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安然》否以

13、佳节（4）

　　翌日，纪冉和以前所未有乌龟慢的速度摸进公司。无赖于早上起来迟了，人本是渴睡的，但依然会挣扎着起来，准备迎接每一个新的开端。
　　是快要走到公司门口才忽然后怕起来的吧。太多的情绪侵袭大脑，连半点思考的余地都不留。她轻叹口气，转了方向去到公司对面的公园。
　　夏日八点多的时光，公园里晨练的人早已散去。略带清冷的风渐渐加温。
　　是在怕什么呢？她盯着眼前某处的绿意，失了神。
　　怕昨晚一时头昏的决定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怕昨晚站在光线明艳的台上会不会有人认出来？怕今朝流言四起自己却无能应对？
　　原来却都不是！她竟也会怕，怕得很。她怕会有人来敲锣打鼓地告诉她，那无非是一场并不代表什么的梦，一闭眼就会遇见，一睁眼就会消散。
　　下意识地掩了耳。这算什么！这算是什么呢？
　　良久地愣神。
　　仿佛又想到些什么，唇角微微一扯。抬手覆上双眸，隐隐的弱光。
　　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纪冉和，你要努力地忘记，努力地活得更好些。OK，好好工作才是硬道理，加油！
　　深吸一口气，勉力扯出一抹微笑，起身往公司走去。
　　纪冉和走进办公室的第一刻就觉得无比奇怪，具体怪在哪里却说不上来。从进入大门到办公桌，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似乎都比平时要积极许多。按捺下好奇的心情，随手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整个上午，没有人来八卦纪冉和所担心的七夕事件，甚至都没有听见有人在谈论昨晚提早下班后的种种。真的很奇怪呢。冉和等在咖啡供应机旁暗自思忖。
　　“冉和姐……”
　　嗯？她还未来得及回答，那人就擦过她的肩往别处走去。她回头去看，是个女孩子，可是看背影却猜不出是谁。大概是别的部门的吧，居然还会认得她呢。微微一哂，端起咖啡杯，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时至中午，早饭本就随意将就的纪冉和早已饥肠辘辘。她靠在转椅上就看着整个部门的人来来去去，一刻也不停歇的样子。实在想不出究竟是怎么了，想找个人问问，可是又怕打扰了人家。平时这个时段早有人吆五喝六地结帮出去吃饭了。可是现在……她竟难以开口找人同去餐厅。
　　辛辰？她一把抓住正从她办公桌旁经过的栗辛辰。“辛辰？一起吃饭去？”
　　“不了不了，你先去吧。”栗辛辰前所未有地拒绝，“猴子，你等下，我跟你说这个表格你应该……”
　　她还来不及说好，栗辛辰就甩开她抓着他的手，径自离去了。
　　这都是怎么了？好像一夜过去，整个世界都玄幻了般。以前都是她纪冉和让别人来不及，今天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别人使自己觉得来不及。
　　幽幽地叹了口气，关上电脑，一个人慢吞吞地往餐厅走去。

　　“月满楼”的餐厅并不同于其他公司的食堂。大型的写字楼，在一楼大厅的高空处独辟出一层假二层连同二层作为餐厅。假二层是公司员工就餐以及品食下午茶的场所，真正的二层则打造成形同咖啡厅与酒店结合的模式，用以对外开放供应餐食。外围靠窗的部位设了玻璃桌和藤椅，里围是单开的包间，里外围以绘了精致图片的墙面隔开。一面幽深晦暗，一面光亮明艳。公司里的人戏称其为“八卦层”。
　　当然，这么赋有经济效益的创意，除了“月满楼”的创始人，是谁也不会把好好一个办公写字楼的门面弄成餐饮店的。而习惯了他把公司弄成大杂烩的员工们自然很快习惯他把楼层弄成嘉年华。
　　那么，现在，纪冉和正孤苦伶仃地坐在假二层餐厅靠窗的位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饭吃。以前还觉得大家伙儿一起吃饭吵嚷得很，现在突然变成一个人竟有些不习惯了。
　　“冉和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不等纪冉和回答，对方已经款款落座在她对面的位子。
　　她抬眼看了对方一眼，象征性地说了句好。不大熟悉的面容，也许就跟她现下一样因为找不到人吃饭，所以将就着跟她一起坐。
　　“冉和姐，你怎么一个人吃饭啊？也不叫上我？”
　　叫上？是同部门的吗？她这才将目光从美食堆里移到对方身上。
　　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子呢。面容精致得好似陶瓷娃娃。却并不呆滞。什么叫做会说话的大眼睛，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随着嘴型的努动，脸上竟还会隐现酒窝，只不过右边较左边浅些。看上去不免又灵动几分。自己的部门何时有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她只管盯住对方出神。
　　女孩似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出五指在冉和眼前晃。“冉和姐？冉和姐？”
　　“嗯？”她回神。
　　“冉和姐，你还不认识我吧。”对面的女孩把筷子往盘子上一搁，“我叫尹恩惹。‘尹’就是‘伊人’的‘伊’去掉偏旁。‘恩’呢，是‘恩同再造’的‘恩’，‘惹’是‘惹事生非’的‘惹’。诶——我妈说了，如果有哪天我不惹事生非了，对她来说就是恩同再造。”
　　呃……听过各式各样的自我介绍，还从未听过这么诠释自己名字的。
　　虽并不大欣赏那种自来熟的人，但眼前这个女孩子，纪冉和是一下子就喜欢的。不是出于出色的容貌，而是那一份久违的坦率和纯真。在她触及到对方的眼睛时，她就知道，这个女孩是自己不排斥，甚至是愿意倾心相交的。
　　“冉和姐，我是今天早上刚来报到的。很高兴见到你。”尹恩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很高兴见到我？无暇细细思量，冉和惯性地握住她的手，“欢迎来到‘OPT部’。
　　“冉和姐，你知道吗？你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想象？“怎么说？你以前认识我？”冉和夹起一片香肠塞进嘴巴。
　　“我……”
　　“冉冉呢——冉冉啊——”
　　谈话被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呼喊打断。冉和懒得回头看他，继续对付面前的香肠。
　　“冉冉诶，你好狠的心啊，自己出来吃饭都不叫我的？”栗辛辰满腹怨怼地挑了她旁边的位子坐下。
　　“我叫了，你让我自己出来吃的。”
　　“有吗？冉冉可不许骗辰辰哦！”
　　“辰辰？”“噗——”“哈哈哈哈！辰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纪冉和惊异地看着正对面的尹恩惹先是若有所思地低了头，忽然噗嗤一声，随后她便毫无形象可言地拍着桌子，笑得不可遏制。
　　本来正努力做深情款款状的栗辛辰，被旁边不容忽视的动静所打断，于是侧头去看。
　　这一看不打紧，两人同时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异口同声地喝道，“是你！”
　　“是我，怎么样？”栗辛辰整整有些褶皱的衬衣下摆。
　　尹恩惹眉毛一挑，“唷，点的菜跟我一样啊。你不会有什么，不、良！——嗜好吧？”
　　“是啊，我再有什么不良嗜好也不会对你有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
　　“你啥呀你？我叫栗辛辰，你栗大爷是也。记住了啊。”
　　“我……”
　　“我啥呀我，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做主，知道不？”
　　“哼，你的地盘？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我都替你害臊。这是月满楼，同志，动感地带出门左转，谢谢。”
　　“你……”
　　“你啥呀你？我叫尹恩惹，你尹祖宗是也。记住了吗？”
　　“我……”
　　“我啥呀我，这是餐厅，少说话多吃饭，知道不？”
　　“……”

　　在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的纪冉和显然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向虽嬉皮笑脸但不失绅士风度的栗辛辰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斗上了。天！
　　忽然一张脸在眼前放大。
　　“冉冉啊，你今天怎么这么空，我们都忙翻了。”又是那个带了盈盈笑意的栗辛辰。
　　她正打算扭头看看对面的尹恩惹怎么了，却被眼前的人一把捧住了脸。“冉冉，不要看不相干的人哦。”
　　“谁不相干了。你干嘛欺负冉和姐？”
　　置若罔闻，栗辛辰继续问道，“难道你上午没被分配到工作吗？”
　　“工作？”满腹狐疑。
　　“是啊。”似乎站着讲话不太舒服，他坐下来，顺势拿起筷子吃了块红烧冬瓜。“嗯，可能那时候你还没来吧，就贴在部门公告栏那里啊，你没看到——吗？”
　　话音还未落，纪冉和早已拎着包飞速离去。栗辛辰不以为奇地耸耸肩，拿起筷子准备享受美好的午餐时光。

　　然而，没有纪冉和的餐桌却再一次迅速地陷入混战中。
　　“看什么看？吃饭。”
　　“你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这红烧冬瓜卖相好。”
　　“你想吃我啊？早说嘛！跟哥说，哥会考虑的。”
　　“去死！”
　　“我怎么舍得死啊，我死了你怎么办？”
　　“要不，你死了，我看看我是怎么办的，然后烧纸告诉你好不好？”
　　“真的啊？”
　　“骗你这只小狗。”
　　“……”
　　混战到后期，两个人干脆你瞪我，我瞪你，你夹一块肉片，我也不甘落后。栗辛辰和尹恩惹就面前的食物耗上了战斗指数。简直是赶上了吃饭大赛了。饭毕，互哼一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些是纪冉和所不知道的事，她所担心的是虚耗了一上午，当日指派下来的工作会不会完不成。完不成事小，如果耽误了极其紧急重要的案子，她是无论如何也承担不了后果的。奔至公告栏前，大张的纸，从头到尾，她足足找了三遍愣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是沙琳忘了？还是本来就没自己什么事？她寻思着往办公桌走去。
　　嗯？文件夹？谁送来的？
　　这是什么？“安洛集团”总裁个人档案表，却是空白的。旁边一张便利贴，“三天后务必上交”。这算是哪门子的工作？这不是娱记才做的事吗？转念想到公司无敌的运作方式，无奈地摇摇头，轻叹。娱记就娱记吧，顺便也能把策划案跟进。
　　当下放松了心情，才发现自己刚刚并未吃多少东西。想想又着实懒得再下去，索性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虚空的黑暗，昨晚的一切竟似商量好了般攒集着冒出来，一幕幕如未经剪辑的画面。
　　睁开眼，他在虚无中，对着她嘴角轻扬；闭上眼，他在她耳边低语，呵气如兰。
　　晃晃脑袋。睡觉，睡觉。一觉醒来就好了。
　　事如春梦了无痕，都作落花散，付诸东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