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34、坠落沁羽Ⅶ

　　虽然每一次进地狱受罚都很痛苦，但毕竟死不了，咬牙坚持一下就会迎来终结。可这回和小姑娘一起受罚，还需要眼睁睁看着她痛得嘶吼、落泪，为了缓解痛苦不停跟我说话，这对我来说也是异样的折磨，这个阎罗王真是好手段。

　　枉死地狱里，沈沁羽再度感受坠楼，这唤醒了她死前的痛苦记忆，一直在嚎啕大哭，口中反复念叨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蒸笼地狱相比其他地狱的痛苦稍小，躺在蒸笼里，如果保持清醒则需要感受温度的上升直到无法承受，可一旦痛到昏厥眨眼就会死去，承受的痛苦也不算大。

　　沈沁羽一直缩在我怀里，紧闭双眼，全身颤抖，直到经历完第二十一轮死亡才平静下来。

　　火山地狱则是将我们不断投入火山中，被烈焰烧死，由于火山里的烈焰温度相当高，基本上就是进去的一刹那有剧烈的痛苦。虽然身体会毁灭，但感官仍在，听得见燃烧躯体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也闻得到恶臭味。

　　最后的血池地狱算是惩罚最重、也最痛苦的地狱，在这里需时刻感受身体被腐蚀、撕裂的痛苦，需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白骨啃食自己的躯体，看着血肉掉落、肠子翻出。

　　“姐姐，我怕，我怕——”

　　沈沁羽哭嚎到再也发不出声音，为了让她少受点罪，我便常常用只剩白骨的双腿搅动血池，或者将腿上零碎的肉朝她那边甩过去，吸引些注意力。

　　第二十八天结束，我和沈沁羽双双躺在地狱门口，缓了许久，只觉生无可恋，沈沁羽则不停地哭，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控诉着地府和阎罗王的暴行。

　　带着玩偶和新衣服来接沈沁羽的米迦勒蹲在我旁边，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脸颊，“瘦到没肉了，真可怜，回去后多吃点。”

　　我打开他的手，站起身拍拍屁股，“都不是人，说什么人类用语。”然后拉起沈沁羽，帮她拍拍身上的灰尘。

　　“小妹妹，穿上新衣服，一会就可以与爸爸妈妈重逢了。”

　　“谢谢爷爷。”

　　米迦勒递出衣服的双手一僵，我没忍住扑哧一声。

　　他随即看向我的眼神里传达出一种“要立刻将我暗杀”的意思，但看向沈沁羽的那一刻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道：“不客气。”

　　换上新衣服的沈沁羽在我面前左转右转，“姐姐，好看吗？”要与父母重逢的喜悦似乎驱散了她在地狱受的无尽苦楚。

　　天堂的居住区建设得像天空一样，云雾缭绕，每一块云朵上都有一间小房屋，密密麻麻地延伸到看不清的远方，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家。

　　我们远远地便看见翘首以盼的夫妇二人，沈沁羽激动地就要扑上去，米迦勒挥挥手，一双小翅膀便出现在她身后。

　　在米迦勒的引导下，沈沁羽逐渐学会控制翅膀，缓慢地朝着他们飞去。

　　一家三口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米迦勒，这到底是哪里啊？真的在天上吗？”脚下虚无到似乎深不可测，未知区域让我无端恐惧，忍不住朝他靠近一些。

　　“你可以理解为平行空间。脚下其实就是地板砖，这里的居民能走也能飞，像正常人类一样居住、生活、打工，赚赚钱换不同的小翅膀，也能买魔法扫帚，可能会有点像网络游戏。”

　　“啊？这里也要打工挣钱啊？没完没了了！”我忍不住感叹。

　　不知道沈沁羽同她的父母说了些什么，她摆摆手招呼我过去。

　　她的母亲夏念林在看到我的那刻，诧异地说道：“你真的是念夏的朋友！你怎么会在这里？”

　　“妈妈，你不是常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吗？望舒姐姐可能就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吧。”沈沁羽咧着嘴笑道。

　　那这上天多少有点毛病……

　　我尴尬一笑。

　　“我们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你守护了念夏，也守护了沁羽。”夏念林叹了口气，“如今我们还能在此团聚，也算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另一种恩赐，希望念夏和爸妈都能好好生活，只不过要苦了念夏了，得承受这么多……”

　　眼看着夏念林似乎要开启叙旧模式，米迦勒轻咳一声，“我们还有事，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好的，姐姐，以后要常来看我。”沈沁羽一直傻笑着。

　　这还是我认识她以来，她笑得最灿烂也最久的一天。

　　真好。

　　之后七天的痛苦还能依靠一下此刻的快乐来度过。

　　回到地府，米迦勒便掏出罚条往我脑门上一贴，“可能有点难熬，挺住。”说罢，他拍了拍我的额头。

　　霎时，我陷入黑暗中，虽然有对身体的控制感，脚步似乎也没有停下过，但周围始终是一片黑暗。

　　忽然，空中升起一轮红日，照亮无边的黑暗——四面八方的风景各不相同，有自然风光也有人文风景，有古代建筑也有现代建筑。在每一个场景上都有数不尽的人，穿着不同，肤色也不同。

　　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有人耕种，有人玩手机……

　　第二颗太阳升起，温度骤然升高，人们足不出户，稍微动一动便大汗淋漓。

　　第三颗太阳升起，草木枯萎，山川干涸，再避暑的建筑也阻挡不住炽热，随处可见死亡的动物，因高温死去的人们也不在少数。

　　第四颗太阳升起，人们因为高温死伤无数，他们躺在地上翻滚、哀嚎，恳求天神的原谅，却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第五颗太阳升起，地表反复燃烧，所有生命难以存活，所有鲜活的生命被火焰烧焦，化为白骨、粉末，最终连骨灰也无法存在。

　　第六颗太阳升起，地表塌陷，山川崩裂，世间处处喷射着火焰。

　　第七颗太阳升起……

　　而我始终动弹不得，连眨眼都做不到，地上有无数双手伸出，紧紧握着我的双脚双腿，四面八方传来无数的哀嚎和求救声，“求求您，救救我——”

　　周围再度陷入黑暗，但身体开始有被火焰灼烧的刺痛感。

　　第一颗太阳再度升起，相同的场景再次出现，人们正常工作，生活平静。

　　随后，却是九颗太阳同时升起！方才曾依次出现的画面，现在同时出现，山川干涸伴随着山崩地裂，生物死亡伴随着火焰喷涌，所有的生命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世界只剩熊熊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和不同生物的惨叫声。

　　他们的痛苦经历开始一一在我身上出现，口渴、缺水、窒息、烧焦……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动作，连本能的眨眼都做不到，只能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人间炼狱，一边清醒地感受痛苦。

　　当世界彻底毁灭后，画面又开始变换，这些人的具体生活在我面前一一展现。

　　女人一遍遍地从井里打水，听得见水声，可在提上来时却只能看到空桶，原本饱含期待的眼神瞬间满是绝望。

　　男人将仅有的冰块围在儿女周围，自己因炎热倒在地上陷入昏厥。

　　衣不蔽体的小乞丐哥哥让妹妹躲在自己的身影下，不顾后背已经干燥到开裂。

　　火焰中，一家人抱在一起绝望赴死。

　　还有更多的人在十日当空的时候，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化为虚无。

　　看着这一切，比起身体上的痛苦，心理上的压抑更让我喘不过气来。望舒果然将地府的处罚设计得精妙绝伦，加诸在身体上的惩罚是小，精神上的惩罚才是最重的刑罚。

　　黑暗过后，太阳再度升起。

　　这回，每一个人死前都会拖着残躯走向我或是爬向我，他们伸出手向我求救，却总在离我一米不到的距离永远倒下，化为血水、白骨或是灰烬。

　　无常的体质赋予我不死不灭的灵魂和永远不会疯癫的大脑，而圣母般的共情严重加剧我的心理痛苦，双重惩罚之下，我感觉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

　　不知道迎来过多少次十日凌空，只有黑暗降临才能让我得到片刻的喘息。

　　再度陷入黑暗，我发觉加在身上的束缚已经完全解除，全身疲软无力瘫倒在地，但我不敢动，不敢眨眼甚至不敢呼吸，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还会迎来怎样的惩罚。

　　这回升起的是月亮。

　　微微泛光的地面下，无数的人挤在一起，似乎要冲破地面，但即使挤出眼珠、挤爆脑袋，也无人冲出，只有血液涌出，化作滴血的莲花。

　　望舒从远处走来，步步涟漪。

　　他将我抱起，轻声道：“惩罚结束。你需记住，你虽痛，但这些死去的人更痛。”

　　望舒身上有股奇异的香味，闻着闻着，我的大脑竟然自动放松下来，产生难得的昏昏欲睡之感，也做了一个难得的美梦。

　　梦里，我和家人们齐聚一堂，庆祝新年，饭后和每一个人拥抱。

　　守岁的夜晚，和朋友们边打游戏边聊天，林念夏嘲笑沈沁羽太菜，齐玉树让沈沁羽跟着自己，少跟不靠谱的老阿姨冲锋陷阵还要被卖被骂。

　　我总觉得眼睛里、脸上都是湿漉漉的，怎么用纸擦都无法减轻这种潮湿感，后来好像有风拂过，这种感觉就消失不见了。

　　再次睁眼时，一时间觉得甚为恍惚，床榻柔软、家居温馨，最重要的是有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被褥上，空气闻起来也相当清新。

　　趴在床脚睡觉的旺财似是感知到动静，惊喜地看着我，“我去叫人！”

　　旺财带来了沈沁羽和夏念林，原来这里是他们在天堂的住所。

　　夏念林将热牛奶递给我，“你的领导给你放了两天假，我们想着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不如让你来我们家住，可以好好地聊一聊，放松一下。”

　　沈沁羽抱着游戏机，“我们可以一起打游戏！”

　　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那就叨扰了。”

　　原来梦里也有一部分会变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