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57、终章 上

　　在羲和的记忆结束之后，仍有无数的记忆冲进我的脑海中，那是羲和长达四千年的无数次转世经历，我像看了很久很久的连续剧，这部连续剧里除了苦痛和死亡，几乎不存在任何美好。

　　相比较之下，作为“夏望舒”的这一世，除了大学毕业后的踌躇不得志，倒也健康地成长到了22岁。这一世我曾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却只是羲和四千年转世中最轻微的苦痛。

　　我茫然地看着半空，思绪万千，但我真的算是“羲和”吗？脑海里闪过火海中人族惨烈的模样和刺耳的尖叫声，羲和悔恨的心情充斥心间，我忍不住闭上双眼，抱着脑袋蜷缩起身子，试图控制大脑不要去回想那段经历，但越逃避，记忆就越频繁闪现。

　　麟音轻声道：“主上……”

　　“为什么？望舒为什么要找到我？”我下意识地怒吼道。

　　麟音低下头，轻轻舔了舔我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在怪你……”

　　我恍惚地走向卫生间想用凉水使自己清醒，却在踏入门口那一瞬间顿住了脚步。镜子里，看到的已不是“夏望舒”的脸庞，这是谁的面容？羲和？

　　只觉双腿一软，我立刻抓住门框撑住身体，镜中的面容露出满是诧异与震惊的眼神，像是与熟悉的陌生人对视。

　　麟音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道：“主上，我知道您可能一时间难以接受……您恢复的不止是记忆，而是完整的‘羲和神君’。当年，我在最后一刻拼死抢下您的元神碎片，这是找回您的关键，也是句芒封印我的理由。”

　　太多的信息充斥在脑海，思绪纷乱，待在地府的环境中更无法消解，我便带着麟音来到人间，实体化成带着宠物的普通人类，在作为“夏望舒”时最熟悉的地点闲逛。

　　从学校到商场，从公园到家门口，每一条路的名字都不曾变过，纵使路边的店面换了一家又一家，但熟悉的街景总能承载从小到大的回忆，抛开羲和与一世又一世的回忆，这一世作为“夏望舒”经历的普通人的一生，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觉得那般遥远。

　　我看着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内心逐渐感到平静，只觉得作为普通人的这一世明明已是无比幸福，工作、爱情总会有的，即使没有，也不是人放弃活着的理由，还有这么多的精彩没有感受过，还有那么多的美景没有看过，实在是太可惜。

　　但作为羲和的灵魂，永远得不到美好已是命中注定，我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这一世而埋怨羲和，还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心疼羲和一次又一次痛苦的转世。

　　在那些记忆之中，出生便被掐死、成为奴隶、歌姬、还有无数的家破人忙与人伦悲剧，不胜枚举，想来只觉得痛苦，却又不敢说这千年来的痛苦已能抵得上在十日凌空中死去之人的痛苦。

　　虽然是羲和直接导致了十日凌空，但句芒又怎么能在这场灾难中全身而退？即使望舒找回羲和违背当初的惩罚，但句芒的阻碍已不配称为神守护世间的举措。他明知凤梧的族群是被三足乌灭杀，却让它成为三足乌来对付我，让象征祥瑞的乐麒成为地狱的恐怖三头犬，控制汝凰，封印麟音……

　　作为羲和，和句芒之间也总该有个了结。羲和该永生永世赎罪，但句芒也该为他的行为向世人赎罪。

　　“望舒，今天念夏和你男朋友都来家里，可得烧些好吃的。”

　　“知道了知道了。”

　　“哎呀！阿姨好！叔叔好！望舒，你们是要去超市吗？我和你们一起。”

　　“你可来得真巧，说吧，今天我是你的大厨，想吃什么尽情点菜，包美女满意。”

　　“这么好呀，谢谢望舒美女~”

　　汽车滴滴了两声，车窗摇下，男人探出头来，朝他们伸手。

　　除了那男人，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而今只能远远看着他们带着笑容上车离去。如今已经有人成为人类夏望舒，不用背负羲和的命运，生活幸福美满，我便已无憾。

　　羲和的命运和终将了结的事情，便由我来承担吧。

　　回到地府的宿舍，敲门声不适时宜地响起。

　　我没有去开门，但锁圈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突出，来者的脚步很轻也很缓慢。

　　米迦勒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只是静静凝视着我，没有开口说话，但那眼神里好像有万千言语。

　　我也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是……常羲。”

　　他的样貌和身形虽早已与当初的少年截然不同，但身上隐藏的羲和的力量不会撒谎。

　　米迦勒缓缓点头，他的视线一直未从我的脸上移开，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不止有米迦勒的意识，还有一个……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臂，瞬移到望舒的办公室。

　　望舒紧闭双眼坐在木椅上，在我们到达后缓缓睁开眼睛。

　　他声音低沉，一声“羲和”，似乎穿过了五千年的光阴，回到最初的相伴岁月。

　　我凝视着他，说道：“如你所言，羲和是恶鬼，你找回恶鬼，是想让她带着记忆赎罪吗？”

　　“以你现在的性子，带着记忆赎罪才会更痛。”

　　“你也恨羲和。”我自嘲一笑，“是啊，该恨。”

　　望舒沉默不语。

　　“望舒，你说过不愿见到无辜之人受苦，不愿人间有悲剧，曾经爱世人的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看向米迦勒，“还有你，常羲，你们都变了，因为恨我？”

　　望舒置若罔闻，只道：“羲和，有两样东西你该还给我了。”

　　他一挥手，化形为戒指的鬼绳挣脱而出来到米迦勒手中，随后我的胸口开始剧烈疼痛，羲和剑破开心口钻出，血液浸染胸前的衣衫，心脏快速跳动，仿佛也要从心口的裂缝中钻出，呼吸变得困难，我感到体力不支而跪倒在地。

　　染血的羲和剑来到望舒手中，不知是否是血液的作用，羲和剑周身燃烧的火焰格外旺盛，散发的光芒像刺眼的红日。

　　“你要……做什么？”我的视线里一阵眩晕，已经看不清望舒的面容。

　　“米迦勒，把她关进烈火牢狱，并处雷刑。”

　　米迦勒用鬼绳将我捆住，只一眨眼便来到烈火牢狱，因为眩晕而无法注意米迦勒对我做了什么，等我缓过来、视线也恢复清晰时，才发觉这烈火牢狱与当初望舒受罚之地别无二致。

　　隔着火焰，米迦勒的身影不断摇曳，他守在火焰之外凝视着我。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大喊一声，但因为胸腔的用力而牵动了心口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米迦勒却又走远了些，以此来回避我的问题。

　　我的双手双脚被铁链捆绑，刚想挣扎一番，一道雷便从天而至，劈至全身，随着一阵抽搐，视线又开始模糊，身上仿佛炸开无数道伤口，血液在全身体表流淌。

　　这一道雷刑过后，许久没有再降下雷刑，但雷刑仿佛变成了电击，进入铁链不时地从我体内穿过，致使全身抽搐，一阵发麻。

　　米迦勒始终守在远处，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努力保持头脑的清醒，思考这一系列的事件。如果只是像望舒所言，让我带着记忆受罚，那么这到底是谁的旨意？如若是伏羲大帝授意，句芒怎么敢不择手段地阻碍望舒？羲和剑起初是我从心口拔出，那么这把剑是不是随我一同转世？如今望舒拿回羲和剑，却让我心口出现异样，且拔出的羲和剑与往常大为不同，这是为何？他拿回羲和剑要做什么？

　　当年是我从烈火牢狱中夺走羲和剑误放出九日，如今望舒又从我这里拿回羲和剑并将我关入烈火牢狱，他是想复刻当日的情形，还是……

　　还是想用羲和剑去做什么？

　　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我不能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受罚，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任由望舒来处置我，于是我忍着全身的疼痛利用周围的烈火变出一个小火人，控制着它穿过烈火冲向米迦勒，传达我的声音：“常羲，你别忘了你的力量是我给的。”

　　米迦勒叹了口气，蹲下身对小火人轻声道：“你以前不会道德绑架我。”

　　“你以前也不会如此待我。”

　　“对不起，我只是听望舒的命令，很多事情我并不知情。”

　　“当你说出这句话时，就知道我想问什么，那么你一定知道答案。你和望舒从我成为无常一号第一天起，就联合将我耍得团团转。”

　　“对不起。”

　　我控制小火人朝他衣服上扔出火球，说道：“放我出去。”

　　火焰起初只是将他衣服烧出一个洞，随后向四周蔓延，像炸开一朵红色的花。米迦勒慢条斯理地用手扑打火焰，无奈道：“您别闹了，这衣服很贵的。”

　　“主上，我来救您！”

　　金色麒麟从黑暗的虚空中出现，向我奔来，在米迦勒还在扑打身上的火焰时，用脑袋将猝不及防的他狠狠撞开，冲进烈火之中将火焰全数吸收。随着火焰的减少，捆绑着我的铁链开始出现裂缝、掉落碎片，我用劲挣扎，碎片悉数掉落，手脚的束缚随之解除，全身的伤痕也开始自主治愈。

　　米迦勒甩出鬼绳，我侧身躲避并迅速跨上麟音后背，麟音立刻飞身而去，鬼绳紧紧跟在身后，我反身抓出鬼绳释放火焰，那原本柔韧度和硬度都极高的鬼绳在火焰的燃烧化为灰烬。

　　麟音带着我冲破黑暗虚空，来到人界，破开的一瞬间便被迎面而来的刺眼光芒照射得睁不开双眼。

　　麟音震惊道：“天啊……主上……”

　　我缓缓睁开双眼，看到那天空中竟有两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