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31、坠落沁羽Ⅳ

　　齐玉树起初确实如他所承诺的那般，在杨梦婷欺负沈沁羽时站出来为她说话，她差一点就要以为自己拥有了永远坚定不移的朋友。

　　“沈沁羽，有人找你。”

　　沈沁羽看到教室外面并没有自己熟悉的人，但叫自己出去的同学也并不是在班里欺负自己的人，虽有警惕心但她还是选择出去一看。

　　就在踏出班门的一瞬间，她被拉入一个怀抱。

　　一个高她一头的黄毛小子搂着她的腰，大声道：“7班的沈沁羽是老子的女朋友，谁要是欺负她，老子就跟他没完！”

　　教室内的杨梦婷不知道同齐玉树说了什么，只看到齐玉树再抬头看她时，眼神里已有了几分冷意。

　　沈沁羽推开他，平静道：“你说我是你女朋友，那你说一下我的生日，星座，成绩排名，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平时谁喜欢欺负我……”她瞥了一眼杨梦婷。

　　黄毛小子一愣，还想强词夺理道：“你平日只知道亲亲抱抱……”

　　沈沁羽知道这样的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立刻打断他：“还有，你是我们学校的吗？怎么进来的？翻墙进来的？你先别走，我们一起去找一下班主任，找教导主任、校长也行啊，如果你是我男朋友，那今日不如坐实了，叫家长也无所谓，反正我没家长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她就要拉着这黄毛小子去找班主任，这小子立刻甩开她的手，瞪了一眼教室内的杨梦婷，拔腿就跑。

　　沈沁羽回到教室，经过杨梦婷身旁时，冷笑道：“幼稚。”

　　她没有跟齐玉树解释什么，齐玉树也没再同她说过一句话。

　　随后，便有了第一次的深夜被拖进小树林，扒衣服、拍照。

　　看着沈沁羽被欺负得落泪，杨梦婷笑容满面。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沈沁羽每每衣衫褴褛地回宿舍，她年纪小小就乱搞的流言蜚语便愈演愈烈。

　　十月初放假，沈沁羽得以回家喘口气，但她也达到了忍耐的极点，于是，便有了最后的持刀伤人、从八楼一跃而下。

　　沈沁羽说完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念夏听得有些呼吸不畅，时不时便需要深呼吸一下，“你知道这么多事情，那你呢？你帮过沁羽吗？”

　　沈沁羽低声道：“你就说我是十月初放假时才跟你说得这一切，所以你之后来帮我了。”

　　我转述完后，愧对于良心，还是无奈道：“对不起，其实是我没能救下沁羽，那时我抓住了她，可是……对不起，如果我力气再大点，就能抓紧她，她就不会掉下去。”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我会忍不住怪你没有救下我。”沈沁羽这才抬头，泪水滑落，“我还想活着。”

　　林念夏的电话铃声响起，是一个陌生来电，“阿姨您好，我是沈沁羽的同学齐玉树。”她随即打开免提。

　　“我有她们欺负沈沁羽的证据……阿姨，对不起，是我没能救下沈沁羽，如果我能早一点跟她说说话，也许她就不会死。是我……是我害死了她。”电话里的声音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我带了手机，偷偷录了很多音，也偷拍了视频，杨梦婷给我的照片我也留着，我本来就要告诉沈沁羽，她可以反击回去了，可为什么……”随后，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沈沁羽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呆滞地伸出手，不知道想抓住什么，可又能抓住什么？

　　“谢谢你。沁羽在日记本里写了你，她说，‘谢谢你曾做过我的朋友’，无论在她离开前还是离开后，你都还是帮了她。”

　　“阿姨，我把照片、录音和视频都上传到云空间了，账号先给您，还有一些实物证据我整理好再带给您。”

　　“谢谢。”

　　云空间里的证据确实证明了一些沈沁羽被欺负的画面，语言辱骂基本能够证实，但这些又能惩戒那些学生多久？罪不至死，罪也不至于判几十年，可沈沁羽再也回不来了。

　　林念夏似乎与我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她握紧拳头，“再怎么判，我的沁羽都回不来了。她们都应该去死，以命偿命。”

　　沈沁羽失落地重复道：“是啊，她们都应该去死，以命偿命。”

　　我欲言又止，想告诉沈沁羽不可冲动行事，但又不敢在林念夏面前露馅，只能委婉道：“现在只能想办法证明沈沁羽遭受的一切，让她们活着受罪才是最大的惩罚。”

　　“活着受罚……”林念夏无奈地摇摇头，“小白，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我把这些证据整理完，明天带着齐玉树一起去找校方，校方如果不作为，那就一层一层往上找。”

　　“我陪着你吧，有些证据记录的情况我还能帮着解释一下。”虽然只是传达一下沈沁羽的意思。

　　整理了一会，又是一通陌生电话，林念夏道：“估计是学校那边的人。”她点击录音键。

　　“是沈沁羽现在的监护人林念夏女士吗？您好，我是学校的教导主任赵晓燕，对于沈沁羽同学的离世，首先希望您节哀。我打来这通电话是想与您商讨一下沈沁羽同学离世的相关事宜，由于曝光会影响较大，校方希望能尽量私下解决，不要闹大。”

　　“你们想怎么私下解决？”

　　“我是教导主任，同时也是杨梦婷的妈妈，沈沁羽与杨梦婷的矛盾同学们其实都清楚，梦婷也说只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没想到沈沁羽会反应那么大，不仅捅伤人，还一时想不开，希望您节哀。”

　　“首先，您是承认了沈沁羽和杨梦婷之间存在明面上的矛盾，对吧？”林念夏确认道。

　　“这个确实是的。”

　　“其次，您认为沈沁羽和杨梦婷之间只是小打小闹，但根据我掌握的证据，杨梦婷带领部分同学语言辱骂沈沁羽，找人扒她衣服，拍照、录视频，这些叫小打小闹吗？如果我们彼此间存在认知差异，可能需要一些官方鉴定和证明。此外，您身为教导主任却默许学校里发生校园霸凌事件，是否属于失职？”

　　“孩子间吵闹发生些口角很正常，人与人之间有点矛盾也不奇怪，上升到校园霸凌事件未免有些上纲上线了。梦婷也说沈沁羽扇过她巴掌、拽过她头发，要真确定谁一开始欺负谁，可能还有待商榷。”

　　“那请您拿出证据来。”

　　“林女士，沈沁羽同学已经逝世了，逝者为大。更何况她还捅伤了人，真要闹大，您家孩子也要承担责任和舆论压力，为什么不能让她安安心心离开，放活着的人一条生路呢？”

　　“杨梦婷同学在沈沁羽同学生前，考虑过放她一条生路吗？”

　　“校方这边确实存在过失，因此也希望尽量弥补你们。您先听听我们的条件吧？我们是建议私了：校方出于自身失责和人道考虑，补偿您20万；我家孩子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个人补偿您20万。对于沈沁羽捅伤的学生那边，校方会承担赔偿责任，但对外层面需要承认沈沁羽和那同学存在矛盾，且沈沁羽是由于家庭环境和学业压力一时想不开才选择轻生。”

　　“您说对外层面的宣称，也就是说事实并非如此，对吧？”

　　对方沉默了片刻，随后道：“林女士，看来我们的谈判无法进行下去了。”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和颠倒是非的人谈什么条件。”

　　对方立即挂断电话，林念夏随即将录音导出，沉重道：“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一份证据。”

　　我们将所有发生的事情按照时间顺序用文字记录下来，再将证据与事件对应起来，做完这一切已经将近凌晨三点。

　　可能是考虑到我年纪小，睡在沈沁羽的房间会害怕，林念夏便让我在主卧休息，这也正好顺遂了沈沁羽想再同我聊聊的意愿。

　　确认林念夏已经进入睡眠后，沈沁羽便抱着腿坐在我面前，好奇地问道：“你是我小姨的朋友，可我小姨的朋友也还活着，这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阴差阳错换了身份，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追究的。而且你都能成现在的模样，我发生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吧？”

　　沈沁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姨她以前经历过什么？”

　　“你也知道，你们家族的基因非常优越，你妈妈、你小姨还有你，都长得很好看。但林念夏是真的像明星一样，坐在那里就闪闪发光。有的人明明没有错，但好像存在就是一种错。在三观尚未健全的年纪，嫉妒、厌恶等感情表现得往往十分直白。林念夏仅仅因为生得好看，就要无端承受其他人的恶意。”

　　“小姨她也被人欺负，被污蔑吗？”

　　“是啊，生活不检点、脚踏几条船等等，这些流言蜚语真是满天飞，版本也越传越离谱。她每天都要承受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有一天，有女生甚至拿刀差点毁了她的脸。”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恶意要这么大呢？”沈沁羽将脑袋搭在膝盖上。

　　“人与人之间也有很大的善意，关键还是得看是什么样的人，碰上杨梦婷那样的坏胚子，你有理也说不清。”我打了个哈切，“沁羽别怕，我们会帮你讨回公道。”

　　“……好。”沈沁羽看着落地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年少时最爱睡觉，没有无常的体质，眼睛实在是睁不开，在迷迷糊糊中进入沉睡。

　　第二天一早，我坐在林念夏的车上昏昏欲睡，但窗外越来越熟悉的风景让我愈发清醒，心里七上八下，但隐隐有了猜测。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我再熟悉不过的女人坐上副驾。

　　林念夏侧头对女子道：“望舒，今日我们又并肩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