无非是承担了君王之过。可日后史书工笔,他们也会是不折不挠,含冤受屈,坚持正义之人,令后世钦慕,这就足够了。”

      陆玄琮被这一席话说得低下了头,太后的这番见识和胸襟,的确让他钦佩。太后用手心轻轻拍着玄琮的肩背,“其实,朝堂之事本就不难,难得是如何走出自己的心魔。你是皇帝,肩上的担子重,更不似常人那般轻松。”

      “母后的话令儿臣开解不少。可眼下的局势,儿臣该怎么做呢?”

      “眼下的局势不好吗?皇帝西征大胜,平定边陲,恩施四方,与蒙古交好,又一举铲除有南边谋逆之心的汉官,在皇上这个年纪,历朝历代又有几人能做到?”

      陆玄琮苦笑一声,“母后的话儿臣懂了。的确,儿臣是为心魔所困,若跳脱出来,可不也是河清海晏?”

      “怎么不是?前朝如此平顺,皇帝就要多多宠幸后宫,让北族贵女和蒙古嫔妃们诞下皇嗣,则人心稳固,后宫前朝都会称颂皇帝的恩德。”

      “那……”陆玄琮的眼中又闪出晶莹的泪花,“如果这样,儿臣什么时候才能与婉苏修好?让她重回儿臣的身边。”

      太后摇了摇头,“怕是难了。不过,你若坚毅,她便也还有命。你若软弱,她怎还有的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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