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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良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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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启学已有三日。
新的监生基本集中于东一堂,墨灵晞在一间,旁边坐着江玟。这日不是讲学之日,堂内学生便自己背书,也无学正看管。实在无聊地紧,二人便凑在一块小声闲谈,江玟还带了炒栗子来解闷。忽然闻得一阵推门之声,两个穿着常服的人从后门猫着腰进来,绕过提字插屏,径直向二人走来。
江玟回头,问他们是做什么的。那两人便问:“今年的例监生?”
江玟点了点头,那二人便欣喜,叫她们一块出来。墨灵晞不解,但依然同他们猫着腰从后门出去。堂内其它监生都一副见怪不怪之态,甚至连头都不转一下。他们闭了门,堂后是一个小园子,有个攒尖顶的小亭,种着几排竹子,亭子里面还有三人,也都穿着常服,见她们来了,便招呼道:“凌姑娘!江姑娘!”
这三人与方才那两人也是例监生,这三人是老学生了,瞧着就是一副泰然之态。国子监一向对例监生不作过甚要求,这些学生也不似其他监生好管,有些如墨灵晞这类,还是连国子监祭酒都惹不起的主。故而,那几个例监生也对她殷勤得很,在亭内的石桌上铺了绒毯,邀她们一块儿打叶子牌。墨灵晞也无趣,就由他们带着玩。后来,每日都要来几人加入,仰仗着她的身份玩得很是肆无忌惮,除讲学之日和列班点名,人基本不会出现在学堂内。除了这些例监生和少几个荫监生,其余人都穿着青色襕衫,男子头戴方巾。本来他们还带着一身襕衫备用,到后头便连带都懒得带,这些学生也不住廨舍,襕衫早已不知丢在家中哪里。
转眼已过了一旬,这日,海城一盐商家的公子高致远就说东厨有一厨娘烙的火烧好吃,非闹着要过去缠着那厨娘烙火烧吃,刚走到崇文阁那块,就见国子监祭酒怒气冲冲地过来。那新任祭酒是个天仙级别的老头,平日也不甚管他们,此时却一副火烧眉毛之态,疾声道:“你们做什么去了?衣裳呢?衣裳放哪去了?”
墨灵晞几人顿感不妙,果然,那祭酒接着道:“君上来了!都过了集贤门了!你们这群学生,跑得人影也不见!君上突然来查,若是逮着你们这般,你们几个一个也别想好过!”
老祭酒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高致远几人道:“你们几个不是会翻墙么,赶紧翻出去,今日就不用回来了。凌姑娘,你赶紧找身衣服和我到前面去,你是凌尚书妹妹,君上认得你,必会问你几句……”
“大人!大人!”正说着,一个学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大人,你怎么还不过去啊!君上都过了辟雍了!”
老祭酒急地话都说不利索,扔下一句“你们赶紧的”就急急忙忙小跑着往回赶了,留下墨灵晞几人僵在原地。高致远都要哭出来,道:“这里墙太高,又没狗洞,哪出得去啊!”
墨灵晞微微凝眉,所幸今日人不是太多,不连她也就四人,她带几人先进了崇文阁,堂内西边立着一圣人石像,这石像雕的是国子监第一任祭酒,石像上穿着的正是一件青色襕衫,好在时常有人前来换洗,襕衫还算整洁,高致远一看就明白,眼疾手快地将石像身上的襕衫扒了下来,然后捂着眼睛惨呼一声。
墨灵晞几人也纷纷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
“真是见了鬼了他大爷的!石像都雕这么精细了,就不知道给穿件中衣吗?”高致远边骂边将理好的襕衫丢给墨灵晞,自己则迅速脱下暗花缎面的常服穿在石像身上。“凌姑娘你赶紧穿戴好出去,我们先藏到那些个书架后面,一会儿君上进来了,我们就从抱厦出去。”
墨灵晞迅速套上那宽大的襕衫,袖子与衣摆都有些长,拖在了地上,不过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推开门就出去。走了没有多远,便碰上顾檐礼与祭酒老头带着一众学生过来。瞧见了她,老祭酒就笑着招呼道:“凌姑娘快过来!方才不见你在堂中,是去了哪里?”
墨灵晞则规规矩矩拱手道:“见过君上,祭酒大人,司业大人。回祭酒大人,方才间休,子卿便到崇文阁那块儿走了走,那里与前院相隔较远,故而来得迟些,还望君上恕罪。”
顾檐礼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她有些过长的衣衫,道:“无妨。”
墨灵晞便默默跟在人群中。老祭酒便道:“凌姑娘是少年奇才,才八百岁的年纪就已至天仙,这在西三堂的学生们中都少见。”
顾檐礼闻言,面上有了一丝变化,道:“既是如此,今年西三堂的监生们历事,便加上凌姑娘一个吧。刻苦修行之人,当予奖赏,以资鼓励。”
“是。”老祭酒答道。一行人行至崇文阁,这堂面阔七间,内藏书籍,顾檐礼便道:“让学生们回去念书吧,只留一人即可。”
老祭酒就叫了墨灵晞留下,让其余人回去了。这是翌君巡查国子监的传统,要找几个学生闲谈几句,问问情况。叫了人后,国子监祭酒也不得旁听,需先告退。
待老祭酒走远,顾檐礼便先开口问:“方才说了历事之事,至于去何处,子卿姑娘可有想法?”
墨灵晞心思几转,并未立即回答,顿了顿,才试探道:“臣女承蒙君上爱才,幸能历事,心中感激,愿结草衔环以报。既要食君禄,必先分君忧。故而可否请君上告知,有何处可使臣女尽绵薄之力?”
顾檐礼听出她话中之意,便顺势道:“感念姑娘如此心志,本君确有一事,此事正为姑娘所长,故来请教姑娘。”
二人缓步走至崇文阁前,顾檐礼望了望上方的红漆华带匾,推门而入。墨灵晞随他走至堂中,光透进来,正照着空气中尘埃翻滚,她看了眼西边书架,又收回视线,道:“君上请讲。”
顾檐礼就道:“天界以人仙居多,地仙与天仙占少。你我已至天仙,当知修行之苦。每年各城贡仙丹灵药无数,品质上乘,往年依例分予众臣作礼,只是众臣多属修为高者,不大能用上此类仙物。本君就想,倒不如将此类仙物下放民间,公平售价,物尽其用,方可解百姓灵丹难寻之苦。姑娘觉得,这其中可有不妥之处?”
西边书架鳞次栉比,旁边就是那个圣人石像,顾檐礼瞧了一眼石像身上的衣裳,心下暗暗发笑,面上却只作没在意那石像的样子,转身往书架间走去,随意翻着架上的旧书。墨灵晞透过书架望着西边抱厦的门,只见那门紧闭着,却不似有人动过。她心间觉着不对,突然,她向下望去,只见书架底层的空隙间透着一角白色的布,她微微移动了几本书,就见穿着中衣的高致远正蜷缩在后两排书架的空隙间,大气也不敢喘。
墨灵晞听了顾檐礼的话,心中了然,道:“恕臣女直言,确有不妥之处。”
顾檐礼就转过身,“你但说无妨。”
高致远憋屈得要死,书架间与地上弥漫的灰尘又呛得他直想咳嗽。忽然,他腿上一阵奇痒,高致远小心翼翼地掀开中衣一角,只见一条肥硕的蜈蚣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腿上,他浑身狠狠一颤,撞掉了书架上几本书。
书掉落的响声尤为清晰。
墨灵晞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拾起地上的书,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将其放回书架,道:“这里不常有人打扫,气味不大好;书架也是旧木,摇摇欲坠。君上还是同我出去吧。”
顾檐礼瞧了一眼那书架的空隙,便随她出去。
“君上方才既说,这丹药本是给众臣作礼的,那冒然取了,便不合适。只怕届时众人口上虽不言,心中却有鲠难消。”
未等他开口,墨灵晞便继续道:“君上一片忧民之心,天地可鉴。臣女与兄长既为人臣,便应全力辅佐君上,既要全了百姓之用,又不可凉了众臣之心。此等为民之举,君上只管持旗令行,众臣之补便由凌家来出,只愿君上后顾无忧。”
顾檐礼便在原地站定,“能得此良臣,本君三生有幸。”
墨灵晞终于将崇文阁的门闭上,道:“能辅佐仁君,更是臣女之福。”
“即使如此,丹药下放一事便交由你凌家操持,姑娘便到户部跟随温尚书历事。”
“是。”
送走了顾檐礼,墨灵晞便到崇文阁去了。一推开门,就见高致远跌跌撞撞地跑来,他一身白色的中衣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卷起的裤腿的地方可见被蜈蚣咬了一个大包。另一边江玟则带着另两个姑娘走出来,三人身上也尽沾了些灰尘。
墨灵晞便问道:“你们没出去?”
高致远就崩溃地坐在地上,“大白天的到底是谁把三间抱厦全锁上了?我们发现抱厦被锁的时候君上已经在外面了!是谁锁的抱厦,这人真是遭了天谴了!遭了天谴了!”
墨灵晞则脱下身上的襕衫,递给高致远道:“你去给圣人把衣裳换了。”
高致远接过衣裳,又看了看书架旁边的石像,眼中饱含泪水,“那蜈蚣还在那儿呢!”
“圣人又不是女的,你不去谁去?”墨灵晞说完,就不再管高致远,和江玟三个姑娘往回走,远远的只听见高致远恸哭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