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48、羲和望舒Ⅰ

　　羲和记忆里的第一幅画面，是一颗大脑袋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大脑袋伸出的小肉手缓缓下落，占据她的视线，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这庞然大物。

　　另一双粗糙而黝黑的手抱起了大脑袋，她才发现大脑袋有个更大的肉肉身，可黝黑的双手却能一上一下抱住大脑袋的整个身子。

　　“瞧瞧你，生来调皮捣蛋，这么小就会吓别的娃娃。”

　　一张皮肤粗糙但五官精致的漂亮脸蛋出现在面前，漂亮脸蛋抱起她，在怀里摇了摇。

　　漂亮脸蛋长发垂落，羲和伸出小手胡乱抓着，抓到一缕发丝的瞬间，火苗闪现，顺着发丝燃烧起来。

　　漂亮脸蛋立刻变了神色，迅速放下她，一把抓住燃烧的发丝，从指缝处冒出一小团烟，火苗熄灭，但头发烧断了一截。

　　黝黑大手和漂亮脸蛋对视一眼。

　　羲和后来长大了一点，才知道黝黑大手是名义上的父亲盘古大帝，漂亮脸蛋是名义上的母亲女娲大神，虽然她并不理解父亲和母亲究竟是何含义。

　　九岁的羲和将脚边的祝余草悉数割下放进背篓里，随后瞥了一眼前方在草丛里抓虫子的男童，轻声道：“水水，阿爷让我们来?山山系修炼，你若总是贪玩，修为定无法精进，便担任不起神子的职责。”

　　男童转头朝她撒了一把土，“臭火火！你真恼人，总是这般扫兴！”

　　不远处有如成年男子高的茂密草丛里突然传来梭梭声响，羲和快速起身跟上那声音来源，“水水，速速跟上，这可能是卷轴上的一种兽类。”

　　她头也不回，在高出自己好几个头的草丛里不断深入，梭梭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她加快脚步，那梭梭声的频率就更快，她忽然发现自己竟迷失了方向，一转头，水水压根不在身后，梭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由远及近，大有包围之势。

　　她慌了神，抓住身旁的草，深呼吸一口气，还没调出火焰，水水的声音就从高处传来：“不许用火！你想烧了整座山吗？”

　　“水水，你在何处？”

　　羲和原地打转，茫然地四处搜寻水水的踪迹，被草丛挡住了视线，她越发着急：“不用火，那我怎么出去？”

　　“我指引你出来，你便不要捕狌狌好不好？”

　　“水水，我们是要打猎的！它们只是猎物！”

　　“你答不答应？你若不答应便一直待在里面吧！”

　　羲和叹了口气：“好。”

　　一道影子忽地在羲和眼前闪过，好像还有双白色的耳朵，羲和没反应过来，一双毛茸茸的爪子又伸出来，指出一个方向。

　　这难道就是狌狌吗？

　　她立刻跟上狌狌指引的方向，可它总是躲在草丛里，只在羲和停住脚步时才伸出爪子。

　　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她终于拨开草丛回到了初始地，水水的弓箭还甩在土坡上，而其人正趴在不远处一棵发光的古树上看着她。

　　“你看，狌狌虽是异兽，却心地善良，纵使你不怀好意，它们仍为你指引了方向。”

　　羲和没有理他，听着草丛里的梭梭声似乎还在不远处，她摸向身后的背篓，却落了个空，料想是那些狌狌在草丛里趁她不注意时偷了背篓里的箭矢。她一脚蹬上土坡抓起地上的三支箭矢朝着声音处射去。

　　“火火！”

　　水水甩出蓝色火焰，在他的控制下，火焰像绳子一样缠绕住箭矢，在快要接触草丛的一刹那将箭矢吞没，随后调转方向，朝着羲和而去。

　　羲和灵活躲避：“水水，它们只是猎物，是我们的食物。”

　　“吃了祝余草就不会饿了。”水水收回火焰，跳下大树，一把夺过羲和手中的箭矢，“没见过你这样的坏娃娃，狌狌好心给你指路，你却恩将仇报，弓箭没收，今日只准吃祝余草！”

　　羲和见他似乎真的生气了，立刻拉住他的手，撒娇道：“水水，可是我想吃肉。”她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在水水的肩膀上，“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吗？”

　　水水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方才爬上树看到了什么吗？”

　　羲和眨眨眼睛。

　　“方才你在草丛里追，前方奔跑的狌狌怀中还跑着一只小狌狌，就像阿爷抱着小时候的你一样，两边的狌狌都在吸引你的注意力。你迷失方向后，它们却不计前嫌，为你指引出去的方向。结果……你啊……”水水挪开被她倚靠的肩膀，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羲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竟是如此啊，可是，水水，阿爷也说了，这些山系里的兽都是可打猎的，难道我们要一直挖草吃吗？”

　　水水沉思片刻道：“阿爷说，世间万物皆分善恶，兽类也不例外，我们只捕猎那些作恶的异兽吧。它们不加害于我们，我们便不杀它们，它们若主动攻击，那我们便让它们成为食物。”

　　羲和点点头，可是，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羲和不懂，把它们猎杀后，不过都是填饱肚子的肉而已，为何要分那么清？

　　“好啊。”羲和抱住水水的胳膊摇了摇，“好水水，今日的确是我的不是，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草不好吃，我还是想吃肉……”

　　水水无奈一笑：“那我们看能不能打到兔子或者鸟。”

　　羲和笑眯眯地连连点头，虽然表面顺从了水水，但心里忍不住产生疑惑，按照水水的那套理论，兔子或者鸟也从来没伤害过我们，但我们却从小就吃它们，为什么到狌狌这里就不行了呢？水水真奇怪。

　　就在她心里仍嘀咕着水水的时候，只见他突然从背篓里掏出发光的树枝插进她的发髻里，“这是迷榖，戴上它你就不会再失去方向了。”

　　羲和摸摸发髻上树枝，心中忍不住欢喜，罢了，水水虽然奇怪，但也不是不能听他的。

　　到了夜晚，他们找到一处山洞，羲和将水水捡来的树枝堆起来，点起火，又将打来的两只鸟处理干净后，放在火上烤，水水就坐在洞口看着月亮，唱着阿娘哄睡的歌谣。

　　羲和烤好鸟肉后，左右手各拿一只，走到水水身旁坐下，跟他一起边吃边赏月。

　　“水水的火焰就像月亮一样。”羲和感叹道。

　　水水伸出右手，放出一小簇蓝色火焰：“颜色再浅些才像呢。”

　　“不是只说颜色，月华之下的世界安静又温柔，就像你总是用火焰保护生灵。可是我的火焰稍有不慎就会伤到大家。”羲和张开左手，一团红色火焰冒出，时不时溅出火星。

　　水水握住她的左手，蓝红色火焰交融，化作一缕紫色的流光围绕在二人身边。

　　“但火火的火焰永远不会伤害到我。更何况，阿爷都夸你是我们一族携天赋诞生的神子，你又如此用功，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强大的神君。”

　　羲和心里一暖，靠在他的肩头：“水水，我乏了。”她感到眼皮在上下打架，打了个哈欠。

　　两人缩进山洞深处，裹着毛茸茸的兽皮进入梦乡。

　　白天，他们就拿着阿爷给的卷轴在山间辨识草木和异兽，爬过招摇山再上堂庭山，爬过堂庭山，绕过多蛇的猨翼山再爬上杻阳山，在山上与鹿蜀一起吟唱。

　　大多异兽不会主动攻击他们，但也偶有例外。在青丘山，羲和本在挖掘青雘，想带回部落给摆件们涂上新颜色，忽地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同部落里新神子诞生后的声音一模一样，水水闻声率先寻了过去，羲和只好放下工具缓步跟上。

　　“火火，树上有只狐狸，好像受伤了。”

　　羲和看到远处的水水爬上树，小心翼翼地抱下那只狐狸，在他单脚落下的一瞬间，那狐狸竟一口咬向了水水的手臂，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狐狸迅速地咬下一小块肉来，直接生吞进肚。

　　慌张落地的水水猛地推开狐狸，摔落的狐狸迅速爬起，身躯变大并展开九条尾巴，再度发出婴儿哭泣般的啼叫，四面八方忽地冒出了十几只九尾狐，其中有一只逐渐变得与树木同高的巨型狐狸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步步逼近。

　　羲和看着水水血肉淋漓的手臂，怒火中烧，双手展开释放火焰，巨型狐狸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扑来，似要一口吞下他们，羲和的火焰凝聚成与之同样大小的狐狸，在冲撞的瞬间点燃其全身，惨叫声直冲云霄，其他狐狸见状惊恐地转身逃跑，羲和又变出相同大小的数只火焰狐狸紧随其后。

　　“火火，够了，我没什么事，不要再继续了！放过它们吧！”

　　水水忍痛释放蓝色火墙阻挡她的火狐狸，但在愤怒的加持下，火狐狸们直接越过了蓝色火墙，将所有逃命的狐狸全数吞噬，周围满是火光，惨叫声不断。

　　“火火！”

　　水水冲上来握住羲和的双手，但为时已晚，被愤怒之火燃烧的狐狸们已再无生还的可能。

　　“你说过，主动攻击我们的就是恶兽，为什么不能杀？这是九尾狐，会吃人的！”羲和大吼道，猛地甩开他的手，可看到他因为伤口的疼痛而皱眉时，又忍不住心疼地再次握住他的手，替他治疗伤口。

　　“它们已经想逃跑了，见识到你的力量，便不会再伤害我们。”水水低声道。

　　“水水，你想过吗？不伤害我们的便不是恶兽吗？兽类也会欺软怕硬，普通人没有我们的力量，碰上它们只有死路一条。只因它们不会再伤害我们，我们便不杀它们了吗？”

　　羲和想不通他的道理，见他皱着眉头似乎陷入苦思，也不再多言，帮他治愈好伤口后，就甩开他的手，双手叉腰看着满地的烤狐狸，笑着说道：“今天有好多肉吃！吃不完的晒成肉干，还能吃好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