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24、二十四

　　这一夜等得金必正几乎要白头。

　　他定定地坐在镖局大厅的正位上，手中的茶杯换了一次又一次。往往是茶凉了，就泼了去再换一杯，凉了就又泼了再换一杯。也不喝一口，只是握在手心，捧得紧紧的，瞧着杯口的一缕热气幽幽地升上半空，努力让手心里的这一点温暖暖进心里。

　　他的心口很冷，很冷。因为脑海中难以克制地浮现着无数绫罗可能会受的刑苦。虽然金必正也明白，欧阳雨绑架绫罗必定有目的，绝不会轻易伤害人质。但光是‘绫罗深陷险境’这一点已经让他深深发狂。况且这险境里只有她却没有自己，让金必正总觉得是自己抛下了她，这情形比温家寨那次更让他忍无可忍！

　　终于，咬着牙忍了大半夜，金必正终究等来了从黑风寨送来的信。
　　那封信被匕首钉在了金门镖局的大门上，铁老陈取信时，遥遥地见到有人影逃进了黑夜里，但他也不敢多为难，只是赶紧把信取下，交给金必正。

　　金必正拆信的手都微微发抖，随即瞪着眼睛地看完了，合上信，却久久地目无表情。
　　众人一时都不敢开口发问，添叔仗着是金家的亲戚，壮着胆地问他，

　　“当家，信上怎么说？他们要什么才肯放三夫人？”

　　金必正轻轻叹一口气，良久才说，“火绳枪。”

　　“什么？”铁老陈一愣地反问，“他们不是有火绳枪吗？”

　　“只怕是觉得一箱不够，贪得无厌。又或者是火药和弹丸用尽了……总之，欧阳雨写了绫罗会暂时在黑风寨做客，给我们两天时间，让我们帮他再弄一箱火绳枪。”

　　金必正说完，和大厅里所有人一起又陷入了沉默。

　　那时的火神枪并不普及，制作工艺复杂，使用起来却又威慑力十足，所以官府对火绳枪管得很严，普通民间作坊是禁止私造火绳枪的。且火绳枪虽勇猛，但使用复杂，攻击的精度和距离都不好，所以肯犯禁私造的人也少，即使在黑市上也很难寻到。

　　欧阳雨却偏偏向金必正讨要这个，试问两天之内让他上哪里去弄火绳枪来？且还要整整一箱？

　　金必正捏着信，眉头越皱越紧。
　　铁老陈见他犯难，一跺脚，高声道，“他欧阳雨是没脑子的吗？哪怕是金门镖局，一时半刻也寻不到一箱子火绳枪啊！他分明是刻意刁难，不想放人！”

　　“或者他就是个没脑子的……”金必正沉声道，“他还以为金门镖局家大业大，是个宝库，要什么好东西都能有！”

　　铁老陈又说，“不管怎么说，这条件太苛刻。大当家，我们还是想办法冲上山寨救人吧！”

　　铁老陈说完，顿时一呼百应！眼见着众镖师的怒火被煽然而起，金必正却沉着脸挥了挥手，说，

　　“大家稍安勿躁！火绳枪……兴许还能想想办法。”

　　他说完，吩咐众人先待在镖局里等消息，切勿冲动。随即他就带着铁老陈骑马径直奔向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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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天色已然微亮，一圈圈金边沾染了天边的云朵。
　　衙门开了，金必正通报了一声，直接进了后堂去找林愈清。

　　进了后堂，见林愈清正笃悠悠地品茶。他一抬眼，见到满面严肃的金必正和铁老陈，却全无惊疑，只是淡淡一笑地说，

　　“金大当家，好早，可吃了早饭没？”

　　金必正脸色更凝，说，“一大清早地打搅林大人，实在是出于无奈。金某有要事相求。”

　　林愈清把茶杯送到唇边，“可是为了黑风寨内斗的事情？”

　　金必正一愣，“林大人知道了？”

　　“官府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也养着些江湖探子。”林愈清淡淡地说，

　　“欧阳兄弟内斗，城郊那一段的确会不太平，也的确会影响金门镖局的营生。但是对此，林某人也爱莫能助。江湖人素来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哪怕金当家来请求，林某人也无法出动官兵去镇压。只能由着他们兄弟俩，斗得彻彻底底了才罢休。不过金当家也请放心，我估计，也就这几日，该见分晓了。这些天，金门镖局的镖，能改路就改路，能押后就押后吧。林某人无能为力。”

　　金必正听着林愈清悠哉哉地说完这番话，他惊觉原来林愈清也不是个只会坐镇衙门的‘江湖瞎子’，反而他倒是很耳聪目明，且这份置身事外的态度也的确是他最好的选择。
　　但眼下，情况危急，金必正只得硬着头皮地再求，

　　“若只是为了镖局的生意，怎么也不敢劳烦了林大人您！我今天来，是想向官府借一箱火绳枪，若是林大人有，且肯借给我，我金必正以后定当做牛做马地来报答！”

　　林愈清听了，眉头微微一紧，问道，“金当家要火绳枪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去搅他们内斗的混水？”

　　金必正苦苦一笑，“我根本没得选。欧阳雨把欧阳风暂时赶下了山寨，他还抓了我三夫人去山寨，向我勒索一箱火绳枪。”

　　金必正的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脆响！林愈清手里的茶杯摔碎在地，他愣愣地站起身子，厉声反问道，

　　“三夫人被欧阳雨抓去了黑风寨？”

　　金必正没料到林愈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愣了片刻，又赶忙点点头。

　　林愈清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稳了稳，就说，“他们帮派内斗，本来与官府无关。可是抓了无辜的人用作要挟，官府就不能坐视不理了！且还是金门镖局的三夫人，金当家的为人在襄城有口皆碑。你放心，林某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忙！”

　　金必正听了，大大地松一口气。又听林愈清说，“欧阳雨向你勒索一箱火绳枪？”

　　“是的，还要求在两天之内，镖局哪里拿得出？哪怕是上黑市买，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只得厚着脸皮来问林大人借。”

　　“我也没有。”林愈清斩钉截铁地说，“朝廷派发给襄城的，就只有一箱，早就被欧阳雨劫去用了。”

　　“那怎么办……”金必正一慌，林愈清却好似越发冷静，他想了想，说道，

　　“朝廷派发给襄城的一箱没了，派发给泸州城的那箱，应该还在运送的路上！我大致知道现在那批货运到哪里了，我先派人去拦住那批货，再由我亲自去泸州向李大人讨个人情！”

　　“能行得通？”金必正赶紧问。

　　“我向李大人要来这箱火绳枪，也是为了解决黑风寨的事！黑风寨势力渐大，对泸州也是个威胁！且这次黑风寨又是伤及无辜，又是抢走了运给襄城的火绳枪，简直胆大包天！我动用泸州的火绳枪也算师出有名吧，李大人定会助我的！”

　　林愈清凝着眼神，似是一边思考一边说着。想了好一会儿，又对金必正说，

　　“火绳枪的事，我来搞定。但还是再求个保险，你带着你的人手去找欧阳风。”

　　“林大人知道欧阳风逃去了哪里？”金必正大为惊讶。

　　“欧阳风领着他的精锐部下暂时躲在后山南面的那片悬崖下。”林愈清说，“应该是在等时机反扑。你领着镖局的人马去找欧阳风，他定很是惊喜！而若是我交了火绳枪给欧阳雨，欧阳雨却依旧不肯放人的话，你们再冲上来救人也不迟！”

　　金必正点点头，林愈清又说，

　　“若是今日亥时，你与欧阳风见到我放的平安烟花，那就代表事情有商量的余地，你们就且先等等。若是没有见到烟花，那便是谈判破裂，你们就只管冲上山寨救人吧！”

　　“好！”金必正动容地抱拳道，“林大人的大恩大德，金必正一定没齿难忘。”

　　林愈清却沉声道，“客套话不必多说，我们分头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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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必正马不停蹄地就走了，留了铁老陈给林愈清帮忙。林愈清自己也选了几个好功夫的随从，稍稍整顿了下，牵了马匹正想走，却见他夫人戴依依从内堂追了出来，问道，

　　“相公，着急去哪里？”

　　林愈清便停下，柔声对妻子说，“出了点事儿，我今天会很忙，怕是不回来陪你和孩子吃晚饭了。”

　　戴依依瞧着他，疑惑地问，“这事儿很重要吗？瞧你，紧张得脸都白了。”

　　林愈清沉默了会儿，说，“对，这事很重要……是金必正的三夫人被黑风寨绑架了。”

　　“金三夫人？是绫罗女侠？”戴依依惊道。

　　“对，就是她。”

　　“女侠上次受了我姐姐的牵连，愈清，我们能帮的一定要帮！你快些去吧！”戴依依点点头。

　　林愈清好似受到了鼓舞，微微一笑，翻身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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