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种子》太湖西

13、第 13 章

　　距离那次入梦已经过去四个月，禾生再没进到极夜的梦里，种花日复一日，她个头长高了很多，身体素质大幅增强，三个锚点源力充盈，正向第四锚点迈进。

　　期间，由于某些势力暗中拱火，搅乱歧帝国在尼尼微好不容易建立的秩序，城市已经发生好几次动｜｜乱了。

　　伤亡人数激增，大部分来自帝国军部，他们素质良莠不齐，不少人贪图小便宜来伊甸园白蹭医疗资源，对此，洛尔诺拉并没有说些什么。

　　反观伊甸园内，通过伊斯拉尔的评估，学生们开始分流，有的人继续种花，有的人一边种花，一边同步进行第二门课程——放羊。

　　“养死了怎么办啊？”有人兴高采烈就有人忧心忡忡，很多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咩咩叫的小动物，叶观澜难为情地开口。

　　“按照市价，母羊价值200金币，公羊120金币。”洛尔诺拉报出了价目表，丝毫不拖泥带水。

　　不得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嘶嘶作响，孩子们震惊不已，这要养死了……把自己卖几次都不够赔的！

　　“养羊应当注意......”

　　“开始吧……”

　　牧场在伊甸园后山脚下，明明是冬天，青草却不见一点衰败的迹象，长势健硕，甜美多汁，天空蔚蓝一望无际，很难想象尼尼微会有这种地方。

　　禾生裹着棉衣，缩着脑袋和绵羊大眼瞪小眼，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阿瑞斯图卡，她天赋不错，花种已经种下，隐约可见破土发芽的征兆。

　　园丁分给她一只雌性黑面白绵羊，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羊羔。

　　这群羊身上的软毛干净蓬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被精心照顾过。

　　已经入冬，黑脸羊毛又厚又软，它要当妈妈了，这门课的结业考核是让小羊羔顺利出生。

　　“咩~咩~咩~”

　　黑面绵羊性格温顺黏人，它曲下腿卧在禾生脚边，圆嘟嘟的脑袋不住挠着她的小腿，显得乖巧可爱。

　　禾生摸摸绵羊脑袋，心里已经被毛茸茸融化成了泡泡。

　　“生生，太好了我可终于看见活人了！别的同学呢？”

　　叶观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她拨开青草，在半人高的草场里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两只皮鞋底下拖着泥土疙瘩，差点把劣质鞋底黏掉。

　　草场一望无际，她找了半天，才看见禾生，哦，旁边还有个不停踮脚的小鬼。

　　“不知道。”

　　禾生没好气开口，除了自己这只黑面绵羊，她还牵着一只棕白花斑绵羊，体型小了些，是谁的不言而喻。

　　“观澜姐，你又迟到了。”初初叹气，他抱着一只两个月大的小羊，脸盆大小，还没青草高，生怕磕着碰着了。

　　羊是典型的群居动物，园丁们将这群小羊羔分了组，每组三只，不过初初是血族，在自由分组的原则下，不会有人主动找他。

　　没办法，禾生跟初初一组，至于叶观澜，迟到早退的典型代表，仗着天赋高无视课堂秩序，几次被罚扫厕所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几个园丁似乎没见过这种癞牛皮糖，见她没带坏别的孩子，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人选完了她才姗姗来迟，只能选择加入禾生这组。

　　“咩！咩咩！”

　　花斑绵羊伏在稻草上，斜睨了一眼自己不靠谱的牧羊人，见对方还不主动过来牵自己，开始不满地催促。

　　“别催啦。”叶观澜拍拍羊脑袋，盯着花斑绵羊左右看看，“生生，咱们去哪儿放羊？”

　　每只羊都有自己的固定的喜好，叶观澜和初初那两只也不例外，小羊吃草的时间大概四十五分钟，三人约定一小时后在原地集合。

　　【应当注意饲料酸碱度、驱虫、出栏时间、羊粪堆肥......】

　　【为了保证羊群身心健康，建议圈、散养结合......】

　　羊的预产期在五个月左右，趁着黑面羊吃草的功夫，禾生从口袋里摸出刚发的《咩咩十大指南》和《母羊产后护理》，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只觉得头大。

　　“咩咩咩~”

　　黑脸羊很通人性，它咀嚼着嫩草，朝禾生蹦蹦跶跶小跑来，直往人怀里扑去。

　　“真好。”禾生盘腿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顺着羊毛，心生感慨，比起外面的尼尼微，这里温暖过于真实，可真实得又如同假象。

　　她想守护这里，有机会的话，还想带贝尔恰来这看看。

　　“星星虫？”

　　小橘光跳到黑脸羊身上，细密柔软的羊毛如海洋般起起伏伏，将它托起、又轻柔放下，它立刻爱上了这种感觉。

　　短短几个月，星星虫的体型胖了许多，足有禾生两个拳头大，像一只添兑了浓胡萝卜汁的大馒头。

　　“咩咩~”

　　看见这么个稀奇玩意儿，黑脸羊腾地翻了个身，跟顶皮球似的，湿润的黑鼻头将星星虫高高顶起，一下又一下，逐渐跑远。

　　“喂！慢点！”禾生眼不离书，等余光没了两个家伙身影，才发觉它们早已跑远，星星虫好玩闹，这羊快生了，要是磕到伤到了她可赔不起。

　　黑脸羊看着笨重，跑起来跟兔子似的，眼看跑没了影儿，禾生急忙揣好两本指南书追撵而去。

　　草地过于松软，禾生脚后跟找不到受力点，一时间被青草吞没。

　　十分钟后……

　　少女仰头看向面前造型奇特的建筑，不得不接受现实。

　　——她迷路了

　　尖形拱门、大花窗，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周边的杂草被清理得很干净，不过屋顶塌了半边，只看一眼，扑面而来的便是沧桑落败。

　　里面亮着灯，禾生想进去问问，这里是哪里，走丢的小羊该去哪里寻找？

　　“吱嘎~”

　　大门拉着细长的腔调被推开，大堂静悄悄的，屋内人似乎有人在交谈，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禾生心里忐忑，她站在门口没进去，隔着数米，她看见右面的房间开着门，矮胖的衣橱柜门上挂着面宽大的镜子，一位妇人穿着布衣和麻裙跪在地上，双手交握，垂头低语，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世界…”
　　“…软弱无能的我啊…”
　　“…指引…破碎…”

　　细碎的低语断断续续，禾生听不清，现在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她转身想悄悄褪去，可脚底仿佛扎了根，怪异陌生的束缚感黏连着鞋底，像有人刻意让她看到这一幕。

　　确实，禾生不能走，星星虫不玩儿个尽兴是不会回来的，找人问问总好过漫无目的地寻找。

　　天已经黑了，上弦月自西边升起，后山水汽厚重，夜间容易起薄雾，乳白色的雾气上下涌动着，顺着敞开的大门和窗户钻进了大堂。

　　“咦，刚才是这样吗？”

　　禾生低头揉眼的功夫，却发现镜子里的人影变了，不再是穿着粗麻布衣的妇女，而是一位穿着盔甲的勇士，像当初伊甸园门口的守卫。

　　镜中正中央赫然出现一柄长剑，锥度明显，剑身细长，刀柄正巧被双手交握的妇女牢牢攥在掌心。

　　与此同时，一只手轻轻搭在妇人的左肩，鼓励性地拍了拍，衣服正是伊甸园常见的那款园丁专用白麻长衫。

　　镜子大小有限，禾生看不完全站在妇人身后的那人是谁，她只知道，那妇人哭了。

　　和极夜的梦不同，都是在空旷的大厅，都很诡异的场景，禾生却没感到害怕，那莫名出现的手，少女只觉得宽容温和，很干净纯粹的力量，一如伊甸园，一如星星虫。

　　“她的小羊走丢了，去帮帮她吧......”

　　虚无缥缈的声音随着薄雾渐渐散去，镜子里的人影渐渐恢复原状，依旧是那个粗麻布衣的妇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嗯…园丁大人？”

　　被抓包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尴尬地站在原地，刚想道歉，却被那人摇头制止。

　　是洛尔诺拉，不曾见过的另一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没了那身白袍，那若有若无的威严与飘渺似乎褪去了些。

　　“小黑羊在山脚下，和那个胖乎乎的新朋友一起。”知道禾生想说什么，洛尔诺拉摸摸禾生的脑袋，微微笑道。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上山了吗，禾生疑惑，她注意到园丁的用词，“新朋友，老师也能看见星星虫吗？”

　　“是个脆弱的小家伙，保护好它，下次别让它乱跑了。”洛尔诺拉避而不语，她拉开橱柜的红柄木门，从中取出两块烫好的面饼和一杯甜牛奶递给禾生。

　　禾生道谢后接过，面饼松软，牛奶入口温度适宜，似乎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老师您…”

　　禾生捧着牛奶，顿了顿，神色忧虑，在印象里，洛尔诺拉永远是稳重的、冷静的。

　　她突然想起，园丁们没有源力，虽然是先知，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

　　洛尔诺拉牵着禾生，将她引至方桌前坐下，顺便又塞了一把无花果干。

　　“既然来了，生生看看这上面有什么？”

　　园丁捧着水杯坐在凳子上，从柜子里抽出一份发黄的卷轴，幽蓝的眸子泛着异光。

　　卷轴摊开，引入眼帘的是一幅用炭笔描绘的篝火飨宴图，禾生仔细盯着，环境开始扭曲变化，安静的简图动了起来，耳边也闯进了陌生的喧嚷。

　　“再检查一遍！厄尔斯大人快来了，马上就可以吃羊肉啦！”

　　“太好了！等了这么久，今年大人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篝火烧得旺盛，人们歌舞唱跳、高呼颂扬，人群后的简易木桌上绑着一排四脚朝天的绵羊，有只羊腹圆滚滚，它正不断发出哀鸣，像是乞求，幽蓝的泪水顺着眼睑滑落，如同深邃的宝石。

　　“我看见了一群，待宰的羔羊。”禾生低低回复。

　　洛尔诺拉阖上卷轴，擂鼓声、高呼声、哀鸣声随着她的动作统统消失不见，园丁拍拍禾生的肩膀，转身倒了杯温水。

　　“回去吧，初初他们在山脚下等你。”

　　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卷轴中的画面变得模糊，禾生对于卷轴中物体摆放的位置、人脸的记忆渐渐淡化，只有蓝眼泪与羊羔的哀鸣印在脑海深处。

　　“我的羊！”禾生想起来这儿的目的，或许被卷轴里的情景吓到了，她匆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盛水的器皿，清水洒了一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去吧。”洛尔诺拉扶起歪倒的玻璃杯，她保持着得体的笑意，催促冒失的小孩快快离去，“无花果干要掉了。”

　　禾生捂紧了口袋，确保果干装好后匆匆向老师鞠了一躬，“老师再见！”

　　山间薄雾又出现了，似乎比刚才更厚重了些，雾气不再沿着门窗进来，就这么凭空出现在礼堂大厅内。

　　“这孩子，很不错。”

　　空灵飘渺的声音若隐若现，园丁长一个人站在原地，只是透过朦胧的雾气，依稀可见一片白色的衣角。

　　“遗藏已经作出选择，那么，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