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8、李氏长生Ⅲ

　　我冲进望舒的办公室，什么话都还没说，他率先开口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任务没完成，滚去地狱受罚。”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我当机立断，二话不说立刻跪下，“微臣惶恐，臣愿承担一切罪过，只恳请王上能满足那灵魂的小小愿望。”

　　望舒“咦”了一声，那声音我可听出来了，尽是嫌弃，也难为他强忍着恶心又补充了一句，“你倒是先说来听听。”

　　“那灵魂不愿转世为人，只希望能转世为一只狗狗陪伴在他母亲身边，恳请王上准许，臣愿付出任何代价。”

　　为了表示诚意，我特地磕了一个大响头。

　　“本王说过，同情心和共情能力是地府最唾弃的两样东西。”望舒的声音里尽是不悦，“无常一号，本王的耐心有限，你若总是这样破坏地府规则，本王虽不能与你解除合同，但却可以囚禁你，直到合同解除。”

　　我猛地抬头，“等一下，是您说的‘说来听听’，我便尽数传达；怎么现在您又来拐弯抹角骂我，您故意整我的吗？”

　　“对，怎么，你不服吗？”望舒挑眉。

　　“没有没有没有。”我头揺得跟拨浪鼓似的。

　　望舒不耐烦地甩甩手，“滚，让他来地府受罚，规则被打破一次就有第二次，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本王这讨得一个例外，那这地府不就乱套了。”

　　他说得没错，但在人类社会，规则和人情该怎么选，始终是一个难题。

　　于我，也是一个难题。

　　寻求望舒的帮助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我得另寻法子，既然百度百科都能找到地狱的信息，那么《聊斋志异》里的故事也有可能是真的。

　　陆判能为朱尔旦换心，那么判官和无常的能力应该比我想象的要大，看望舒这么强调地府秩序，许是过去的管理较为混乱，现在才对地府官员的能力加以限制。

　　这些应该属于地府的秘密事项，不知道我作为无常一号有没有权限查阅。

　　来到地府的档案室，我信息检索了一番，什么“绝密档案”、“无常”之类的关键词一个一个试，像无头苍蝇似的查阅资料，转眼就过去了三个小时，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查到。

　　判官一号打来电话，八成是来问责的，不过我也可以想办法套套他的话。

　　“无常一号，李长生为什么还未到地府报道？你有一天的时间完成任务，你在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这就去完成任务，应受的惩罚我都会承受，您放心。”

　　“你——！”他的声音明显带了怒意，“无常一号，你竟这般倦怠！耽误了我的工作，我必定要在王上那参你一本！”

　　嘁，地府的官员也这么爱打小报告的吗？

　　我诚恳道：“您放心，我不会逃避惩罚，只是我这误了工作，那个李长生还有机会入轮回吗？”

　　“本来在枉死地狱受七天罚便能入轮回，现在你耽误了时间，不知何时才能入轮回。”

　　“那他入轮回后还能是人吗？”

　　“误了时间之后可就是随机投胎了！”

　　“嘟——”这家伙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随机投胎，那这怎么办？

　　“人生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的脑海里冒出这句话，不带感情地把李长生抓回来丢进枉死地狱，之后的事情也就与我无关了。

　　管那么多，我闲的吗？

　　一天就一个任务，可能我真是闲的。

　　我疲惫地回到宿舍，脱掉旗袍换回宽松的卫衣长裤，在床上滚了一圈，闭上眼睛脑海中冒出李长生的死状和他的那句“谢谢你”，内心又煎熬起来。

　　在人世间，“死”是人类最忌讳的话题，也是伤人至深的事件；但在地府，“死”不过就是官员们眼中一件小小的任务而已。

　　我若想成为干练的无常一号，可能就需要经历这种态度上的转变，但当我彻底转变为第二种态度，我的身上大概就失去了最后一丝“人气”吧。

　　“地府头头”又打来电话，“无常一号，限你15分钟内把李长生抓回来受罚！15分钟后你若未完成，就滚回来到枉死地狱受罚七天，你的任务将由无常二号接手！”

　　不容我多说什么，他迅速挂断电话。

　　这判官一号打小报告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15分钟，我还能做什么呢？只能先把李长生骗回来，想办法让我自己替他受罚，生前已经足够痛苦，死后决不能再让伤痛雪上加霜。虽然不知道他未来会投胎成什么，但我还是会给他妈妈托个梦，让她好好活下去。

　　枉死地狱啊……会比血池地狱更可怕吗？

　　我摇摇头，不敢再细想。

　　但当我来到李晴所在的医院时，却找不到李长生了。

　　明明将他暂时放在李晴的梦里，为什么会忽然消失不见？不过六个多小时，这期间能发生什么？

　　望舒方才还向我问责，按地府的冷淡习性，应该不是地府的其他员工插手。

　　我左右寻找着，没注意脚下，竟然踩到了一滩液体，看起来有些粘稠。但奇怪的是，非人类实体化的我本是不可能触碰到人类世界的东西……

　　它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我用手抹了一点粘液闻了闻，有股腥臭味，是……口水吗？

　　心头一紧，地府管理系统完善，为什么还会存在吃灵魂的东西？是恶鬼吗？

　　工作手机已经定位不到李长生的所在地，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滩液体，凭我现在的本事又根本无法处理，唯一的方法只有求助望舒。

　　无力感再度涌上心头，为人如此，为无常亦是如此，我一直都是那么没用。

　　正准备打电话，我看到地面上有一道庞大的阴影，不知道是什么，但此刻它就站在我身后，隐隐有一股压迫感。我紧张地一动不动，嗅觉也变得更为灵敏起来，身后传来的味道，与地面上液体的味道无异。

　　看到阴影在缓慢地向我靠近，如果再犹豫下去，等待我的也会是死路一条。心一横，迅速弯下身子、旋转转身加退后，与那东西正面相对。

　　——是一只庞大的三头犬。

　　它的三只头面目狰狞，张开血盆大口，口水不停地滴落。三对眼睛发着光，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这不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刻耳柏洛斯吗？地狱的看门犬，为什么在我们的世界会是吃灵魂的怪物？望舒未曾跟我提起它，我也未在地府的相关文件中看到过它啊！

　　中间的那只头咆哮了一声，仿佛声波攻击，刺耳得让我脑袋一震，眼前发晕，趁这个空当，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向我冲来。

　　强忍着眩晕感，我迅速跃起在空中翻身，意欲跃到它身后，却没它的速度快，被它咬去了一条胳膊。

　　好在无常没实体，咬去胳膊便咬去胳膊，我还能再变出来。

　　但是，我发现我错了！我竟然变不出来新的胳膊！不仅变不出来，后知后觉的我竟然感觉断口处隐隐传来疼痛。

　　这不合地府的道理，如果它能伤害我，那么它也会伤害地府的员工，我不相信望舒那样严守规则的阎罗王会创造这样的怪物。地府的组织体系已经建立了完整的相生相克系统，不应该再需要它，那么是谁创造了它？

　　容不得再多想什么，那三头犬再度向我冲来。

　　口袋里还有一把备用的短刀，没想到今日居然能派上用场。于是我不再躲避，冒险与它正面相冲，侧身一掌拍在它的身躯上，再借力跨上它的背后。

　　从来没想过，曾经胆小如鼠的我会有今日这么勇的时候，倒也多亏望舒那七日的教导。

　　因为现在只有一只手，我只能用双腿控制自己紧紧跨在三头犬的身上，两边的头部回转想要撕咬我，我一边躲避，一边寻找机会割下它的头。

　　它的尾巴迅速勒住我的颈部，我正打算割断它，左侧的头咬住了我的短刀，右侧的头伸长咬向我的脑袋。

　　面临这种死亡，我忍不住全身发颤。身为人时，我曾想过无数种死法，却没料到会在成为无常后被三头犬吃掉。

　　眼前一黑，我知道它已经把我的脑袋吞进口了。但同时我的心口处竟然隐隐有利剑刺痛的感觉，我竟然本能地松开短刀，触碰心口

　　——是剑柄！

　　我竟然从心口处拔出一柄剑来！

　　趁它的牙齿还没来得咬断我的颈部，利索地砍去它的脑袋，我再一次重获光明。

　　但是这三头犬也并非吃素的，左侧的头吐掉短刀，伸长咬断了我的左小腿，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灵敏反应竟然又一剑砍去了它左侧的脑袋。

　　许是只剩最后一个脑袋的恐惧，它想用尾巴把我甩出去，但我趁它行动之前又砍断了它的尾巴，用仅剩的大腿控制自己的平衡，一剑抵上它最后一个脑袋的颈部。

　　“李长生在哪？”

　　我感受到了它的颤抖。

　　“吐出来就放过你。”

　　它乖乖地吐出李长生，模样完整，不知道有没有事。

　　但我不可能放过这怪物，正欲再度砍下它最后一个脑袋时，一把散发着光芒的剑冲向我，冲击之大竟将我从三头犬身上甩了出去。

　　三头犬趁机想逃跑，一条绳子拴住了它——那是我的鬼绳！

　　路西法用我的鬼绳控制着这头想要逃跑的三头犬，我怒意横生，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频频碍我的事，但我已经开始精神恍惚，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