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56、羲和望舒Ⅸ

　　自望舒被打入烈火牢狱后，四只神兽无处可去，羲和便将它们接回身边。

　　麟音满眼泪水，扑进羲和的怀中委屈地说道：“望舒主上太过心软，不愿见血，阻止战争的发生保护了一座城池的百姓，可是这座城池的百姓竟然对望舒主上下毒，还将我们打晕了，为什么人可以这么忘恩负义？”

　　“为什么你们也会被打晕？”

　　“望舒主上在人间很少使用术法，都是以人族能够发挥出来的能力去拯救人。他也不让我们使用术法，我们就像普通家畜一样，随随便便就能被杀死。”

　　羲和只觉得无奈，是啊，望舒温柔又善良，他成为日神，是人族的幸事也是不幸，句芒说得没错，日神最不该偏颇，望舒终是自食其果。

　　不知望舒在烈火牢狱里是否安好……

　　羲和心中隐隐不安，一切似乎开始偏离正常的秩序范围——

　　新神上任，先是将御日之神该换名目为太阳星君，随后重罚人间。几人之错，天下大旱七年。无辜百姓惨遭连坐，庄稼颗粒无收，饥荒与高温带走了无数人的性命。羲和在无数个夜里看到人们偷盗粮食、自相残杀，又有无数人的在睡梦中饥饿的离去。

　　这完全背离了神族最初的准则，就连伏羲帝君竟也不制止他，羲和不解，但伏羲帝君只告诉她，神族对任何物种都并非完全放任自治，也需要合理的干预。

　　但这干预真的处在合理的区间吗？她曾出言制止新神，但新神居高自傲、甚至挑衅羲和：

　　“望舒神君愚蠢至极，竟让人族凌驾于神族之上，真是可笑至极，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人族不见血不会落泪，只有制造恐慌才能让他们卑微低头。”

　　“羲和神君，神族相传您是太阳的神子，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令本君有些失望，毫无太阳的骄傲，怪不得伏羲帝君始终不曾将您考虑在日神的人选之内。”

　　不过这位新神也不是只针对羲和，有时也无差别攻击句芒：

　　“句芒神君，你虽掌管东方之域，可每日被困于此，这一身的本事无处可施展，却是一桩憾事。”

　　句芒站在羲和身侧，无奈地耸耸肩：“他可真是比望舒神君还要烦上几分，羲和神君，你没有任何异议吗？”

　　羲和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羲和神君，你放心把太阳交给这样的神君吗？你若夺权，不仅能够救下望舒神君，还能成为最适合的御日之神，维持世间世世代代的文明传承。”句芒凑近羲和的耳畔，悄声道，“第一步，是从望舒神君手里拿到羲和剑。”

　　羲和没有回应，只是望着半空沉思，她此前麻木了许久，也不再探寻内心深处的想法，但这位“太阳星君”上任以来的种种行为让她从麻木中惊醒，神族规则和自身的处事原则，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她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前往烈火牢狱看一眼望舒。

　　他们本应是火焰之子，但此刻的望舒却在被火焰灼烧，沉重的铁链捆住手脚，伴随着雷刑的惩罚，全身上下皆是烧焦炸裂的黑色伤痕，羲和远远地便听到了他痛苦的声音。

　　可当她走近时，望舒努力朝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不顾烈火和雷电有多猛烈，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羲和虽然心里埋怨过他，也有过怒火和恨意，可她仍然不愿见到望舒受伤，低下头轻声道：“望舒，这是你爱着的人族对你做出的事情，你做了这么多，值得吗？”

　　“我……不悔。我说过……这是我的处事……原则。”望舒努力控制表情，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羲和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待在他身旁，陷入沉思。

　　又一道雷降下，望舒撑不出吐出一大口鲜血，羲和感觉心揪了一下。

　　“我听说……人间大旱，死了不少无辜之人。羲和……这不合理……”

　　“望舒，比起神族的规则，你始终有自己的原则，有时候，我也有些羡慕你。我在原始的神族礼法中诞生，一直信奉的是神族礼法至上，原始的礼法教会我不插手因果、只顺应自然，现行的礼法好像随着人类生灵的改变而改变，我有些……糊涂。”羲和茫然道。

　　“羲和，抛开神族礼法一说，想想……你希望的世间是何模样、你一直以来是如何守护世间……那便是你的原则。”

　　”我的原则……”

　　不知望舒看到了她脸上的什么表情，忽然大声道：“羲和……你要做什么？你……不能……！”

　　羲和转身打晕守卫，闯进烈火之中，这烈火竟无法灼伤她，但她装作疼痛的模样，放慢脚步走向望舒：“我会救你。”

　　“不要……做傻事。”

　　又一道雷刑落下，羲和快步上前抱住他，替他承受下这一道雷刑，霎时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炸裂般，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羲和，走……啊……”

　　羲和轻轻一笑，不顾疼痛转身拔下他身后不远处的羲和剑，羲和剑一到她手中竟立刻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她感觉体内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涌动，身上的伤口正在被快速治愈。

　　“羲和……？”

　　她将望舒剑放下，平静道：“望舒，我要纠正错误的安排，人间大旱太过荒唐，我是太阳的神子，纵使身为月神，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神力被滥用，太阳应拯救生灵，而不应被用于惩罚和摧毁生灵。”

　　“不……行……阿爷……”

　　羲和轻轻抚上望舒的脸颊，用一道结界将他与火焰和雷刑隔绝开来，并治愈他身上的所有伤口，轻声道：“要委屈你在这里多待几日，我会救你出来的。”

　　“羲和，你听我说，阿爷此前叮嘱过……”

　　羲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等我。”

　　她带着羲和剑来带扶桑树旁，一瞬间，扶桑树开始颤动起来，粗壮的树枝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冲出来。

　　句芒道：“将羲和剑插进扶桑树里，然后用火焰点燃整棵树。放心，这不会对扶桑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是唤醒的必要步骤。”

　　羲和思索了片刻，如今已经作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了，她利索地将剑插进扶桑树体内，一瞬间，火焰向整棵树蔓延开来，围绕成团团球状的树枝被火焰驱散，隐藏在树枝之下的秘密暴露出来——

　　九颗红日逐渐显露，在扶桑树上熠熠生辉。

　　羲和一颤，想起了很久之前所见的那颗红日，惊慌地拔出羲和剑，直指句芒：“你骗我？”

　　句芒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没有骗你哦。”

　　失去束缚的红日脱离扶桑树，四散开来，一瞬间，竟出现了十日凌空的恐怖景象，火球自空中扑向地面，湖海干涸，地面开裂，裂缝中迸发出熊熊火焰。

　　世间一瞬间变成一片火海，惨叫声此起彼伏，恍若人间炼狱。一瞬间，她耳边不断环绕着人族痛苦的祈求声、哭喊声、惨叫声。

　　羲和看着世间的恐怖场景，全身颤抖，长剑从手中掉落，四只神兽突然冒出，像被火焰附身，在十日周围不断盘旋，煽动火焰熊熊而下，犹如炼狱的邪恶使者，不断长鸣，似在叫嚣着毁天灭地。

　　伏羲帝君指挥所有的神官抑制火焰，用神力覆盖住黄土地，抵挡火焰对地上所有生灵的侵害，可十日凌空的火焰太过强盛，神力无法阻挡所有的火焰，那些冲破神力的火焰落于山间、土地，刺耳的尖叫声蔓延开来。

　　“凤梧，乐麒，麟音，汝凰，停下来！”

　　四只神兽仿佛被控制，听不见她的声音，它们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降下火焰，并助力火焰突破神族神力的封锁。

　　羲和慌张地试图收回火焰，可那十日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将于人间的火焰也已全部失控，她这才彻底明白盘古大帝当初的安排，她根本不能担任御日之神，因自己会是这世间最大的灾祸。

　　无数人在火海中呼唤着羲和神君的拯救，他们伸出手挣扎着、祈求着，可她收不回火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于火海。

　　“羲和，莫要再靠近人族！”远处的望舒大喊道。

　　她看到望舒正在用蓝色火焰对抗红色火焰，共工和海神不断调水降火，可自己只能无能地看着灾祸愈演愈烈。

　　羲和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向句芒传声道：“句芒！我们之间的恩怨暂且搁置，你是东方木神，守护人间是你的职责，告诉我如何解决这十日！”

　　“你是十日的母亲，你消失，它们便消失。”

　　羲和一瞬间明白了一切，脑海中闪过他年少时的表情，原来从头至尾都是因为句芒想让她消失，原来他对自己的恨意早已如此之深。

　　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时机，不惜等待上千年。

　　羲和找回羲和剑，看着茫茫大地陷入一片火海，人被活生生烧焦，异兽也惨遭火焰吞噬，不知有多少异兽会因此灭族，心中的悔恨情绪似这火焰要将她也一齐吞噬。她颤抖着举起羲和剑，对准自己的心口，这人间炼狱由她开始也需由她结束。

　　“羲和！”

　　她看不到望舒在何处，只听到了遥远的一声呼唤。

　　“我以永生永世的灵魂向所有的生灵忏悔赎罪，死后，永不得安息。”

　　她颤抖却又决绝地将羲和剑刺入心口，两股火焰相互冲击，在她体内翻涌爆炸，双目失明，七窍流血，全身的皮肤开始被火焰灼烧，身体软弱无力，从空中跌落。

　　“羲和！”

　　“羲和主上！”

　　痛苦的声音近在迟尺，在她最后还有一丝听觉的时候，似乎能分辨出有望舒的声音，还有麟音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眼睛里开始涌出温热的液体，她颤抖地伸出手摸着眼角的液体，分不清是血还是泪：“这是眼泪吗……”

　　“羲和，都是我的错……”

　　听见熟悉的声音，她忐忑的内心忽地有一丝安心，努力喘着气问道：“十日……消失了吗……？”

　　望舒声音颤抖：“消失了……都消失了，神君们都在努力救下幸存的生灵。”

　　神官们的声音在空中此起彼伏——

　　伏羲帝君道：“羲和，你犯下重罪，虽不可饶恕，但你以生命为代价挽回局面，现削去神籍，灵魂将永生永世落入轮回，不受地府控制，每一世皆献上生命赎罪，永不得好运，也永远不会被找到。”

　　句芒的声音里满是怒意：“羲和，我诅咒你每一世都将活不过二十二岁，每一世都会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最后彻底消失。愚蠢的羲和，向所有惨死的生灵赔罪吧！”

　　“羲和，你会在轮回中转生为任何物种，经历所有的死法，每一世皆不得好死，不得善终，在轮回中感知死亡的恐怖吧……”

　　“羲和……”

　　羲和感觉嗓子眼和鼻腔涌出的血液正在阻碍她呼吸，她用劲力气伸手，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她，她猛咳了几声，液体喷涌而出，让她有一丝说话的余地：“抱歉，因我的愚蠢，毁了你爱的世间……我接受所有的惩罚与诅咒……我……不求谅解……”

　　“羲和，不要再说了！”

　　“我已经……”

　　羲和的意识彻底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