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消亡史》爇之

3、虚情假意

　　这个世界瞎子不少，有眼无珠装瞎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申米炳总会跟着奶奶参加老家的酒席。大人要十人一桌，不算上小孩。老家吃酒都喜欢带着小孩，有时候小孩多得能在大人身后站成一圈。奶奶从来不避讳儿子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申米炳的父母在她两岁的时候就离婚了，现在申米炳又有了后妈，后妈又有孩子。奇怪的是，奶奶跟别人谈这些也没有觉得多么丢脸，甚至，语气里露出的是儿子迅速再婚的骄傲，然后带着很深的鄙夷——对申米炳的妈妈，直言抛弃孩子的女人谁敢要。
　　“大娘，只要小孩好就行，事情都过去了。”坐在申米炳旁边的一位婶婶很慎重且中肯地说道，这句话，让申米炳觉得有一丝丝安慰，自己是被关注的；
　　“小孩跟着我们老俩口，就紧着退休工资花，能培养到哪里就培养到哪里。这小孩我就担心养到最后养成个白眼狼，你掏心掏肺地对她，她妈一来接走玩几天，回来就大变样~”奶奶开始不自觉地抱怨申米炳，情到不可控制之时，给申米炳夹的菜也是咚的一下摔在小瓷碗里，申米炳的呼吸一下子开始局促起来，喉结肿胀，双眼就要被眼泪遮盖，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要揭竿起义了，但她不能，还要依靠，于是，她把头深深地埋下，扒着碗里的菜慢慢吃，她后悔了，后悔馋这些酒席，跟着奶奶出来；
　　“哎大娘别这样想！小孩子嘛，不亲娘亲谁？！有些道理她长大自然就懂了，现在小，她哪里能知道到底谁对她好呢！”这位婶婶庄重地劝着，然后温和地给申米炳夹菜，拍拍她的肩膀；
　　“吃吃！都别停筷子！”
　　“来来，动筷子，吃吃，热菜不能等，凉了就不好吃了！”
　　“主家菜不孬，请的厨子，前天就支灶台炖肉煨汤，这些都是主家自己买的菜，比饭店实在又好吃呢~”
　　“这年头去饭店吃，花了钱也吃不到什么！几百块钱一桌，菜就盘心一点，哪里有在家里办酒好，菜多也好吃，也不拘束，饭店里东西还行嘛，它就是装盘好看，讲吃它肯定不中吃！来来，动筷子，趁热吃！”
　　“她大娘吃，她婶子——”
　　“吃的吃的，菜不错——”
　　......
　　再上菜的时候，手脚麻利的妇女就把吃完的碗盘摞起来让上菜的伙计带回去。申米炳吃了一些菜就饱了。与其无聊地坐着，不如去喜房看看新娘子。她悄悄离了席位，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院子里，呵，喜屋真热闹啊，大红的喜字贴得夺人眼珠子，窗口有两只大红蜡烛呼啦啦地燃烧着，再往里，还有两个崭新的老式煤油灯，只是没了灯头，灯头应该被新郎嫂子们拧了，等着新郎找问新郎要烟酒呢。
　　“小米，糖吃完了吗？不够吃找你大伯要！”不知谁喊了一声，申米炳刚想回应，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她的嘴巴停在半空，喉咙里的话被当成是唾液咽下去了；
　　“小米吃好了？去看看新娘子漂不漂亮！”哦，是那个婶婶，酒席旁边的婶婶，申米炳对她应该还是有点好感的；
　　她笑了，但在人群里穿梭，申米炳很是局促，她不好意思往那个地方去，那个新娘屋子里，进进出出都是人。这个婶婶突然拉着申米炳的手；
　　“走，看看新娘到底好不好看！”
　　“嗯！”
　　“小刘家的也在呢！你家猪场还不错吧，下半年猪就没掉过价，到年底肯定不错！”这个婶婶似乎认识很多人，申米炳跟着她，能获得很多消息，挺有趣；
　　“嫂子说笑了，喂猪又脏又累，干完今年都要不打算干了！咦，这是你家孙女？怪好看的，吃糖啊？”眼前这个少妇有点难为情有点害羞，看到申米炳，便转移了话题，象征地朝申米炳的口袋里塞了两块糖；
　　“小申鸣家的，”这个婶婶声音压低，手把申米炳往身后一推，她的身子往几个妇女中一伸，“头前生的。”
　　“哦，就是那个叫小米小米的吧？”
　　“她都这么大了？以前听说闹的时候，她还坐在小推车里呢！”
　　“现在都是她奶带，她爸妈估计都指望不上——”
　　申米炳知道大家在谈论自己的家事，而且，当着自己的面子，再聚头拢腰骂自己在这，不是傻子，怎么能听不懂！她生气了，两眼瞪得通红，呼吸开始大幅起伏，她把手从这个婶婶的手里抽出，站着不动地瞪着她们这些嚼舌根的娘们！
　　“快快别说了，小孩听到生气了！”
　　“没事没事，她多大能懂什么~”
　　“你们忙吧玩吧，她跟我一桌我带回去给她奶奶！”
　　“嗯嗯，有空再来玩玩~”
　　申米炳没有说什么，又被这个婶婶拉着走了。离开那里，她就泄气了不怨了，难道她们说的不是实情吗，这就是难为情的事实，别人的嘴你哪里能管得住，只是，那些都是长辈，为什么装瞎只顾着自己心情不顾及一个小孩子呢，这些话，哪个字不是一把飞刀，伤得小孩心酸啊。
　　“小米，婶婶问你，你觉得你奶你爸你妈，你想跟哪个生活？”这个婶婶带着好奇，在门口人少的地方又说话了；
　　“都好。”
　　“嗯，你得选一个！”
　　“都好。”
　　“你妈寒暑假接你玩，你看到你妈妈身边有什么叔叔吗？你妈应该有男朋友啊，这样，你妈结婚你就有新爸爸了~”
　　“——”申米炳没搭理她，这是自己害怕的事情，母亲再婚再育，自己就真的漂泊无依了；
　　“哎，你爸也不管你，你那后妈描眉涂嘴，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
　　申米炳觉得这个人很过分，就自己跑到奶奶身边，要了钥匙自己回家了。
　　她长了个记性：大人，其实很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