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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首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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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春和景明。
翌君顾檐礼携五国国君于祈天殿行斋蘸科仪,无果,唐国摄政王广陵决定开山疏水。
五月庚申,翌国朝会,顾檐礼称斋蘸不成,当行善举,特将例岁所供丹药下放民间,等价折银至众臣俸禄,由礼部尚书凌子翊任丹药使操办此事,其妹凌子卿为副使,众臣无异议。
下了朝会,秦豫、都察院副都御史乔穆、工部左侍郎陈芷沅同到度厄南街的春福斋吃早点。乔穆是乔宁兄长,便为秦豫内兄。陈芷沅则是秦豫妻姐乔静与陈家结亲所出之女,是秦豫外甥女。三人要了一单间,点了些饭食,就围着柏木方桌坐着。
“秦兄,今日君上行下放仙丹一事,只怕是借蓟城水患之由实做得利之事罢。”乔穆道。
陈芷沅抬头瞧了一眼乔穆,就又垂首吃蒸饼,似是不打算参与此话题,秦豫则道:“乔兄何以见得?”
乔穆则说:“广盈库中所存丹药皆为神品,上京丹药铺主陈家与凌家,往年皆是以陈家为皇商,今日将下放一事交由凌家,只怕是存了心要打压我们了。这丹药经凌家发出,又不得高于均价,只怕到时凌家声名大噪,又何愁补不回前期亏损?最要受损的还是陈家。君上这是摆明了态度,同凌家互利,就如当年安家一般。”
秦豫持着竹筷,吃了几口拌酸笋,才道:“这年头不好。先前李家公子那事,便引得君上忌惮,齐值想给自家主子争口气,不料那凌家是条恶犬,将其反咬。君上才动了礼部,就断不会只动一边,总要使我秦家也消磨些才好。”
“那秦兄可想出对策?”
秦豫看了他一眼,接着道:“这凌家本就是商贾之家,此番心甘情愿为君上填了坑,乔兄,若换作是你,你会怎样?”
乔穆细细琢磨,说道:“商贾重利,丹药下放的首几波,有君上明令抑价,凌家耍滑不得,等风头过去,自要借着机会揽财。君上此举不过是图个贤德之名,届时凌家若是肆无忌惮,引得民怨沸腾,君上就是想保凌家,也保不住了。说到底,就怕那凌家不做此事,他不肯做,我们便要想个办法逼着他做。”
秦豫端起釉碗喝汤,喝罢才放下碗道:“乔兄,你真觉得,君上不过是图一名头?”
乔穆一愣,道:“那秦兄的意思是……”
秦豫用绢布擦了擦嘴,“君上是君,所要之物,皆是由人去取,取的和俸的岂能一样?既是取,便需要恶人,凌家就当了这个恶人。”
陈芷沅看了看乔穆,见他依旧是一副不解之色,便道:“舅舅,普通人家的财路被断了,尚且要拼一番命,何况君上?”
乔穆一惊,“秦兄是说,君上他……”
“凌家势起,若我们忍不了片刻,动了凌家,就是在动君上之利。我们和安家,谁先忍不住了,谁就是正中君上下怀。乔兄,你还要动凌家吗?”
乔穆恍然,这才面露愧色,连声道:“我可真是愚钝了,多谢秦兄提点,秦兄……”
“芷沅,”秦豫看向陈芷沅,道:“你既明白我的意思,就不要着急,也告诉你父亲不要轻举妄动,先等一段时日。”
陈芷沅便微微颔首,道:“姑父放心,芷沅明白。”
秦豫这才对乔穆道:“你既是副都御史,便无需过问仙丹下放一事,你的上峰又是温尚书他父亲温迟甫,更不该多问。乔家少不得你,莫要因小失大。”
乔穆便道:“都听秦兄安排。”
用过饭,秦豫遣了长班到柜台结账,三人则在后头悠悠下楼。一楼也是用饭的大厅,估摸着有十来张桌子,此时人也不少。乔穆踏着楼梯板,一面扶着发冠,一面瞧着厅内用饭的人,本就是随意一眼,他却突然将视线定住,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又皱了皱眉头,这才随着秦豫出了春福楼。
春福楼离六部和都察院皆不远,三人就打算慢慢溜达过去。行了一会儿,乔穆突然道:“秦兄,方才我在春福楼内瞧见一人,好似是李家那对父子。”
秦豫转头,“李家?李炳和他那儿子?”
“正是,离得远,我瞧的也不仔细,但大体不会错。”乔穆道,“之前我和李家那二人打过个照面,记得还算清楚。”
陈芷沅道:“李家父子经上次的事后不是就回凛州了吗?”
“就说么,现在跑到上京城干什么,许是又找什么门路来了。”
秦豫眯了眯眸,什么也不曾说。
墨灵晞在户部历事,户部与礼部挨着,一出门就是玄武大道,午间就和凌子翊一起外出用饭。过了晖阕门,外面人迹渐多,有大小商铺与酒楼。凌子翊常去的那一家酒楼叫熙和楼,也是凌家经营的。门外有小厮候着,一见二人便笑容满面迎了上去,走进楼内,东西两面是刷油的杉木楼梯,往上就是雅间了。正要上去,却见厅堂内走来两人,见了凌子翊便拱手道:“草民拜见凌大人。”
见凌子翊停下,不待他多问,李炳便自报家门:“草民凛州李炳,听闻大人领丹药使一职,草民愿尽绵薄之力,求大人给草民一炷香时间。”
凌子翊就示意他跟自己上楼,李炳心下一喜,忙领了李长渊跟上二人。到了雅间内,小厮替四人关上门,凌子翊同墨灵晞随意坐在一旁的褟上,微微打量了这二人一番,便问:“你就是那个顶去家妹例监名额的李家?”
闻此,李炳赶忙拉了李长渊跪下,颤声道:“大人恕罪!先前犬子身陷舞弊之案,虽逃过一劫,却也白考一次,不知排名。草民就擅自打听了例监之事,万万没料到这名额来得虽快,却是顶了别家的孩子!草民若知道如此,就是借了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行此之事了!”
凌子翊喝了口茶水,挥手让他起来,“说正事吧!本官今早领职,你中午就跑过来,远在凛州,消息倒是比在上京城里传得还快。”
李炳便起身,拜了拜道:“草民不敢欺瞒大人。草民在宫内有个熟人当差,他昨日听人说起这事,就遣了人走缩地门来凛州告知。草民便带犬子来了上京。今日晨起又闻得君上决策,这才来找了大人。草民想着,大人既接了丹药下放的事,届时分卖之时必得挨个将丹药裹了隔浊纱装盒,不能让丹药如在库中那般统一存放于隔浊木箱中。库中丹药量多,丹药下放又是长久之事,隔浊纱所费不菲,草民家正巧是做布匹生意的,可为大人奉上。”
丹药存放若无隔浊纱包裹,就需存于隔浊木之中,二者缺一不可,好丹必得配好纱好木。木自是比纱本钱更高,故而仙丹商一般是以纱来裹丹,再置于普通木盒之中。而隔浊木稀有,故一般被制成木箱,箱内有上百个分格,可呈上百仙丹,一般少用,只有岁末城需向朝廷贡给丹药之时,才多用此箱,用了此箱,便不需隔浊纱。
凌子翊闻言,便道:“我凌家用的一向是聿城纱,但也久仰凛州纱大名。只不过,你们李家向来与上京城陈家搭伙,你冒然给我凌家供纱,不要偿资,想来也不妥。你甘承此代价,来找本官,是有何事相求?”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李炳便道:“大人精明,草民确实有事相求。草民只长渊一子,他不喜经商,草民只求能为他谋个一官半职,让他不至于闲着。大人,求大人帮帮草民!”
李炳此人这回手笔极大,一年的隔浊纱就已不是小数目,更何况此事无期,不知得供到何时。凌子翊便看向墨灵晞,墨灵晞想了想,对李炳道:“你可知,官吏增减一事是由吏部负责,吏部何尚书此人一向铁面,容不下任何谋私之事,家兄新官上任,行此举是大忌。”
李炳一听,顿时面露苦色,又对墨灵晞道:“副使大人,副使大人!草民也不要什么大的官职,哪怕当个不入流的小官或是小吏员,将来能让犬子凭自己本事升迁,草民就歇心了!求大人想想办法啊!”
墨灵晞靠在引枕上,道:“无论再小的官,只要和银子沾上,都叫卖官鬻爵。一经发现,至少遭牢狱之灾。况且依你与陈家的关系,此事若让陈家知道,必遭人记恨,你不嫌麻烦,我们凌家却嫌。”
李炳听出了点意味,便赶忙问她:“大人您说,您有何吩咐,草民一定配合!”
墨灵晞就说:“明日我和兄长将你带进宫里面见君上,你见了君上,就说你听闻君上仁德爱民之举,心下感动,特捐纱布以效朝廷之恩,说完你就走,剩下的我们来说,成不成出了宫告你。若是成了,日后有人问起,你便咬定此纱是捐给朝廷。你若是说漏,先不论我兄长头上官帽如何,你们李家是铁定保不住。你可明白?”
李炳当即喜得连连拱手,“多谢两位大人!多谢两位大人!两位大人放心,草民心中有数,断不会出了差错。”
“那你们便回去吧,明日寅正候在这里。”墨灵晞道。
李炳便携了李长渊一边拜一边退出雅间去。他们走后,膳夫才进来将菜布满。凌子翊道:“先前李家因为例监之事已被君上知晓,明日君上可还会答应此事?”
墨灵晞拉开把圈椅在桌前坐下,道:“例监那事不是问题,纠到底也是齐值之过。既是双赢之事,顾檐礼能拿个小官之位打发了他,又为何拒绝。凌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吗?”
凌子翊便点头,坐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