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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拾柒 ...

  •   日头尚早,拱宸桥码头却早已热闹起来。码头附近便是临安府第一大粮仓,谷雨一过,府衙就下令盘仓,一方面为调节米市价格,更重要的是为了一年两次的漕粮运输。
      漕粮本由大运河输送至京城,而几经战乱后,江南一带元气大伤,河脉受损严重。临安府作为岁贡漕粮的重要府城,却被隔在了断裂河域之外。太后便下了懿旨,南方漕粮由河运改为海运。
      海运码头远在松江府,不比河运那般灵便,因此临安府衙要比以往更早开始准备运输,先由运河码头将漕粮安全送至松江府。而海运商船直接隶属于南洋水师管辖,山高水远,更加容不得半点闪失。
      临安知府本就是个无为的闲官,经这一番后又要同时受制于松江府与南洋水师,早已是两股战战,便将压力转嫁于临安府第一大米商夏家。幸而夏家世代经营谷米,自有一套与漕运打交道的本事。战后那一年,夏晨曦尚未成年便随父亲远赴松江府海运港口,父子二人亲自与黑白两道周旋月余,才疏通了每年两次的漕粮运送关卡,将拱宸桥码头经由运河至松江府码头这一脉立为官道。
      漕运乃国之命脉,其中关窍即是另一个江湖。虽然夏家明面上与海运码头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却也不敢造次,每走一遭都要做到绝对妥贴,不能有半点差池。
      夏晨曦坐了马车往码头赶,他的得力心腹孔有德随他一道,已将清晨码头上闹事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大少爷,昨日还在好好的装船,今日突然就截了我们的航道,偏偏是赶在运送漕粮的这一趟,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夏晨曦听得仔细,心中也早有了些判断,这拱宸桥虽是临安府最繁华的商业区,却早早被日本人占作了租界,知府大人虽然无能,也懂得漕运的重要性,拱手让了黄金宝地,却也哄得日本商人高高兴兴,相安无事了好几年。而今忽然刁难,想必是哪里出了些毛病。他撩开帘子,远远见到码头上有两方人马正在对峙,大有随时火拼的态势。他认出了为首的张鸿运,人称漕老大,是与日商勾结,风头正盛的清江帮的头领。
      “这不是夏员外府上的少东家大驾吗?”张鸿运见夏晨曦下了马车,故作斯文地上前招呼道。
      “漕老大,大清早的这是作甚?”夏晨曦不愿与之兜圈子,拱手施了一礼,面色沉着地问道。
      “例行检查罢了,少东家紧张什么?”张鸿运装模作样地笑笑,“相请不如偶遇,难得在码头见一见贵人,不如一起去喝几杯?”
      “这酒自然是该我请的,漕老大要喝多少杯都可以,今日夏某一定作陪到底。只是应该先把例行检查的‘公务’做完,将我的船队放了行,才好安稳的喝这顿酒吧。”
      张鸿运冷哼一声,“何时放行可不是由我说了算,更不是你说了算。这天下究竟是谁的,你是聪明人,难道看不出来吗?”
      夏晨曦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倒也省去了假意周旋的必要,声音便更凌厉了些,“我夏家一向与清江帮交好,每月的供奉不曾断过,大家和气生财,生意才好做得长久,今日闹的这一出,夏某反倒是看不懂了。”
      “有什么不好懂的?世道不同了。”张鸿年一指工部局的方向,“知府大人如今都怵那些东瀛人,我这英雄册上留不得名字的小人物,哪敢为了夏家那一点银两就得罪人家。”
      夏晨曦这回听明白了,日本人此番发难并不为钱,还端出了与府衙同气连枝的立场,将这批官粮扣下不能如期上缴,那是要将夏家逼上死路的狠绝了。
      “你这日本鬼子的走狗!办的这些事也不怕断子绝孙!”夏晨曦身后站着一票码头的兄弟,经过清晨一番对峙,早已是剑拔弩张,如今见清江帮厚颜无耻地站明了立场,实在已是忍无可忍。
      这一声叫板,自然也惹怒了张鸿运身后的一众打手,眼看着人群拥挤到一起,码头上混乱一片,随时要暴乱起来。
      夏晨曦并不想陷入一场无畏的流血暴动之中,他扬了扬手臂暂时安抚住身后的兄弟,提高了嗓门最后问道,“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那边,要将夏家置于绝境!只是既入了绝境,反倒再没什么好怕的。如若漕老大仍要听命于日本人,那我今日就是开出一条血路,也定要将船开走了!”
      张鸿运此时已彻底卸下了假模假式的人样,露出痞气,在夏晨曦身前狠啐了一口。
      “开船?怕也没那么容易。夏员外不过是财大气粗捐了个官来做,东瀛人却已经摆平了知府大人,你莫不是还想与官兵为敌?”
      这无谓的谈话,很快便淹没在两方的砍杀互殴中。孔有德一直警惕地站在夏晨曦身后,见此时情况已不受控制,立刻护着主子撤出了乱斗。
      “大少爷,与那小人说不到一处的,赶紧离开此地再说。”
      夏晨曦知道码头已然失守,时间却还在分秒的流逝,他不多做迟疑,和孔有德上了马车。他虽是来谈判的,但知道对方并非讲理之辈,早已算到了这最坏的可能。马车驰离了码头,夏晨曦将身上两张巨额银票掏了出来,塞进孔有德手里。
      “有德,先将这个收好。”
      “大少爷,这是何意啊?”孔有德大惊,不敢去接。
      夏晨曦只教他先妥当收好,又问,“现在是否还有船往松江府去?”
      “有的,那清江帮只拦住了我们运送漕粮的船队,另外的小船暂且顾不过来。”
      “很好,一会儿马车绕到后头,你趁乱避开耳目,找一艘最快的船赶去松江府码头。在那里等我三日,三日后便是海轮起航之日,如果漕粮还未送到,你便将这两张银票送出去。一张给民泰号管带陆大人,另一张给巡抚大人。起航那日巡抚大人一定会去,那是你面见大人唯一的机会,定要设法亲自将银票交于他手,求大人暂缓启程。民泰号一旦启航,这一趟上贡就再无希望了,所以既使能多争取半日也是好的。记好了吗?”
      “记好了!大少爷!”孔有德见夏晨曦语气急促且坚定,颇有托孤之感,也觉出事态的紧迫。他将银票藏于胸前,郑重地应下。
      马车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码头另一侧,而不远处已陷入血色中,夏晨曦望着同胞厮杀的可怖景象,沉重地对孔有德说,“夏家看似繁荣,可世代存亡都在这一趟漕运之间。如今内忧外患,更是如履薄冰。这两张银票,换了旁人收下,怕是早已弃夏家于不顾,自保去了。有德,今日我只有将夏家上下性命全托付于你,拜托了。”
      孔有德双眼湿润地看着夏晨曦,这位年轻的少东家还未过而立之年,却担负起如此沉重的满门身家。他效力夏家半生,自是清楚夏氏的风骨,他一介粗人,也不能用言语表达自己一腔忠魂,只最后给了夏晨曦一个坚决的眼神,便下了马车,潜入码头内去了。
      夏晨曦几乎脱力地靠在车里,他知道自己必须全力撑着,心中却也茫然失措起来。是官是贼,是兵是盗,无论是什么人拦在他面前,总是为了图些什么。只要有所图,他便有办法去化解,可现下他竟不知对方目的,只剩下绝命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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