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薛映自小寄人篱下,与叔叔婶婶并不亲厚,记忆里从孩童起,没有人抱过他,也没有人背过他。乍然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一时觉得心酸,可又清楚不该这样下去。
薛映轻声道:“你放下我吧。”
“那若是我受了伤,你会丢下我么?”温承没有答应他,只是问道。
薛映没想到他会这般问,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旋即狠心道:“对,我会丢下你的。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带一个拖累一起逃。”
温承记起昨夜薛映朝自己的房间跑过去,哪怕面对的是熊熊烈火,也没有丝毫犹豫。他心中早知答案,也知道薛映此刻是感到不安。听他这样回答,温承并没有流露出不满,只是道:“安心待着。”
薛映心里却更加别扭,还想要劝说,可又明白温承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他觉察到温承甚至将他往上背了背,只得皱紧了眉头。
两人的速度较之先前慢了许多,赶在正午前到了河边,温承问道:“我记得你在地图上标注过,这条河最深处不过两尺,对么?”
“嗯。”薛映答应道。
温承默算了下,清楚这碰不着薛映的膝盖,便不再犹豫,直接往水里走去。他走得不慢,但步伐十分平稳,没有带起来任何的水花,也没有让薛映的膝盖触碰到水。
过了河,温承并没有寻地方歇下来,而是继续背着他,步子却缓下来,问道:“你看看附近哪里有治疗伤口的药草。”
薛映朝四周看了一会儿,道:“左手边那些叶尖发紫的便是。”
温承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将薛映慢慢放下来,走过去采摘了一大把,又捡起来两块大小合适的石头,用水洗干净,将药草捶打起来,待捶打的汁液流淌出来,方才停住。薛映撩起外袍,想要将裤子挽上去,方便涂抹药草。可他刚一动作,就发现伤口疼得厉害。想着反正已经出现了裂痕,他便拿出阿布遗留在自己手里的短刀,将膝盖处的布料割下来一部分。
温承听到布料碎裂的声音,抬起头,注意到薛映手里的那把刀,他记起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薛映察觉到他的视线,收起刀,伸手便要接过药草:“我自己来吧。”
温承没有回应,只是蹲下来,将药草放在薛映膝盖上的伤口上。温承的动作很轻柔,可微凉的汁液触碰到薛映的伤口,还是让他不由得抖了一下。
薛映吸了口气,看着伤口盖满暗绿色的药草,缓缓适应着。
见他脸色惨白,额角伸出汗珠,温承便道:“疼就喊出来。”
薛映摇摇头,左手用力攥着。温承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垂眸看了一眼,看到他手背上有一片红痕,应当是被蚊虫留下的。
温承转身往旁边半人高的草丛里走去来。薛映不解他在做什么,心里生出些不安,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便看见到温承又捧着一捆药草回来,只不过这次的药草不是治疗伤口的。
“我记得这种药草是用来驱散毒虫的。”温承问道。
薛映点了点头,他不解温承采这些东西有何用处,明明上次他并没有多看一眼。难道路上他被毒性厉害的虫子咬了?薛映不由担心起来,九凤山有几种毒虫,毒性尤烈,若是被它们咬上一口,伤口甚至会发生溃烂。可他们逃跑时走过的路线,按理说没有这种虫子才是。
薛映心里百转千回,想问又不敢问,他看着温承将药草细细揉烂,旋即敷在了自己的手上。薛映愣愣地看了一眼,方才注意到这里有些红肿。
“多谢。”薛映张了张口。
温承见他反应懵懂,心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上的红痕,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处理完伤口,温承继续背着薛映往前走。过了河以后,逃亡已经算不上紧迫,但此时天还大亮,他们打算到了傍晚歇息。
薛映继续趴在温承的背上,不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红肿已经开始消散,他默默地想,温承什么都好,只是不喜欢自己。
薛映忽觉一股酸涩之意涌上了心口,他觉得眼睛发酸,深深吸了口气。
“膝盖还是很疼么?”温承问道。
薛映屏息道:“还好。”
温承垂眼想,伤口最难受的时候便是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痛觉会明显,伤口愈合会带来酸麻的感觉。更何况他们一直在活动,衣服的布料难免会碰触到伤口,摩擦的伤口更疼。
“再等一会儿,我们到了前面就歇着。”温承道,“难受的话和我说。”
薛映听着温承的话,本就不太舒服的心里像是被人在揉捏,大多数时候会觉得酸疼,课也会有几下,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搔过,柔软而又舒适。大约是疼太久了,才出现这样的幻觉。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温承的脚步停了下来,薛映回过神,望见前方原该有路的地方出现了塌陷。
“想是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将山石冲了下去。”薛映轻声道。
温承记起薛映在地图上做的各类标注,知道这里地形多变,便道:“若是绕路,需要走很远么?”
“不算远。”薛映的语气并不轻松,“只是恐怕要经过弥漫着瘴气的地方。”
九凤山除了猛兽与毒虫以外,还充斥着着各色危险,其中尤以瘴气为最。一旦沾染,往往丧命。在历经无数人探索之后,大家总结出比较安全的几条路径,极大地规避了危险。若是探索新路,便容易进到瘴气之中。
“你指路的话,也会走进去么?”温承问道。
薛映忽得想起山里的许多传说,其中便有一个,讲的是山里曾经有游魂舍不下人间的情郎,便编造了一个美妙的梦境,引着情郎过来,想与他一起留在山里。
过于极端的联想让薛映感到心惊,他忙将其立刻压了回去,尽量保持着平静,回答道:“我不想指错路。”
“那便试试吧。”温承语气平淡,似乎并不在意前方的危险。
薛映虽不是真正的向导,可在九凤山里的经验比之温承丰富许多。他已经清楚温承不会抛下自己离开,一想到两人的性命皆系在了自己身上,他更加仔细地望着前面,分辨了一会儿,指着右边道:“往那里走。”
温承没有问他如何分析路况,只是依言走着,没有本分怀疑。中途薛映不断校正着方向,温承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按着他的话走,便这样走了许久,两人绕到了塌陷处的对面,重新回到了较为安全的路径上。
薛映松了口气,旋即疲累与厌弃感涌上了心头。若是没有他,温承按照原路走都没有问题,可自己竟然生出将他长留在山里的可怕念头。
“从前在军营里的时候,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瞎子想要出门,却看不得路,有个腿脚不便的人想要出门,却动弹不得,两人正好认识,一拍即合。他们便像我们这样背着,一路出了远门。”温承忽然道。
薛映听了故事,先是一怔,方才问道:“哪有好好的人说自己是瞎子的。”
自那天晚上两人不欢而散,温承再见到薛映,总觉得他神情恹恹的,说话也没有多少力气的样子。可刚刚这句话,他说得很快,语气甚至带了一点嗔怪的意味。温承见他似乎有了点精神,语气柔和:“你也只是暂时的腿脚不便,过几天便会好。”
薛映明白过来,这是温承又在安慰自己,他不由抿了抿唇,慢慢问道:“我是不是很重?”
温承轻轻掂量了他一下:“你已经过于轻了。”
“你以前背过许多人?”薛映不免问道。
“没有。这事情用不着我做。”温承自小出行时皆有亲卫随扈,在军营里虽历练了极多,可这些活计从来便有人抢着做。
薛映好奇道:“因为你的出身?”
“你知道我的出身?”温承在南疆,有意隐瞒身份,略回忆了下,并没有露出过异常。
“不知道。”薛映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先前的猜测,“我猜你是世袭的武职。”
“算是吧。”温承心想,他自入军营起,便是奉皇兄之命,原是因着自己的出身才做了守卫北疆的王爷,也算是祖荫了。
“你既然没有背过人,怎么知道我很轻?”薛映见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肯定,便继续纠结上一个问题。
“上次抱你的时候,你身上还是有肉的。”温承说得极其自然。
薛映没料到他竟然这样说,不由哑然。温承的语气虽无调笑意味,可依旧让薛映的心里猛得一跳。那晚上之后,哪怕他们还算合得来,也不该再这般说话。
他不再希冀温承能对他内心隐秘的情感会有一点回应。但他们行走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天与地之间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想到一路上复杂的心绪,这也许是他们此生同行的最后一段路,薛映望着近在咫尺的温承,内心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闭了闭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身体贴靠在了温承的后背上。
一路上,薛映虽趴在温承背上,可并没有将上身贴合在他的身上,这对温承来说,需要的力道并没有区别,故而他一路上没察觉到有不同。直到薛映靠上来,他内心没来由的认为,其实原该是如此。
旋即,他感受到背后的人似乎将自己的头也慢慢靠在了自己肩上,嘴角浮现出浅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