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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悲欢处何人,独立风雨后 ...

  •   有人在远处吹箫么?那种轻柔的乐器奏出的声响,竟然能穿透风,传的这么远啊。
      湛淇推开窗子,有一只手从窗檐上垂下,捉住他的手腕,一双细长的眼在他眼前一闪,“小公子,这可不是睡觉或者看热闹的好时机。”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湛淇还没反驳什么,觉得身子一轻,一阵头晕眼花的,被扔进一间小屋。屋角有人放下了手中的箫,轻笑,“尹大姐,你又带了个俘虏回来。这次听声响,这位贤兄可是摔得不轻?”
      “既然是又,看来你是她第一个俘虏喽。”湛淇活动一下脖子,确定没有扭到,看看屋角坐在地上的年轻人,啧啧了两声,“看起来这个也好得差不多了,已经活蹦乱跳,左手也差不多好了吧?”
      坐着的人笑笑,尚未开口,把湛淇拎来的人拍了拍手,“这可不是什么玩笑,你们两个还不知道凶险么?小公子,你是又出名了,萧小弟,你居然敢一个人乱跑,别人把你卖掉你都不知道。两个人觉得自己行事正直了,就不会有仇家么?”
      屋角坐着的人轻笑,“我行事又不张扬,纵有仇家来,我也非毫无抵御之力。阿盈若是被关回去了,那没办法,还没有找到秋翎么?”
      湛淇抬抬眉毛,也问,“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把我抓来,我东西可还在那边,若是丢了什么,你可赔不起的。”
      “现在还想着东西?你那点东西丢了也就丢了,说不定丢了更好。”尹晗道,她坐在窗边,细长的眼在屋里一扫,“小公子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为了保护你而学武,长大了你怎么就光惹出这种麻烦呢?我的江湖路啊,迟早要断在你手上。”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小时候我当你是我的好姐妹,现在看来,我别的姐妹,怎么也比你这八尺高的家伙厉害啊。”
      湛淇道,“怎么?他不是放弃了么,难道他现在又再次反悔,想把我彻底干掉?”
      尹晗道,“你觉得呢?”一边扫一眼萧漠,“而这个行事不张扬的人,惹上了未知这谁听了都觉得头大的麻烦。萧漠,你在未知的地盘一个人走动,可是很好的靶子。”
      萧漠淡笑,“未知不会动我。历来只有萧家的人找未知生事的,未知倒从没去檀瞻找过我们麻烦。”
      “不会动你。”尹晗扑哧一笑,“是啊,他们不会动你,只会在你面前求饶呢。”转向傻站的湛淇,“喏,看看吧。”丢出一个破烂的纸卷,“我从扬州城的一个酒馆里偷的,拿酒馆掩饰杀人生意,真是奇妙的地方。”
      湛淇展开纸卷,微微一怔,“是他的字迹?”
      尹晗道,“看吧,我就说你最近霉星照命,虽然这画不怎么像,但是总有人会发现是你的。你最近和未知走得近,连流星门都注意到你了。我想如果我不把你抓来,现在你房子应该已经着火了。”她顿了顿,“还好兔子不吃窝边草,那位新任的漂亮未知主人没把你当做目标,自己出去瞎找去了呢。”
      湛淇道,“当年若不是忆枫救我一命,你早该清闲自在自己江湖快活去了不是么?他可比你更敢拼命啊。”
      尹晗点点头,“那是当然,他是男的肯定比我敢拼命啊。那天我差点吓哭了。”她笑嘻嘻地,“小公子你福大命大,就算以前现在总是有点走背运,无论如何不会早死的。嗯……不过我看你也不可能回去了,你叔叔原来说后悔是他一直没有子嗣,上月他得了个儿子,觉得你继续活着是个威胁啦。”
      湛淇咬牙切齿,“总是这种事情,我受够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过我会离开不给他生事,我甚至没有把他那点闲话传出去,他还是总想杀我灭口!”他气得跺脚,看看坐在屋角抱着剑的萧漠,想找人分担一下这种不悦,“我羡慕你啊,萧君,说真的,我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么?”萧漠轻声,“每个人都是羡慕别人什么的。尹晗,将我们捉来,是要如何处置呢?”他向着窗口微微抬头,“若是我没猜错,你是想把我们两个一起扔到檀瞻城去,让萧氏庇护他么?”
      尹晗笑,“你真聪明啊,萧氏的地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踏入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从檀瞻城主那里要出人来——所以把他寄在你家些日子,是我能想出最放心的法子了。”
      萧漠轻笑,“那你们去吧,我不能回去。”
      他一手从衣中取出一枚精巧暗器,一只铁色的蝴蝶,“血蝴蝶在手,我便是萧氏在江湖之中的守护者,除非城主命令我回去相助……啊,其实,他们本来就没指望我能找回去,所以决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的。”
      尹晗道,“偶尔偷偷回去一趟也没什么,可以顺路看看你家人么。我知道那些贵胄子弟家规说是森严,其实犯了大多也没人当回事。就算帮我个忙嘛,萧小弟,如果这次再像上次那样,我就要丢死人啦。”
      萧漠微笑,“事至如今,我还有反对的余地么?既然把我们两个都抓来,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的事情了。尹大姐,你的行事,我和湛兄都知道。湛兄,你想去檀瞻一游否?”
      湛淇叹口气,“这种时候我怕是说不想去也不行罢,但是尹尹啊,你能把我的箱子找给我么?”
      尹晗一笑,翻身出了窗子。湛淇走到萧漠旁边,把把他的脉,“很不错嘛,比另一个家伙好得快很多。伤口现在还疼不?”
      “还好。”萧漠轻声,“他……有伤在身?还是和以前一样,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直到倒下都不和别人说吧。”
      湛淇道,“看起来你倒是一点也不怪他。”
      萧漠笑笑,“不,我已经和他说得清楚,他是未知之主,我就是他的敌人。仇怨至死方休,除非有一天他杀了我,那时萧氏自会有别的子弟来代我与未知为敌。”
      “你们这是何苦?”
      坐在墙角的年轻人,轻轻抬头,他闭着眼睛,却似能看清对面的人,“你呢?这样问我,问出我与他必然为敌的结果,你得到了希望的答案么?”他的箫与剑交叠在一起,抱在他的手中,那个年轻人微微垂下眉眼,“不要逼迫我,我总是给不出答案的。什么样的问题,我都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
      湛淇道,“不要在意,这又不是我的事情……我只是个闲人,闲来问点闲事,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什么也不说嘛。”
      萧漠轻笑,“也是,是我多言了,不必在意。”
      他坐直了身子,将剑搁在身边,举起了箫,轻轻吹奏。湛淇也不再言语,听他乐声幽咽,片刻尹晗提了他的箱子跳进屋中,“你这东西还真重,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该扔的也扔掉一点吧。”
      湛淇道,“都是救命的东西啊,扔掉什么都舍不得,全都带上吧。反正我知道你总有办法。”笑一笑,“夜色深沉,也是应当歇息的时刻了,萧君可愿让在下睡得安静些?”
      萧漠搁下了手中的箫,左手又握住了身边的剑。他依旧闭着眼睛,但是在这样的时候,他是醒着的吧,他在想着什么?湛淇不由有些好奇,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他所爱的人念念不忘的人,但是他面前的这个人,熟悉之中又透着陌生,让他不能了解。
      罢了罢了,他们三个人,每个人都保留了一点什么,自己不坦白,总不能强求别人也坦白。
      于是湛淇看了看周围,决定在桌子上睡觉来度过这一夜。尹晗坐在窗口,轻轻地开口,“纵然到了夏天,夜风也还是有些凉的呢。到卫国去,是不是需要多添点衣服呢?”
      湛淇白她一眼,“亏你自称天下无敌,还怕晚上风寒不成?”
      尹晗道,“就算天下无敌,患了风寒还是会流鼻涕啊,就算你自称能医百病,流鼻涕总不是一两天能治好的,就算能治好,发现自己流鼻涕的时候还是会很不开心啊。”她打个呵欠,“我该怎么把你们运过去呢,雇辆马车,让路上落下一枚大椎把你们打成肉饼么?”
      湛淇皱皱眉头,“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还真是闲得太久。”
      尹晗笑嘻嘻地,“是啊,我闲得太久了,如果我没闲得这么久,或许现在也在某座山里,或者像某位小弟那样被打得很惨吧。我早就说过,太漂亮的人是不可信的,你们就是不信。”她朝萧漠努努嘴,“喂,说你呢,萧家小弟,别装听不见。”
      萧漠淡淡一笑,“我看不见,耳朵却不曾背。你的言语,一句句都是在笑我而非这位大夫,不是么?”
      尹晗沉默片刻,问,“我倒是不知道,你与他并肩数年,他为什么要杀你?”
      “之前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萧漠的手指,轻轻覆上心口的伤,“而现在,答案已经不太重要了,因为今后我也可能杀了他呢。”他轻笑,“并肩的岁月,竟是敌不过彼此的出身立场。姓氏真是如此重要?”他微睁了眼,望向屋角的灯火,那一点点微薄的光,是他所能看到的全部,但那一点微薄的光,竟也刺痛了他的眼,“你不也是一样么,尹尹。”
      尹晗满不在乎地开口,“我是要保护小公子啊,但是反正也就是这么回事罢了。只要他不生事,应当大抵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以前我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我又不是邺国人,应该学女红早早嫁人了事,学什么武凑这份子热闹啊。”她笑了笑,“算了算了,现在也好,毕竟可以经常看到美人。那位新的未知主人,换了那边的打扮,还真是愈发楚楚动人了。以前整天蓬头垢面的,还真没看出来是那么漂亮的人。小公子啊,你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湛淇觉得这越说越不像话,叹口气,试图止住尹晗不正经的言语,“萧漠,你的手到底还好不?以忆枫所说,你的伤现在还会流血,一点皮肉之伤,如何好得这么慢?”
      萧漠轻声,“无妨,我双手都可用剑,左手纵使不便,也不至于毫无抵御之力。”
      尹晗听他那话,皱皱眉头,“用剑的手受了伤,可不是什么无妨的事情。来让姐姐看看。”从窗边跳下来,在萧漠边上蹲下身来,一手按上他的左手腕脉,“嗯……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嘛,真如他说只是皮肉伤的话,没什么的。”
      萧漠淡笑,“是啊,所以不要大惊小怪。”他顿了顿,“言归正题吧,尹晗,把他带去檀瞻,听起来似乎很好,但是此地前往檀瞻,有几千里地,你不怕路上有人生事?”
      尹晗笑笑,“给小公子贴上胡子,让别人认不出他是谁。就算无法避过流星门,流星门那几个常在外面的小鬼我倒是都识得,他们没一个能打过我啦。”拍拍萧漠肩膀,“你不必担心,就算燕忆枫那小子再来,我帮你拦住他。”
      萧漠微笑,“那倒是多谢你了。”
      湛淇觉得尹晗的提议还不错,就在桌子上睡觉了。尹晗等他呼吸平缓,又蹲到萧漠身边,“你不在意这件事么?还是说那之后你与忆枫那小子又见面了,他怎么说的?”
      萧漠笑了笑,“他说,他已经死了,留下的是未知主人。既然作为朋友的忆枫已经死了,那么之后一切都只看立场吧。”他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但是有旁人在场,他终是不会坦白。他也从来没有坦白过什么……你也知道他的性子。”
      尹晗嗤之以鼻,“是啊,我知道那小子的性子。喜怒无常,遇到什么事情,不是不要命硬冲,就是看都没看就逃走。和他做朋友,真是非常让人头痛的事情。更别提某个人居然会看上他,这种事情真是让人想也想不到啊。”
      萧漠微笑,“我倒是羡慕湛兄的,没有这些是是非非,爱恨都清楚明白。而我,纵使还会回望,却再也无法与忆枫并肩。”
      “人长大了,都会有所改变吧。”尹晗叹口气,“你还小啊,尚未弱冠,就一连摊上这堆事。算来他分明是在欺负你,欺负小孩子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她打个呵欠,“算了算了,你也睡吧,我们明天上路,我雇辆车,如果你们在里面被砸死了,那是你们运气不好。”
      萧漠微笑,“是啦,尹大姐,不过你要知道,我的运气从来都不怎么好。”

      从槿国的王城临安,到卫国的檀瞻城,约有两千八百里路要行。燕忆枫有时会觉得未知与流星门没有彻底打起来,倒是因为两边总部相隔太远的缘故。行至中原,夏日渐盛,夜风却愈发清凉起来。他惯在夜中行路,玲珑不知为何,只当他是不愿透露行踪,而燕忆枫自己知道,他只是和以前一样,觉得在夜中醒着会比较好。
      檀瞻城是萧氏的领地,那一座城池,高大而寂寥,不似槿国秀丽的小城,燕忆枫曾经来过此地,这一次再来,觉得随着时日变迁,总有些地方,是永远不会变化的。
      但是这一次,这里不会再有等待的人,多年之后,他路过檀瞻,终是没有再踏入城中的勇气。并不是因为对萧氏有愧或是惧怕,只是这座城池总会让他想起一些旧事。
      他与玲珑踏上寂山的小路,前行不远,忽有一声轻笑,随着风飘进他的耳朵。
      是流星门的人?燕忆枫微怔,玲珑却开口了,“何人?”
      “哟哟,好漂亮的两位小兄弟,是来投奔流星门的么?”笑声又起,树上倒挂下一个身影,还是个小姑娘,有双特异的蓝色眼睛,“不巧啊,今年流星门已经不再收人了,要想加入,请等明年吧。”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组织会嫌人员多的。”燕忆枫淡笑,“既然你是流星门的人,那么带路吧,我要见谭谨。”
      那个小姑娘咋舌,“你居然这样直接大叫谭门主的名讳,实在是太大胆了,但是我是好人啊,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笑了笑,“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见谭门主?”
      燕忆枫道,“这与你无关,小丫头。”
      那个小姑娘不满地叫,“喂,要不是看你们两个都很漂亮,我会把你们打出去啊。流星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出入的地方。”
      燕忆枫微微一笑,“如果我说,我是来杀他的呢?”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啊?决斗啊?那你得排很长的队才行呢,来找门主决斗的人太多了,如果每个都放上寂山,门主会累死的。”想了想,“嗯,如果你要找他决斗,先赢了我这一场吧!”
      她跃下了树,拦在路中,毫不畏惧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说好哦,输了不准哭鼻子。还有,不可以两个人一起来哦。”
      燕忆枫轻笑,“小小姑娘,口气还真不小。可惜我没和小姑娘比试的兴趣,就此别过。”
      他不想理会那口气很大的小姑娘,但他腰间的鸳舞剑,突然微微鸣动。
      鸳舞越鞘而鸣,这个小女孩是个危险的人?
      燕忆枫微微一怔,只见一柄长剑已至眼前。只是突兀的一瞬,剑意回撤。她举剑而立,不满地叫,“喂,你发什么呆,我差点把你眼珠子挑出来啊。”
      收放自如,没有杀意杀机,却让鸳舞越鞘而鸣的一剑……他看到那柄剑,冰雪洗过,剑上三滴泪痕,惊愕,“这是……伤逝!”
      小姑娘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现在知道我的剑的人可不多啊。”
      “难怪鸳舞越鞘而鸣……此剑堪为对手。”燕忆枫轻声,“你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通名报姓,那是接受我挑战了?我叫叶弦。”
      燕忆枫点了点头,手指按上剑柄,“忆枫。”
      叶弦一笑,“这个名字真女孩子气啊。”
      言语未落,一剑已然刺出。
      随她出剑动作,鸳舞剑出鞘,燕忆枫并不走攻势,只以剑身去迎接她的剑,因为冲击,手指微微麻木。他不想用任何招数对付这个女孩……毕竟,这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
      而且他觉得她似乎有些面熟。
      她的剑术,比他想象得更加精湛,为了比拼招数,而没有杀意的剑,意外地难缠。燕忆枫接下数剑,已觉得有些吃力,若是他不攻只守,过不了多久,怕是会耗光气力而败罢,他轻轻叹口气,不再立定硬接,他的身形,与他的剑,就那么轻飘飘地搭在她的剑上,他不使力,她的剑,便似系上了一块大石,不再轻盈。
      “这样很累啊。”她开口抱怨,“你就不能老实点打过来么?”
      燕忆枫轻笑,“老实打过来,我怕不小心伤了你,那就没法和谭谨交代了,不是么?”
      叶弦哼一声,“我还怕伤了你呢,这么漂亮的人,万一划破脸多可惜。认真点吧!”
      她回剑挽个剑花,燕忆枫的剑却在此时刺了出来。
      “打败了你,你就会带我去见谭谨么?”他轻声问,那一剑斜斜扫过,点中她的剑脊,“或者,你只是想打一架,以纾解无趣的心绪?”
      “别以为我只是看门的啊。”叶弦不满地叫,“好歹这里也是流星门吧。”
      “就算你是流星门中之人,在寂山下私斗,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吧。”燕忆枫笑笑,言语之间,剑已转了攻势,不明剑意,不拘剑招,剑式流转之间,反将叶弦逼得后退。
      他淡淡微笑,笑容之中,渐渐带上倦色,“还不如带我上寂山,报上我的名字,谭谨与我之间,旧时也有些交情。”
      叶弦笑道,“在那之前,先胜过我的剑罢!”
      她转手之间,已将绝学尽出,燕忆枫只见漫天光色一暗,似是被她手中长剑吸去了色彩,转瞬之间,剑光一扬,漾出让人炫目的色泽。燕忆枫微眯了眼,剑与剑的相对,决胜负的战斗,让他觉得愈发无趣。或许……鸳舞剑鸣动是因为对方的那柄剑,而不是她的剑术罢。
      他剑走二三守势,终见对手破绽,反手一挑,叶弦手中剑被他长剑击飞,“你尚不是我的对手,多练几年,或许还有一试的机会。”
      叶弦猝不及防,长剑脱手,惊讶地轻呼了一声,翻身抄回长剑。她将剑回鞘,开口道,“你居然比我厉害?我还以为除了谭门主和大哥,没什么人有比我高的剑术了呢。不过别自满哦,我会苦练的。”
      燕忆枫微笑,“那么,现在可以带我去见谭谨了么?”
      那个有着蓝色眼睛的少女,叹口气,跳回树上,“看你这么熟悉寂山,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谭门主还是在老地方,自己去好了。”
      燕忆枫叹口气,看一眼玲珑,道,“我们走吧。”
      玲珑答是,二人行不远,玲珑开口道,“少主,方才的姑娘年纪尚幼,想来口风不紧,为何不从她身上打听情报?”
      燕忆枫笑了笑,“我们还用打听情报么?”
      “我们从临安来此,路途已有半月。流星门若要取人性命,这半月间……”
      “谭谨尚在寂山,陆嘉功夫不足惧,流星门除非有未知中人不知,且比我更强的高手,是取不了他性命的。”燕忆枫淡淡,“前些日子在鑫城分部,紫竹捎信给我,说湛淇确实和尹晗在一起,且已经离开临安。”他并不打算说出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只是止住话头,“我们来流星门,是要抓出幕后的雇主,而那个小孩,肯定是不会知道雇主是谁的。”
      玲珑点点头,“但是,纵使是我们自己的生意,也不能清楚每一位雇主。少主为何认为这桩生意的雇主,流星门主会知道?”
      燕忆枫轻笑,“因为我不知道,所以他当知晓……如果谭谨都不知道雇主是谁,他就不配当流星门主了。流星门可不像未知,这地方正经多了,至少未知接的很多地下生意都是他们不敢接的。”
      玲珑道,“但是,如果说流星门比我们更守规矩,他们对雇主也应当比我们知情更少。我听闻流星门有一规矩,只杀应杀之人,如果真是大夫,他们本不应接下这桩生意。”
      “无论什么人,都有应死的理由。”燕忆枫轻声,“流星门想要为谁找出这种理由都很容易,未知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么?”
      玲珑道,“倒不是,我们并不十分在意理由……不过我们要的钱也比流星门更多一些。脏活总是要人做的。”
      燕忆枫冷笑,“但是我听说你从未出过任务。在组织之中,你倒是最特殊的一个,不是么?”
      玲珑低头,“我入门晚,学武也迟,粗笨之人,能做少主侍从,已是莫大荣耀。”
      燕忆枫笑,“你的内功修为远胜于我,甚至可以接下红叶夫人一掌,这是你的入门晚学武迟?”
      玲珑欲言又止,叹口气,却转了话题,“这也是我想知晓的……少主剑术几已臻化境,却为何不修内功?”
      燕忆枫笑了一声,轻声道,“问这件事情,可能会丢掉性命的。知道其中缘由的人,现在没有一人还活在世上。”
      玲珑咋舌,“这……”
      燕忆枫笑起来,“真是小孩子,说什么都信。这是事实,因为除了我没人知道……纵使是萧君和湛老兄。”他又提起萧漠,提到那个名字,微微苦笑,“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不想告诉你。”
      玲珑识趣地住嘴,庆幸于对方也不再纠缠和自己相关的问题,二人行了一刻,燕忆枫忽道,“我听说组织中有叛徒,趁着组织不稳离开,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
      “夜歌的事情,先生交给左使了。”玲珑回答,“我不知夜歌为何离开,他是先生亲授弟子,也曾说起先生在他少时对他有救命之恩,我不知他为何选择背离。”
      燕忆枫点点头,“组织对他,是要格杀么?”
      玲珑摇头,“那要先生决定。先生现在只下达了擒他回来的命令。依我看来,先生是不会杀他的。如果他真有离去的理由,先生甚至可以放他。但是不告而别这一点,坏了未知的规矩,依例是不能放过的。”
      燕忆枫道,“说来说去,还是脱不了一个杀字。未知行事,终是极端。”
      玲珑轻叹,“夜师兄此事行得轻率,但他年纪尚轻,若肯回头,请少主为他美言。”
      燕忆枫轻笑,“这也要能将他完整找回来才能美言得呢。走吧,我们快到了……希望不要一见就打起来比较好。”
      那寂山山巅上,隐在小片竹林中的几间小庐,传说便是流星门主的居所。
      燕忆枫在百步之外停下脚步,身后突然又有方才女孩的声音,“怎么不走了?我等着看你踩进坑里呢。”
      燕忆枫回身,看见叶弦坐在他身后一棵枫香树的树枝上,笑嘻嘻地,“还是说你看出前面有坑,不敢再走了?”
      微笑的燕忆枫,笑容中微有杀意,“你不怕我拿你的尸体垫脚?”
      “哇,好可怕。”叶弦话是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来这边找事的人都这么可怕么?”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其实我是想看你和谭门主决斗啦,你这么漂亮,剑术又好,和他打起来一定也很好看。”
      “小叶,不可造次。”有人温和言语,启了竹庐之门。燕忆枫看见流星门主谭谨,那个人个子很高,容貌平常,那双眼中却似有万缕愁丝不解。一个平常却让人看了就很难不注意的人,能当上流星门主,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呢。
      燕忆枫微微一笑,那个人看见了他,神色只是淡淡,“不知未知主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谭某失敬了。”
      “谭门主何必自谦。”燕忆枫道,“在下非是以组织身份来此,纵是,亦只想说一下,贵门中的陆嘉兄弟,在临安城打探我未知中情报,只此一二次倒也罢了,多了不免影响和气。”
      谭谨道,“陆嘉违背我的命令,当以门规处置。但是他毕竟是流星门子弟,还请未知主人海涵,给在下一点薄面。”
      燕忆枫冷笑道,“没有将他杀掉,尸体带给你,已经不似未知的作风了,不是么?”他缓步上前,“流星门主的地盘,若是真有陷阱,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我早只当未知会做这类事情呢。”他站在谭谨身前,玲珑发现他们其实是差不多高的,但是燕忆枫看起来总是没有对方高大,不由想起那个看起来也比燕忆枫高大的,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医者。
      身处流星门腹地,面对流星门主,燕忆枫神色却是悠然,“别来无恙啊,谭老大,这些年不见,你却总是老样子。”
      “惭愧。”谭谨道,“本以为未知主人是问罪来的,小叶一声声叫着决斗,让我也有些慌张啊。”他微一欠身,“进来坐罢,路途遥远,燕公子风尘仆仆,我做此地主人的,若是怠慢了,可不免受人耻笑。”
      燕忆枫轻笑,“何须多礼,玲珑,来罢,我信流星门主不像我们未知中人那么喜欢暗中下手。”
      他随谭谨走进屋里,又回身向那少女展颜一笑,“那么,小丫头,你是回避还是跟进来?”
      叶弦撇撇嘴,“哼,不打架还有什么好看。”一个鹞子翻身,走得不见。
      谭谨道,“纵是我想对你来此之事保密,但是你被小叶撞见了,事情便不那么简单。”他笑了笑,“小叶那丫头,见到漂亮的人便转不开眼,定然会将燕公子来此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所有人的。”
      燕忆枫淡淡道,“无需保密,对我反是安全。谭门主,我找你是有事相谈。”他搬张椅子坐下,“不用担心,除了丑闻,你在此处倒不必担心我别的什么。”
      谭谨微微一笑道,“是,我并不用担心什么,你长途跋涉,我以逸待劳,你对我构不成威胁,而在下心中早有佳人,彼此并不怕这类的流言蜚语。”他温言道,“但是有事能让未知主人亲自出马,无论什么,都不是一件小事。”
      燕忆枫点头,“那倒不错。我想问你,有没有接到一张只有画像的五百两无头单?”
      谭谨笑了笑,“关于这些具体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明日我或可以帮你问问管事。若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他顿了顿,“只是,我不知未知主人是为什么想知道流星门的生意?”
      燕忆枫淡笑,“若无此单,那只是我出门散心;若有,我想知道雇主是谁。”
      谭谨笑,“燕公子为何认为我们知道雇主?作为同行,做这种生意,愈是不知雇主,愈易得到信任不是么?”
      燕忆枫看着他,“这么说,你确实已经收到了那张单子。”
      谭谨神色不变,“如今若我直说不知,你定不会信。然雇主之事,攸关流星门在行中声誉。未知与流星门立场本有区别,有些事情,纵我知道,权衡利益之下我并不愿透露。且,”他侧了眼,遥望远方,远处寞於山颠,一点翠色,与这寂山遥遥相对,他一直望着那里,那微带愁思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复杂难解,“西面寞於已有雨云,寂山也快落雨了吧。”末了一句,竟是避而言他。
      燕忆枫微微皱起眉头,他听谭谨谈起寞於,心里不由微惊。
      他居然又来到了这附近么?与一切的缘起那么接近的地方……他为自己突然的失神而微微恍惚,听见玲珑开口,“先生既是不愿透露雇主,好歹应当知道中间人是谁吧。以在下浅见,中间人的行踪,是没有必要保密的。”
      谭谨微微一笑,“中间人的下落,纵我流星门知晓,你未知怎会不知?昔日清鋆楼中的案卷,岂不是尽在未知主人手中?”
      玲珑微微红了脸,“我多言了,请先生海涵。”
      燕忆枫微笑,“玲珑君不必客气,流星门主不会在意的。谭门主,一别至今,你倒是愈发会打官腔了。”
      谭谨轻笑,“那便看燕公子是以未知主人的身份还是在下故交的身份出现了。方才我们说的都是场面话不是么?”
      燕忆枫点点头,“此二者差距确实不小,可惜若以私人身份,我却是来寻仇的了。”他轻声,微笑,笑容中渐渐带上危险的意味,“陆嘉的事情,若你不以为意,我亦不以为意。但是年前,是流星门中之人伤了我的友人,不是么?”
      谭谨点头,“不错,若是为了私情,对那一次的误伤,燕公子确有寻仇的理由,也确有人应当承担那次的错误。但是那不是在下。”他轻轻地,一字一句,“谭某,绝不会因他人之过而战,也绝不会乘人之危。”
      燕忆枫笑了笑,“听起来,我倒是被威胁的一方了。乘人之危这话说得,以为方才我和你家小叶打架费了力么?”
      谭谨转脸,又看向那寞於山的方向,“如果一战,我是不是乘人之危,燕公子自己知晓。并且,如今你若再说为旧日友人出头,还有谁会相信呢?萧漠与你如此厚谊,你能将他重伤,而晴公子那一式惊晴,本无意伤人,事后他也多番赔礼。秋姑娘都不再在意,你却为何还要来寻仇呢?”
      “啧啧,真是会刺痛人啊,亏你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还真是刀刀见血毫不留情呢。”燕忆枫眨眨眼睛,叹口气,“现在连看我都懒得看了?那么得不到情报的在下只得告辞了。既然流星门主无意一战也无意谈和,那么在下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得到答案了……或许不是谭门主喜见的。”
      谭谨微笑,“请燕公子自便。只是须要注意,流星门中之人,绝不会有半点退让。”
      燕忆枫哼一声,起身出门,“玲珑,我们走。”
      玲珑随他出去,一路无语,燕忆枫道,“先回鑫城驻地,谭谨这人心机不浅,对此事不会善罢甘休。方才他隐约其辞,我怕他是已经知道这张单子与我们之间的关系,雇主一事,一时查不出来,但是我倒也不怕他们对湛淇下手。只要谭谨不自己动手,流星门中人,倒是也没有能打过尹大小姐的,尹大小姐应当也知道自己碰上了麻烦事,此时不会张扬。”
      玲珑点头,“那么,少主,我们如今先自己从中间人着手么?”
      燕忆枫道,“这件事情你不必操心,我自有打算。”
      谭谨提到萧君的时候,他居然没有拔剑没有挑战,他怕输?这个人有一手迅捷无伦的快剑,有一颗冷硬如铁的心,但是外表看来却总是温和的。他害怕这个笑面虎么?难道方才与那个小丫头打了一架以后,他会对这个人的实力感到恐惧?笑话。
      燕忆枫摇摇头,风卷着雨云来到寂山,寂山的雨零零落落,却也沾湿了他的黑衣。他抬起头来,雨水落进他的眼中,他想,他是从来没有也不会为了任何事流泪的,过去,现在,将来,都没有什么能打垮他。
      而在此刻,他在纷乱思绪之中,却莫名地有了杀人的念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悲欢处何人,独立风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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