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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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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消毒水味儿涌入鼻腔,安以暖掀开眼皮,白花花的天花板晃得眼睛生疼,似乎有护士在给她打吊水,低声交代着什么话,断断续续,她听不太清。
胸口闷闷的,安以暖在脑海中检索回忆。
昨夜,年过半百的父亲去世了,结婚七年的丈夫出轨了,她与程屹提了离婚。
安以暖头疼欲裂,她动了动胳膊,腕上似乎插着针头,余光里,护士小姐凑近她,交代她不要乱动。
“安小姐,不要乱动,容易回血。”护士说。
“我来,我来。”
一道急匆匆的声音传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绕过病床,来到她身边。
安以暖眼角的余光瞥到一道高瘦的黑影,还未捕捉到正容,就已经感觉到那人的声音就在耳畔。
下一刻,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有力却又温柔地摁住她无处安放的手腕。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旁化开,“暖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以暖心中瞬间凝固成冰,眼眶泛酸,她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开被紧紧握住的手。
可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没有用,此刻的胳膊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是程屹!
“安大牙,你再动一个试试?”
语气威胁中又带着几分调侃,但并没有冷冰冰的感觉。
安以暖微顿,下意识停住,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
眼前的男人蹲在她的病床边,握住她的手,仰头看着她,那双本该混杂烟酒情迷的眼睛此刻却亮晶晶的,就这么毫无保留地看着她。
一瞬间,安以暖有一瞬恍惚。
她问:“你叫我什么?”
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安大牙呗,怎么,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外号忘了?”
换牙期,安以暖很不安分,忍不住用舌尖去顶乳牙,导致根部歪扭,自己的一颗门牙往里歪曲。
等意识到的时候,牙齿早已经定型,才有了这个外号。
说罢,程屹起身,俯身凑近她。
在病床上的安以暖呼吸微窒,目光里满是他突出滚动的喉结。
程屹装作不经意地与她视线相撞,忽而又移开目光,嘴角恶劣地翘起,他抬手摁住她的唇上。
“你干嘛?”安以暖扭过头去。
男人却两只手捧起她的脸,与她认真地对视几秒钟,掌心感受着安以暖微凉的体温,不禁心中一颤。
他的指腹摁压在安以暖的唇瓣,视线落在她洁白的牙齿上,似乎在认真地检查着什么。
“牙套已经摘掉了吗?”程屹问,故作惋惜道,“看来以后不能叫你安大牙了。”
可明明,他上扬的嘴角怎么都抑制不住。
安以暖摸不着头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摘掉牙套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那还是刚来到安临市,程屹用他省吃俭用打工一整年的工资,拉着安以暖去亲自摘的。
她记得,那一天,程屹也说了相同的话。
护士弄好后,又对着程屹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程屹笑呵呵地捞了把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橘子,开始认真地剥了起来。
男人翘着腿,坐姿懒散,边剥边说,“我还挺喜欢大牙这个称号的,不过没了牙套也好,以后你也不会再嚷嚷自己的牙疼了。”
“等回去了,我给你买你最爱的糖葫芦,这下你能咬动了,以后也不会被硌得哭鼻子了。”程屹说着,还笑了起来。
安以暖无视他的异样,淡淡道,“程屹,我们离婚吧。”
闻言,程屹剥橘子修长的手顿住。
安以暖没什么表情,“财产留给你情人吧,我只要我自己的那一份。”
“不行。”程屹低着头,黑发遮住了他的双眸,看不清眼底情绪。
“我自己赚的总要拿回来吧——”
“我是说,如果要离婚,财产你全部带走。”程屹看着她,语气坚定认真,“我的就是你的。”
安以暖被他盯得心尖一跳,不明所以。
“顺便,你把我也带走吧。”
程屹忽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道,红晕蔓延到整个耳根。
害羞得像是十七岁那年,安以暖偷偷在弯月镇的大槐树下,偷亲少年脸颊时的模样。
但如果的安以暖,并没有因此软下心,反倒直言道,“程屹,是你先不要我的,现在,我也不想要你了,我只拿我自己的钱,我们去办离婚。”
她坐起身,准备收拾一下离开。
挺起腰的一刹那,腹部忽的抽痛,安以暖眉头紧蹙,捂着小腹。
大脑空白了一瞬,安以暖这才意识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没有了。
回想起得知她怀孕后,程屹离家的时间越来越久,对她的管束也越来越繁琐。
吃饭该如何,睡觉该如何,走路该如何。
总归一句话,“你注意点,对孩子不好。”
现在总算没有了这个束缚,安以暖倒觉身心一松,她看也不看坐在凳子上的程屹,转身就要离开。
掠过男人的时候,安以暖的手腕却被他攥住。
“这样不好。”程屹嗓音沙哑道。
又是不好,吃喜欢的食物不好,去好玩的地方不好,大笑不好,难过也不好。
她受够了!
安以暖心底积压的怨气一股脑儿倾泻出来,她大声质问:“程屹,你够了没,孩子我不要了,财产公司我也都不要了,以后我做什么,我活着,或是出了意外,过得好不好,都跟你没关系,没关系!”
越到最后,安以暖的声音越是控制不住地发颤,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微抖。
可男人握在她纤细手腕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他没敢抬头,只是静静地把那些厌恶地话语一个字一个字记在脑海,一字不落地铭记在心,承受着这股怒火。
待到安以暖说完以后,程屹只道:“这样对你身体不好。”
空气静默了片刻。
“程屹,我说孩子没了。”
“我知道。”男人语气冷静的可怕,却又透着一阵心酸。
安以暖抬手抓住凌乱的发顶,声音哽道,“程屹,我说、我们的孩子,孩子、没了。”
安以暖退坐到病床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崩溃出声。
明明是她不要这个孩子的,哭得最伤心,偏偏也是她。
程屹只是轻轻站在她面前,半勾着腰,抬手轻挥指腹,为她擦拭眼泪。
“我只要你平安开心,有没有孩子,我都不在乎的。”程屹轻声道。
“骗人。”安以暖红着眼睛,不去看他。
男人蹲下身,仰头与她视线相撞,忽而笑道,“安以暖,你摸摸你的良心,咱俩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安以暖垂着头,却发现程屹的影子依旧挥之不去。
此刻他蹲下身,抱着胳膊看她,露出两颗虎牙,不禁令她回想起十年前的记忆。
安以暖记得,那天,学校里又有淘气的男孩子笑话安以暖长歪了的门牙。
安以暖听着那群男生嘲笑声,又气又恼。
但还没等她动手,程屹就已经同那些孩子扭打在一起。
他又打架了,老师与家长因为这件事单独找他谈话了许久,却又拿他没办法。
那群孩子脸上青一片,紫一片,哭着说是程屹先动的手。
老师气哄哄地质问程屹原因,他也闷声不说话,只是依旧可以看到少年脸上挂着的伤,并不严重。
后来,有孩子来找老师,说安以暖失踪了。
班主任气得头疼。
听到消息的一刹那,程屹便不顾班主任的阻挠,自己一个劲儿地冲出去,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儿。
来找班主任报信的小孩儿却放心道,“老师,程屹可以找到安以暖的。”
毕竟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幼时只要安以暖哭鼻子,就会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独自一人待着,谁说也不听。
小姑娘很聪明,也很能忍,藏身的地方每次都会换,而且很隐蔽,大人们绝对不会发现。
只有程屹,能在一众乡下泥土堆里找到安以暖的藏身地。
乡下时光单纯且美好,小少年就常常突然出现在安以暖面前,蹲下身,双手撑着脸颊,扮鬼脸去逗她笑。
“别哭了,哥已经替你欺负回来啦。”
程屹拍拍胸脯说,按当时的辈分,邻居两家关系好,自然会让他们以兄妹相称。
但他故意把胳膊上的伤藏在身后,红肿的嘴角洋溢着笑容。
安以暖不理他,程屹也不恼,就在一旁陪她安安静静地坐着,自己自娱自乐。
说来也神奇,平日里最是上蹿下跳无法无天的镇上小霸王,也会安安静静发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姑娘哭鼻子。
直到安以暖累了,程屹才会带着她,一步一步翻山越岭,踩着夕阳的尾巴,踏着泥土山地回家。
路上,程屹也会絮絮叨叨说好久好久。
“你的牙虽然丑吧,”程屹的嘴也是丝毫不客气,“但是至少不影响你吃糖葫芦呀。”
安以暖气得直跺脚,捡起地上的木棍就朝他扔过去,“程大痣,你再胡说,我就把你屁股上长痣的事情说出去!”
“好你个安大牙!”
程屹憋得满脸通红,这件事还是当时程屹笑话安以暖长歪的牙时,为了哄哭得不停的安以暖,程屹主动悄悄说出去的。
没成想,倒成了安以暖拿捏自己的把柄。
“程大痣!”
“安大牙!”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两人吵来吵去,斗了一下午的嘴。
噗嗤一声,看着程屹挂彩的白嫩脸颊,安以暖也终于笑了出来,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程屹叹口气,最后说,“你私自跑出学校,叔叔阿姨会打你的。”
说到此,安以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的确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心底虽然慌乱,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两人还是头一次翘课。
程屹看出来了,说,“以后你不高兴,就跑出去,跑到一个角落里,藏好躲好。”
安以暖不明白。
少年看着她,斜阳打在他肩头,散发着熠熠光辉,语气自信昂扬道。
“你害怕了,就躲好。”
“反正,我能找到你。”
“等我找到你,我们一起回家。”
仅仅三句话,安以暖却记了好久好久。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