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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桓皇后的神情一直是冰冷的,摔珠宝的人尚且心有不忍,她却像一尊玉雕的美人像,静静坐在高台上,漠视着下头的一切。

      我想,被迫嫁与皇帝的屈辱早就让她难以忍受了罢,我今日做的这一切,她只看着,是否也能感到些许畅快呢?

      “保荣,够了。”

      那是裴清的声音。我一回头,果然见着他焦虑的眼神。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将我接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些事的。

      哈,什么对昭顺皇后心怀愧疚……不过是想要彻底铲除世家罢了。
      天下人都以为,皇帝迎娶桓家的女儿,是为了巩固皇权,可谁知道呢,世家早已衰落了,纵然表面再光鲜,底子却在百年的战乱中掏空了。现在坐在凤座上的女子,与我的母亲一样,都是被逼迫的可怜人,她在这深宫困苦一生,不过是为了满足皇帝的虚荣心。

      现在,他决定与世家刀剑相向了,可他不能做先出手的那个人,为了百年后的声誉。

      裴清,你知道么,这天下没有比我更适合做棋子的人了。我的父皇愈宠爱我,民间关于他与母亲的恩爱传闻便愈甚,世家便会愈加感受到羞辱。

      所以,为了得到他的欢心,我也必须与世家作对才可。公主府后来添了封赏,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我那时想,这些朝堂宫闱里的弯弯绕绕,裴清是永远不会懂得的。他后来去了边疆,说是为了建功立业,将来好保护我,我却觉得,他在无意中保护了自己。

      皇帝临驾崩的那个夜晚,大张旗鼓地宣我入宫。
      他躺在明黄色的床帐后头,眼神浑浊,犹忘不了最后利用我一次。近侍随着他的吩咐取出一贵重宝匣,匣子打开,一份圣旨静处其中。

      “保儿,打开看看。”

      我忐忑地将其展开,惊讶的语调安排得恰到好处。
      “父皇,您怎么……嘉恪如何能担此重任!”

      那个将死的老人轻轻拍着我的手,说他亏欠我与母亲良多,又不忘一遍遍叮嘱,言世家必反,命我拿禁军令牌,连夜前往博陵,将裴桓世家连根拔起。

      我看着他面上慈和,忽然忍不住问道:“父皇,您可知嘉恪在思州的时候,日日和人吹嘘,说自己将来会当皇帝?”

      他浑浊的眼中突然有笑意浮现,半真半假地嗔怪:“若非父皇真心疼你,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定然是要问罪的。”

      “嘉恪不是担心嘛,担心父皇会忘了我……”我压低了嗓音,隔了一道纱帘在他耳边道,“那些忌讳我的人,定然会想办法帮我把这话传到父皇耳里。”

      皇帝的身体震颤了一下,他睁大眼睛,似乎想弄清楚我话中真意。但他毕竟已经太老了,光亮在他眼里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复又归于永恒的寂静。

      先前那个内侍捧了另一张圣旨出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传皇位于十三子司马征。

      而我的这张,有劳老皇帝亲自造假。

      这便是我那慈祥老汉儿的计谋,用我来除掉世家,再由司马征除掉我。
      如此,皇权与圣名,终可以统一。

      但他永远想不到,我会与世家联手,我还有用来表达诚意的道具——我家清清。

      顺安三年,兀客淖尔将一纸降书送入宫中。

      那正是上元节临近的时候,听闻裴清率军奇袭了沙克哈的粮草大营。草原的冬天本就难过,如此一来,投降也是必然之举。
      只是……他这般便要回来了。

      我忍不住笑自己的胆怯,司马保荣,你利用他,欺骗了他十五年,现在才知道害怕么?

      玉泊湖在月色下闪耀着泠泠冷光,仿佛每一条波纹里都藏了银色的小鱼,这样想的话,周围不只有我一个活物,也能聊表安慰。

      当年我与世家有过约定,将两人间的婚诺取消。世上知晓我与他关系的人,在紫阳宫的一夜差不多死了个干净,将来朝堂上述职,他也只是立了大功的臣子。

      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再见时已是十日后,太监尖细的嗓音报出“破虏将军裴清觐见”几个字,然后从门外倏然进来一个人。

      是倏然的,我做好了准备,是要见裴清的,可进来的那个人顶着熟悉的名号,长了一张陌生的脸。怎么,他不欲见我么,才胡乱寻了个人顶替?

      小书房里静得可怕,身旁的近侍悄然抬头,疑心我是否睡熟了。我半敛着眸光,指节敲击着紫檀椅的扶手,考虑着是否要发作。

      罢了,他不欲见我,又何必纠缠呢?

      一大串的溢美之词对着陌生人倒是极容易说出口,廊下的人三叩九拜,也是十足的恭谨样子。
      “裴卿,兀客淖尔的使节过几天便要到来,届时便麻烦你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总有种丢掉什么东西的不安。
      “哈布勒。”我忽然念道。
      那人的身影怔了怔,又仿若无事地向前走去。

      他……是裴清,我的裴清。我跑过去拦住他,上上下下仔细看过,却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边境的风沙仿佛将他风干了一回,纵横交错的伤痕改变了脸部的凹凸,就连他的眼睛,总是温柔注视着我的双眼,此刻也不再倒映着我的面容。
      让他改变的,究竟是战争,还是当年紫阳宫大殿上的真相?

      他的父亲,并非是什么被抛弃的旁系,而是博陵裴氏这一代仅剩的嫡子。裴氏如何不想救他们出来,可是德圣功武皇帝数十年如一日的打压,早就让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家族仅剩最后一层光鲜的皮囊。

      但我不能告诉他真相。
      世家之首唯一的嫡系血脉,如此重要的棋子,处在思州前途渺茫的我如何能不紧紧握在手里?

      兀客淖尔的使节赶在中元节当天到了上康,一齐来的还有沙克哈的族妹。那个叫鄢图宓的小姑娘一袭红色的骑马装,在积雪的梅园里跳舞,真是人比花娇。

      宴席上,使节举酒遥敬,同时表达了沙克哈与南齐的联姻之心。
      鄢图宓把目光投向裴清,初生的马儿一般清澈的眼神让我羡慕。她落落大方地走上来,行了南齐的礼节,问自己的心上人道:“裴将军,你愿不愿意娶我?”

      裴清敛眉站起,声音平静无波:“此乃国家大事,须得陛下决定。”

      他这般说,心里是否存了期盼,让我代他拒绝呢?但我抚摸着身上的龙袍,那一瞬脑袋里只有利益算计。

      “如此甚好,希望南齐能与兀客淖尔永结盟好。”

      宴席过后,他站在阴影处等我。
      “沙克哈极为憎恶南齐人,此番联姻,背后也定然存在阴谋。”
      “……我知道,所以我才选了你。”
      面前的人,闻言彻底冷了下来。

      裴清,你看清了么,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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