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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白氏兄妹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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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回归无常的工作生活让我一时间难以适应,满心都是抗拒。旺财曾试图争取白天在夏念林家、晚上回宿舍的机会,但被米迦勒无情地一脚踢了出去。
也不知道旺财受了什么影响,变得非常粘人,完全没了当初张牙舞爪三头犬的威风,主动提出要跟我出任务,但只要一想到来福的离开,以及沈沁羽被控制一事,我就会觉得胆战心惊,绝不想再看到旺财再出事,于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它。
旺财只能两眼泪汪汪选择白天打视频电话跟夏念林他们一家唠嗑。
执行任务虽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每每有灵魂跪在我面前祈求多给他们一些时间时,脑海里就会闪过十日凌空下人们向我伸手求助的画面,于是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常常是掐点将他们送过奈何桥。
又是一年寒冬,有很多老人没能等到来年的春天。
我站在奈何桥畔,看着佝偻着的老人们,一步一步,从年迈走向青春,从步履蹒跚到身姿矫健,仿佛时间倒退,渡过这奈何桥,他们就拥有了新生。
“你不是小白。”
这是军装大哥第一次开口说话。
在执行沈沁羽的任务中,对于“白锦玉”这个身份,我虽然有所猜测,但未能得到确证,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是白锦玉的哥哥?”
他点点头,遥望着奈何桥,轻声道:“小白走了,我也该走了。”继而温柔一笑,“还未同你自我介绍,我叫白谨言。”
看来前任无常一号的名字当真是“白锦玉”,她在我坠楼时说过,送走她哥哥后,隐藏着真相的秘密文件会自动显示在手机上。
我沉默不语,但军装大哥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最初站在这里时,渡过这奈何桥的人,一天之内我数都数不清,很多人瘦骨嶙峋、衣衫褴褛,那时的日子确实是苦不堪言。我送走了很多的同志,阎罗王虽不准我开口说话,但他们似乎也能明白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总是拍拍我的肩膀,说‘会有那一天的’。”
“你在等谁?”我问道。
“像弟弟,也像儿子。我走的那年,他才12岁,现在恐怕已经是位耄耋老人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认出他。”
白锦玉的密码是1937,而这位大哥身着军装,我隐隐约约能猜出点什么,但有些伤痛不适合细问,便道:“你为什么突然愿意说话了?明明之前怎么都不愿开口的。”
“不是我不愿,是我身上的禁制今日才被解除。望舒说,明日,我就要离开了。最初,你每次来到这里,都要在我身旁捣乱,那时我便感觉你很像小白年少时的模样。后来,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神情冷漠。小白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每天总蹲在我旁边,什么都不说,呆滞地望着奈何桥。”
“这样吗……”我呢喃道。
工作手机的消息不适时弹出——
【接手无常:一号。
时间:2026年12月12日上午9点23分11秒
地点:海同市纪白宅院21栋
目标人物:郑国安
出生日期:1937年11月6日
年龄:89岁
性别:男
地府编码:20261212092311334919371106X
死因:自然死亡
备注:时间不限。】
竟然还有不限时间的任务?
“怎么了?”白谨言问道。
“冒昧一问,你在等的人,是否姓郑?”
白谨言点点头。
“为什么要等他?”我一边翻看他的生平,一边问道。郑国安生于1937年,1937,又是这个数字!
“在那场惨不忍睹的屠杀中,小白是为保护他而死。后来,我们一家只剩下我还苟活于世,而这个孩子也成了孤儿,我便把他看作是生命的传承,一直带在身边。大概是1948年年底,我与他分别,立下约定一定会接他走。”他摇摇头,无奈一笑,“战争何其残酷,我没能活下来,但我不想失约,所以与小白重逢后,得知她已成为地府的员工,我便恳求她帮我。我自知有无数离开的生命与我有相同的愿望,若非小白,我也无法驻足此地。这是破例,破例都应当付出代价,所以我被限制行动,而小白……我不知道她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我跟着叹了口气,如果我是白锦玉,碰到殒命的亲人提出请求,我也会拼命满足他,这地府无情,可人始终是有情的。
“能再跟我聊聊白锦玉吗?”对于前任无常一号,我始终有很多好奇在,比如她为什么会成为地府员工,我记得最初望舒说的是地府禁术……
“等我离开后,你都会知道的。她的经历,她会亲口告诉你。”
回到宿舍,我试图在电子档案中搜索“白锦玉”,并将时间定位在1937年,但调出的档案没有一份是她的。
看来,她的档案可能也放在隐藏文件中。
于是,我便仔细翻看郑国安的经历——
1937年11月7日,母亲因产后大出血去世。
1937年12月13日,父亲受虐待致死,白锦玉为保护郑国安去世。
1937年12月13日——1948年10月28日,由白谨言抚养。
1948年10月28日——1954年7月13日,由海同市福利院照顾,并进入学校学习。
1954年7月14日——1978年12月8日,游走全国打工,在此期间结婚、生子。
1978年12月9日——2010年8月24日,经商、投资房地产。
2010年8月25日——退休养老、老伴去世。
虽然这些经历里有涉及到白谨言和白锦玉的部分,但只要涉及他们,就绝不会展开细节,只有一两句话匆匆带过。果然一切只能依靠那份隐藏文件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便来到郑国安的住宅,这是一栋小别墅,有一个阿姨专职照顾,儿女都住在家里。
别墅里基本都是红木家具,在一楼的客厅中,120寸液晶显示器下方的电视柜上摆放着老伴和儿女的照片,其中还有一副画像,与白谨言有三四分相像。
郑国安以往虽有健身的习惯,但现在身体机能已经下降得十分厉害,为了减少身体消耗,他常常坐着能够自动控制方向的轮椅。现在,他正在客厅里坐着。
阿姨打开手机里的有声听书,播放最近几日的新闻,随后将早饭端到他面前。由于牙齿掉了八、九颗,他很少啃硬的东西,能吃流食便不吃其他。
虽然居住条件非常豪华,但根据资料显示,这房子是儿女几年前买来给他养老的,也方便一家人住在一起照顾他。
他本人的消费习惯还是一切从简,节约至上。至今他已经资助328名学生考上大学,而部分学生后续的硕士和博士教育,他也会让助理酌情继续资助一些。对于一些科研项目,他也是鼎力资金支持。
八点零五分,他的儿女们陆陆续续来到客厅吃早饭。
忽然,他的呼吸声加大,呼吸频率降低,原本就睡眼惺忪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女儿立刻察觉出了异常,“爸爸,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想……碎一会……”郑国安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说话不太利索。
“好,我推您上去。”
“想……看看zao片。”
郑国安先是凝视着他的妻子,随后一一扫过子孙的照片,最后将目光落在画像上。
他挥挥手,“走。”
女儿和阿姨一起扶着他躺在床上,他缓慢地拍拍女儿的手,微笑道:“没……事……碎……个觉……”
老人渐渐进入熟睡状态。
早上9点23分11秒,郑国安的灵魂脱离身体,他只是静静凝望着自己的身体。
很多老人对死亡这件事都比年轻人看得淡许多,平静接受、告别、离开。
他看到我,和蔼地笑道:“我再待一会,不妨事吧?”
我点点头。
约莫五分钟后,阿姨进来发现老人的异样,在感知冰冷的身体和气息后,慌张地将他的儿女们都叫到床前。
起初有啜泣声,后来大家也逐渐恢复平静,开始打电话叫各自的儿女们回家,并一一料理后事。
在郑国安的请求下,我带着他一一来到其他亲朋好友的身旁,让他依次做个告别,尽管这些人已听不见。
最后,他露出释然的笑容,“谢谢你,小姑娘,我可以安心地走了。”
在人间和地府交界的黑暗之路上,我搀扶着郑国安,听他讲述以往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求生之路、波谲云诡的人心争斗……
其实我听起来没什么实感,只是为了表示在听,时不时“喔,怎么还能这样”一下。
“但这辈子,我最遗憾地,是跟小爹爹分开,那一别,是永别啊——”郑国安的情绪激动起来,双手颤抖,眼眶发红,“那时候我虽小,但我什么都懂,他总让我一定要努力活下去,替他看一看未来的大好河山、太平盛世,我让他自己看,他总说‘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哪知他真的……”
我握住老人的手,轻声道:“他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