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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醉醒一杯酒,弃者不可留 ...

  •   发现萧家兄弟突然都不见了的时候,陆嘉只当是他们都回家去了,一点也不曾想到他的兄弟正在未知当人质。而被未知扣留的萧澈,一面眼巴巴望着陆嘉过来救他,一面仗着那点不靠谱的亲戚关系,在未知东转转西转转,也伺机打探一点情报。
      当然,在每天都被问情荼毒的人看来,逃走实在是太麻烦了。与其分辨出什么有毒不去碰,再痛得半死地把毒逼出来然后逃走,还不如干脆得过且过在这里呆着等人救算了。十几岁的小萧澈很快和几个小杀手交上了朋友,当然聊到关键的东西,小杀手的口风就变得很紧。
      在小杀手看来,这笑嘻嘻的萧澈,怎么都比天天黑着脸的未知主人让人看了开心一点。
      而燕忆枫却已开始收拾行装。他并不在意陆嘉还会不会来,也不在意萧澈会不会把他的组织弄得乱七八糟。如今萧漠已经走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将他羁留在这里。无论要做什么,他总习惯于做了再想。
      那天午后,萧澈坐在小校场的树阴下,百无聊赖地看小杀手学武艺。在他眼里,那师长虽然倾囊相授,弟子却都不怎么成器,不过师长总归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他看了又看,丝毫不在意对方可能因为“意图偷师”的罪名将他揍一顿,还不怕死地抬手招呼,“喂,大叔,不觉得热么?喝点水罢。”
      那个黑色高大的人回头遥遥瞥了他一眼,萧澈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皱着眉头想了想,“喂,大叔,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那人示意小杀手们自行练习,走近了萧澈,他看着那少年的目光如同刀锋,“你叫萧澈,是檀瞻的继承人。”
      萧澈也不惊讶,他在这里许多日,人人都认得他,他想了想,突然记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啊,对了,我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那是四年前,你和我父亲交过手,我在树林子里看到的!这么说来,你是未知的总管大叔了?功夫很高啊,依我看来比表哥要好得多……”
      习儒秋点点头,“是的,我和你父亲交过不止一次手。回归檀瞻之后,他的身手是愈发迟钝了。在我们二十岁的时候,他与我伯仲之间;二十年后,他只能挡我十三招。”
      “他在城里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还要结婚生小孩,哪有那么多时间练习。”萧澈撇撇嘴,“四年前你和他交手,不会是想羞辱他罢?那样我可要和你决斗了。”话虽这么说着,他还是悠闲地坐在树下,用清亮的眼睛盯着黑袍的长者。习儒秋并未理他这番话,只是道,“你长得很像紫菀,但性子还是萧家人的性子。紫菀已经回去了么?”
      “她和小姨关系一点也不好,若不是你们弄这档子事,她来也不会来的。”萧澈道,“还好她来了,否则大哥万一死在这里,还了得?”他端杯水,吹了吹喝了一口,“现在还这么紧张干什么,事情不是都结束了么?”
      习儒秋道,“想从我嘴里探听风声?”
      萧澈觉得没趣,叹口气,“也是,什么事情也没有的话,不至于将我扣在这里,还下毒害我。”他抱怨道,“还是这种恶心死人的毒药,直到现在你们还干这种事情,也难怪江湖中人都以未知为敌。”
      习儒秋淡淡道,“你若想让我帮你逼出问情,我并没有什么意见。至于你会不会痛,跑江湖的人时常都应当有这些觉悟的。”
      萧澈往后缩了缩,“我怎么觉得你要害我呢?”
      习儒秋笑了笑,他的笑容也是严肃的,“你父亲武艺是搁下了没错,但是紫菀可没有。二十年前我能接她五十招,如今大概可以到二百招后才分出胜负吧。她来兴师问罪一次也就够了,若是我们要害你,二十年前那场闹剧怕是又要重演了——当然,我们没有害你的必要,而你来了未知,也别想着轻易离开。”
      “先生。”有淡淡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萧澈看见黑色的影子飘过来,发现他表哥的轻功也是很不错的,燕忆枫的风帽遮住他的半张脸,萧澈觉得大热天穿成这样很可笑。
      燕忆枫道,“夫人交给我的任务,我明日便出发。”
      “中气不足,你的伤势未愈,这可能是个凶险的任务。”习儒秋道,“要去的话,带上左使和玲珑罢。”
      燕忆枫道,“不怕我拐走他们,再不回来?紫竹是我故友,玲珑君还是小孩子,你真的放心他们和我去?”
      习儒秋道,“你走到哪里,都是未知主人,你的话语代表未知!”他瞪了一边看热闹的萧澈一眼,缓和了面色,“你应当知道,玲珑君是我的眼睛。这个孩子绝不会背叛,他会选择在手上不沾血的情况下,保护他身边的人。”他顿了顿,“如今我将他派给你,并非没有打算。”
      燕忆枫看看那个黑袍的男子,又看了看笑嘻嘻的萧澈,突然也笑了,“这一次的任务,是个让我去了就必须回来的局,是不是?并且我纵然知道这是个局,也一定得跳下去,不是么?”
      “是的。”习儒秋承认,“并且就算你知道,你也必须去!流星门已经介入了此事,就算你知道这毫无价值,为了未知与你自己的名誉,你也必须去。”
      “名誉?”燕忆枫轻笑,“纵使我知道我毫无名誉可言,我的断袖之癖传遍江湖,我也必须去?那么,先生一定知道,那张单子要杀的人到底是谁了。”
      “我知道。”黑袍的人叹了一口气,“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在哪里,是否更名改姓,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如果你在流星门内有暗桩,你也一定会明白那是谁了。”
      燕忆枫道,“那倒是容易,不是么?”
      习儒秋道,“去吧。”
      燕忆枫哼了一声,掉头就走。萧澈笑笑,“大叔倒是在我面前也不遮拦,小心我说出去啊。”
      习儒秋淡淡道,“若是你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也可以药哑你一年半载,也算替紫菀管教小子。”
      萧澈好生没趣,看看校场上的小杀手们,再看看表情严肃的黑袍总管,嘟囔,“六子怎么还不来救我?”
      “他大概以为你们兄弟都回去了。”习儒秋道,“我会让人护送你回檀瞻,对少城主,未知中人也不敢无礼。”
      萧澈气,“我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这些事情,叶弦让我办的事情我还没弄呢,让我回去被她笑话么?”
      习儒秋笑了笑,还没言语,萧澈身后突然有少女声音叫道,“爹爹还在校场啊,让我好找。”
      萧澈转头,看见个穿着水色衫子的少女,眉眼细细,对他微微一笑,“咦,这不是忆枫啊,这是谁?”
      萧澈讷讷,“我叫萧澈,嗯,你是这大叔的女儿?”
      “爹爹倒是从不知休息的。待我回了落帆镇,可没有人再照顾你了。”她朝萧澈笑笑,掏出块帕子给习儒秋。习儒秋并不接,只是道,“敏儿,回去以后诸事小心。若是有江湖中人找来,不要给他们开门。”
      萧澈扑哧一声笑出来,习儒秋看了他一眼,道,“敏儿,不知你功夫有没有搁下。和这位萧公子比划一下,也让他知道只要你不想开门,没有人能进屋来。”
      “好啊。”少女轻笑,“这位小兄弟,我们比试一下?”
      萧澈发现自己一声笑引来了可怕的麻烦,妄动内气会引发问情之毒,但是被小姑娘打倒更没有面子。他干笑两声,可怜巴巴地抬头,“我可不可以认输不比试?我功夫很差的。”
      习儒秋看着他,锐利的目光让他觉得无处可逃。萧澈从不想妄动干戈,他依旧懒懒地坐在树阴下面,露出一脸无辜神情,“如果我真打真输了,回去又要被哥哥姐姐们笑话;父亲若是知道我和这里有瓜葛,非打断我的腿不可。所以我可不想打架,你也不要打了嘛,女孩子打打杀杀多么不好看。”
      习敏扑哧一笑,向习儒秋转头道,“既然这小兄弟不想打了,那就算了吧。爹爹,渔汛快要到了,下次我会捎鱼干过来的。”
      萧澈发现习儒秋看着自己女儿的时候终于变得有点人情味了,想这满身杀气的人也会有如此一面。习敏施礼离去,萧澈道,“其实我弄不清楚啊,大叔,我们檀瞻城的人与未知本来也是亲戚,就算关系再坏,红叶夫人也是我小姨啊。百十年前,我们就与未知有姻亲,为什么总是弄得这么麻烦?”
      习儒秋淡淡道,“那你是否知道,你那位与第一任未知之主有关系的先祖,是未知主人亲手杀掉的?”
      萧澈一怔,“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他想了想,“也是,你是未知的人,这类闲话当然会有这边的说法。算了算了,六子再不来救我,我可要逃走了,然后去揍他一顿……唉,都是麻烦,也不知道这里的人和我相比谁更烦。”
      习儒秋看着那个凡事没大没小的少年,静静地道,“萧氏与未知必然为敌,但由于旧人歉疚,未知中人,并不会杀萧氏子弟。所以纵使紫菀不来,萧漠也不会死。那一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大哥若不是左剑,已经死了!”萧澈道,声音带上怒气,“若不是母亲夺下燕忆枫的剑,谁知他会不会补刀?我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但是生杀的事情,事后这么说真的有用?”
      “萧氏子弟,多少是有些侠骨的。”习儒秋淡淡道,“未知中人从不争辩,若有多的言语,用你的剑说话!”
      萧澈还未开口,已有一个蓝色影子飘了过来。随风而来的,还有比风更轻的声音,“他是我的客人,用剑说话的应当是我。”
      “你的伤还未好全,这也不是你的麻烦。他言语针对你,你为何要为他用剑说话?”习儒秋问。
      “他身上的问情之毒是我下的,并且你我必有的这一战,已经拖了很久。”燕忆枫已换了衣衫,不再穿未知主人的黑衣,他回答的时候,带着讥嘲的笑容,“昔日你我不曾相对,今日我做未知主人,就必要有相称的威信。若我不能胜你,未知主人的名号始终是空话;你若不出尽绝学,那也是在侮辱我。”
      萧澈惊讶地看向燕忆枫,那个漂亮的年轻人面色苍白,但是字句之间,却有种奇特的压迫之感。他觉得事情不必弄成这样,便打哈哈,“我说,凡事说清楚便好了,哪用得着……”
      “有些话,必须用剑才能说得清楚。”燕忆枫道,“习先生,请!”
      萧澈发现自己时常能看见别人内讧,不过这倒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燕忆枫展露武功。他看见燕忆枫一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看起来苍白虚弱的人,在手摸武器的时候,面上却有了鲜活的颜色。
      黑衣的习儒秋沉默无语,青青的剑,缓缓出鞘。
      “我并不想对少主拔剑,”习儒秋道,“与少主交手这样的事情,从来非习某所愿。但是如今少主要习某拔剑,我便不会留手让招,否则,诚如少主所言,是对对手的侮辱。”他面无表情,“少主可有准备?”
      燕忆枫冷笑,抬手之时,长剑带一声龙吟,跃出了他腰间黑色的鞘。
      那是一把很秀气的剑,有点像女孩子用的,但是却非常称这个漂亮的家伙。萧澈漫不经心地思量,他是不介意看见别人内讧啦,何况这两个人打起来一定十分好看。
      在剑鸣声中,燕忆枫已经一剑刺出。
      那一剑只是一剑,平刺,没有任何花巧变招,并且很慢,萧澈觉得这样的一招,就算初学剑的人,也不至于使出。
      习儒秋面上忽有怒色,抬手之时,剑尖微震,“夕暮歌诀。”
      萧澈看得明白,习儒秋剑上只有招式而不运内力,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做,他们这比试,一个用最傻的招数,一个空用招式,是燕忆枫的内伤如此严重,还是他们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绝学?
      萧澈觉得很奇怪,燕忆枫的剑,却已碰上了习儒秋的剑。
      这么慢的攻势,完全不会有任何威胁罢,萧澈端了杯子喝了一口水,这两柄几乎完全静止的剑,却忽然动了。
      萧澈微微惊讶,燕忆枫的一剑,本已到了死处,且习儒秋的剑毫无内力,但一瞬之间,死者苏生,剑势流转,双剑相击之时,有清脆的剑鸣。那击到极处的剑,在已不可能变化之时,却又突然生出种奇妙的变化,带着习儒秋的剑,逼他发力变招。
      萧澈看见燕忆枫的表情,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冷漠而专注,但是他注视的似乎并不是面前相对的人,而是那柄剑。
      没有招数,没有走势,那剑随意而起,随意而歇。那样的剑技,非但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萧澈这才发现燕忆枫的剑术完全不亚于萧漠,即使他不暗中出手一剑急袭,萧漠也未必不会败在他手下……这个人深不可测!
      但是,他有这样的剑术与心机,又如何用得着偷袭,用得着欺骗?萧澈不明白这些,他只是看到习儒秋后退了一步。
      随他一退,双剑登时静止。
      燕忆枫道,“我败了。”还剑入鞘,“先生剑术确实高明,自愧不如,还请辞去。”
      习儒秋道,“你单凭剑式,已能立于不败之地。未知主人何须自谦?”
      燕忆枫冷笑,“当日若你在,我必无胜机。你是真不在意他的死活?那你如今又何必在意我的安危!”
      习儒秋沉默,燕忆枫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萧澈突然发现地上有两小截银色的东西。他看了看,惊讶,“你们彼此都把对面簪子削下来一截?那应该是平局吧,而且你还退了一步,他为什么认输?”
      习儒秋淡淡道,“他没输,但是以他的伤势,这样的剑不能持久。他也不会在这里拼命。”
      萧澈若有所思,“那你是不是因为他的伤而相让了呢?这剑招应有后势,依我看来,后着才是杀着,这几招虽然精巧绝伦,但是却没有杀意,你们彼此相让,是他认输的原因么?”
      习儒秋没有回答他,只是走上校场,留给他一个背影。萧澈突然觉得好生无趣,消息打探不出来,要办的事情也办不成,不过燕忆枫一旦出门去,也许他就能伺机逃走了吧。

      回到屋中,燕忆枫忽然听见一声风铃轻响。
      在未知之中,处处都有风铃,那一声却来得突然。燕忆枫皱了皱眉头,装没听见,继续收拾行装,身后已有人开口道,“要走了?”
      燕忆枫懒得回答,须臾之间,有只冰冷的手按在他的后颈上,“不回答的话,可能会有苦头吃哦。”
      燕忆枫叹口气,回身,“夫人有何指教?”
      他盯着那个美丽如昔的人,他们在多年前便已相遇,她给他四年时间击败未知,她是未知主人,是在他出生后抛弃他的母亲,是逼他弑父的人。他恨她,但是她毕竟是他的母亲。
      “小心行事……不过说了似乎也没什么用处。”红叶夫人轻笑,“我不会再救你了,如今你是未知主人,未知主人必须用自己的剑闯荡江湖。”
      燕忆枫冷笑,“我出去以后,你真的觉得我还会再回来?我曾经更名改姓,别以为我不会再改一次。”
      “方才你与习总管交手,我都看见了。”红叶夫人不理他那些言语,开口道,“你的招式很好,但是那还不够。你看过我使洗月诀,现在我打算将那招刀法教给你。”
      燕忆枫淡淡道,“我不用刀,不识刀法,教我我也学不会。”
      红叶夫人道,“刀剑本出同源,剑自然可使刀法。不学破剑之术,如何放心你对上谭谨?”
      燕忆枫道,“我为什么要对上那个家伙?他又不是我的敌人。再说了,我剑术未必比他差,即使对上,我未必会输。”
      红叶夫人笑了笑,“未知与流星门向来敌对。若是你去探那边机密被他发现,多少会动起手来。你内功修为那么差,伤势又迟迟不愈,对上那小子,也未必占得先手。纵使你想对谈,没有他们为之胆寒的实力,如何谈得?”
      燕忆枫冷冷,“并非每个人都与你一样,只想着用这些念头解决问题。我纵使遇上他,也不是一定要交手的。何况这件事情又与流星门与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桩生意而已,未知主人也是未知中人,我知道应做什么。”
      红叶夫人轻叹口气,“你若真知道也就好了,近日没见那小细作再过来,想也是发现这里这段时间没什么好探。那便是我们反攻的时刻了——那桩生意倒不必急,去一趟寂山罢,带上你的人,看看流星门对这桩生意了解多少。”
      燕忆枫冷笑,“我可以抓到中间人,逼他说出雇主,再直接问雇主要杀谁!”
      红叶夫人惊讶地眨眨眼睛,“我常用的这套,你倒是怎么学会的?本以为你会守什么江湖规矩,现在看来,倒不用担心什么了……不过这样的事情,你也不担心传出去么?”
      燕忆枫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只是一手拎起行囊,“暂别。”
      他拎起行囊之时,红叶夫人的手突然动了,在燕忆枫毫无防备之时,她手中已经闪过一抹潋滟月色。
      鸳舞越鞘,燕忆枫抬手拦阻,只觉手上微微一震,不知怎的已握不住剑,还未出招,剑已脱手飞出。
      同样的一招,他依旧无法抵挡!燕忆枫怔然之间,看见红叶夫人手里只有一根玉簪。
      她挽起头发,轻笑,“看好了?给你示范两次了,自己照着练练吧。放心,这招不是杀人的刀法,所以你即使再见到萧家那小子,也不必担心会再伤他。当年创这一招的人也真是奇了,快刀居然不用来砍人,用刀还有什么意思?……一切剑技,在这一刀之前都破绽百出。”
      燕忆枫道,“没有人天下无敌,剑神亦曾失败!”他取回被击落的剑,轻声,“你用过一次这招,我没有破解之法,如今依旧没有……但是别人也许会有,你也不是天下无敌。”
      他的母亲用黑色的眼睛盯着他,声音轻柔而魅惑,“不,我确实天下无敌。我这一生从未败过,无论对手是流星门,还是紫菀,甚至剑神本人——苏先生给你打下根基太晚,否则你也可以做到。你的内力修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加之你习于那套借力打力的花巧法门,即使再练,也难以突破。他是有罪应死。”
      燕忆枫攥紧拳头,他面前的人是在试图激怒他?这样的尝试总是很容易成功罢,但是他只是微微一笑,“只要别人杀不了我,这身功夫就不曾白学。只要有剑在手,我能杀死世上所有我想杀的人——那都是你教我的,不是么?”
      红叶夫人点点头,“那么去吧,到寂山去,去那里找我们想知道的一切。如果谭谨唐突你,你就把他杀了也无妨。”她淡淡一笑,“历代未知主人,似乎专门就是为了杀流星门主而生的。”
      燕忆枫沉默片刻,突然道,“你是那么恨他么?多年的准备与谋划,只是让我亲手杀了他?”
      红叶夫人本已转身欲走,听他发问,似是微微一怔,却并未回身,只是开口道,“听起来是个恶毒的玩笑,不是么?但是那就是事实。只要你流着这一族的血,你就逃不过杀死亲近之人的命运。如果你不敢承认,那好,他是我杀的,你只是我的兵器,这样行么?”
      她回过身来,面无表情,“我竟然生了如此懦弱的孩子!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无法承担,不敢承认,想归咎于别人?如果你杀不了他,死的就是你和你爱的人,我设这个局,给了你们相同的机会!即使他是你的父亲,他对你丝毫不曾保留;纵使你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你难道认为他当真不会杀你?”
      “其实,我真的宁愿死的是我自己。”良久,燕忆枫轻声,“我曾与一人立下生死相随,荣辱与共的誓言,但如今,失约的却是我。如果当初是我失败,如果我们在这里失败而死,那么他至少不会恨我,毕竟我已尽力。”他攥紧拳头,“我这算什么胜利,为了无望地遮掩我做过的事情,我甚至向萧君挥剑!现在事已至此,萧君已经告诉我,我们为敌至死方休。”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人,强自压抑怒火,“如果你那么恨他,为什么还要留下我?如果你如我少时所知一般抛弃我,为什么那年还要救我?”
      红叶夫人笑了笑,开口,“救你,是因为你不能死在萧家小子的手里。如果你死在他的手下,未知中人,纵使违背诺言,也要将萧氏灭门。我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毕竟萧斓那家伙与我们也一向没有什么仇怨。”
      燕忆枫沉默,缓缓松开紧握的手,“你爱过他么?”
      红叶夫人盈盈一笑,“未知主人都爱过人,爱之深,恨之深。想想你为什么向萧家那小子挥剑,想想我为什么杀他。”转身离去。
      燕忆枫沉默地收拾行装,他负起行囊,想了想,叹了口气,留一张字条在桌上,便从窗口翻上房檐,轻捷离去。
      他走了不远,有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少主,路途遥远,事情亦不紧迫,不必如此焦急。”脚步急促,是玲珑跟了上来。
      “并不紧迫么?”燕忆枫看玲珑一眼,“我倒觉得你们似乎让我明日便了事回去一样。”
      “少主应知,那张单子并无期限。”玲珑道,“夫人在意的是少主的伤势,而不是小小生意。”
      “她在意!”燕忆枫露出讥嘲笑容,“既然你要当他们的眼睛,那就跟着我,看好我要做什么!”
      他转身拐进一家酒馆,寻张桌子坐下,“敢与我共饮么?”
      “僭越之事,玲珑不敢。”玲珑道,“少主伤势未愈,也不宜饮酒……”
      “呵。”燕忆枫笑了一声,不再与玲珑多言,叫店家道,“酒来!”
      他声音很大,一语既出,四座皆惊。那醉眼的酒客看这年轻人叫酒,惊讶之余,总有点奇怪念头生出。燕忆枫也不管其余人眼光,自斟自饮。半壶酒尽,他面色依旧苍白而没有血色,年轻人抬眼向店家道,“酒不够烈,是嫌我没有银钱么?”
      玲珑皱眉道,“少主,你醉了。”
      燕忆枫冷笑,“是么?我倒想醉得更彻底些呢!”
      酒倒是上得快,燕忆枫却只是慢慢自斟,玲珑在一边看着,为这乱来的少主而叹口气,燕忆枫看他一眼,道,“既然事情不急,何不共饮?”
      玲珑道,“与少主共饮,是僭越之事,玲珑不敢。”
      “又不在组织之中,何况我并不想当谁的少主。”燕忆枫道,“或者,我要说,这是命令,与我共饮?”
      玲珑微笑,“先生说过,少主若有无理要求,玲珑可以拒绝。”
      燕忆枫被他气笑了,“这也算是无理要求?只不过是陪酒而已,我还没让你侍寝呢!”
      玲珑笑了笑,“我出生的国度,十二岁便已成人,所以我并不是孩子。少主说的,我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作为未知主人,少主在外,不应如此轻率。”
      “每个未知主人都是疯子,从不在乎外人眼光。”燕忆枫道,“无论亲朋还是敌人,对未知主人并无分别。”他轻声冷笑,“爱之深,恨之深!那么不爱了,是不是可以不恨?”
      玲珑惊讶,“少主,你醉了!”
      燕忆枫抬眼,看见玲珑眼中关切,突然甚是不耐,仰头尽了酒,将酒钱扔在桌上,起身出门。出门时,微风拂面,初夏的风,却有一线凉意,他始觉自己确是醉了。
      这么多日来第一次饮酒,没有友人陪伴,醉得是比往日快许多呢。他突然又想到萧漠,从前共饮,他从未见那人醉过。对饮,言谈,他那时看着那个人,知道对方看不见他的神情而看得格外贪婪。如果他自己都不知凶险,或许他根本不会说出来……
      另外一个人,却意外地坦白,永远坦白的人,让所有人都认为传言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在无端纷乱的思绪中轻微苦笑,不知何处,突有一缕熟悉箫声,传入他的耳中。
      那低微的箫声,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他听得清楚,但细细听时,箫声却再不闻。那是他的幻觉么?不,那确实是萧君的乐声,但每当他凝神想要捕捉那箫声的方向,箫声便立时消失无踪。
      他们同在王城临安,却纵使擦肩而过却不觉么?燕忆枫驻足,玲珑不明所以,燕忆枫道,“你听见箫声么?”
      玲珑细细捕捉风中声响,随即道,“似是在西南湖畔附近……那里不是清鋆楼旧址么,传闻已经荒废近十载……怎会有人在那里吹箫?”
      燕忆枫道,“荒废十载的清鋆楼中,可还有七国王室的旧卷?”
      玲珑道,“将清鋆楼灭门之辈,本不知那些卷宗价值,众多珍贵情报被付之一炬。组织与清鋆楼素有交情,将残余旧卷封在楼中,若是有朝一日楼中遗孤回还,便物归原主。如今楼已坍塌,故旁人不知其中还有珍物。少主想去清鋆楼一探?”
      燕忆枫道,“如果真是如此,清鋆楼中旧物,是未知近些年来没有穷困潦倒的缘由了。”他轻微冷笑,“楼中遗孤?我是记得一个人……”尘封旧事,他想起时,忽觉心中微微一痛,“罢了,先去看一看罢,毕竟去寂山之前,我们也得了解这些事情。”

      夕照落上湖波,意外明亮,映上小楼断壁残垣,废墟也似蒙上一层朦胧的金。箫声早已不再,燕忆枫走到小楼之前,想起多年之前,他来到这里,那时这里一片火海,他记得那个有着蓝色眼睛的女孩,如今她也应长大了吧。他还想起一些事情,他笑笑,摇摇头不再回忆。
      “你觉得我们能在这里找到那个倒霉的人的东西么?或许抓住中间人逼他说出雇主要更快一些。”看着废墟,燕忆枫问。
      “不过这样的事情不能多做,若是与大多中间人结下仇怨,组织之后的生意便难做了。”玲珑笑笑,“实话说……那张画像,我觉得极像一个人。若我没猜错,流星门的人怕也已注意到他了。”
      燕忆枫冷冷,“你还想与我卖关子么?”
      玲珑轻声,“我觉得那张画像画的是大夫。”
      燕忆枫怔然,“他?不可能!谁会想杀他呢?”
      玲珑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我就是觉得是大夫。虽然面貌上会与许多人相似,但是有些地方,非熟悉的人是画不出的。玲珑自幼学画,那画虽然不成章法,看似拙劣,但神韵处,有其十成骨格。应是大夫无误,但我不知,是谁要杀他,又是为何要出如此多钱杀他。”
      燕忆枫皱眉,“近日你可见到他了?”
      玲珑摇头,突然似是想起什么,道,“对了,少主,大夫说尹晗姑娘近日来了临安,怕她为难你,便自己去找她说清楚……他只是这么说了,是否真与尹姑娘在一起,我并不清楚。”
      燕忆枫道,“若是真与尹尹在一起,那也罢了,毕竟尹尹与他交情不比别人;但若不是,以你方才所说,我怕他……”
      “少主怕大夫行事张扬,被人所知?除了流星门与组织,是还有别人吃这碗饭。但是……我想单独行动的人,是不会注意到大夫的。流星门若是注意到大夫,必是因为大夫在未知中行走。”玲珑道,“如今重要的却是,若真是大夫,应当如何是好?”
      燕忆枫道,“杀了雇主,连中间人一起杀掉。”他看着清鋆楼的废墟,淡淡道,“我们按照原计划去寂山,如果流星门轻举妄动,我们也好及时应对。至于湛老兄,他最好自求多福。如果谁杀了他……那个人也最好自求多福了。”
      “少主既然如此关心大夫,为何不让大夫先留在组织之中?”玲珑问。
      燕忆枫淡淡道,“那也得能将他留住才行。只要不打断他两条腿,任何人都是留不住他的……就算把他的腿打断,他自己接接都能跑掉。你别看他不会武,当年他一个人面对一群来杀他的人的时候,那杀气可是毫不含糊。”
      玲珑惊讶,“一个人对一群?那后来呢?”
      燕忆枫冷笑,“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惹出一个巨大的麻烦。不仅我有三月的不宁,就连萧君他们,也被我牵连了。”他顿了顿,“在那之前,我还踯躅于攻守之别,杀放之分,那一日我出尽挽情之剑,杀尽不义之人,在那之后,一切随心而已!”
      他言罢随心而已四字,想起自己先前所为,又笑了起来,“或许我真的想杀了萧君?难道我真的无法容忍别人知道我的心意?那么如今在听我胡言乱语的你,是否已经有了死的觉悟?”
      “少主醉了。”玲珑道,“有伤在身,本不应饮酒。少主,玲珑作为未知子弟,一切必为组织着想,少主言语,玲珑虽然听见,却并不知何事。若少主累了,玲珑会为少主安排休息,一切不必少主操心。”
      而燕忆枫,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言语,“寂山流星门……”他轻声自语,“暌违许久,如今,又是我来叨扰的时刻了——谭谨,如今的你,可还有昔日那手令人惊叹的快剑?如果你我比拼输赢,我怕是赢不了你罢,但是决生死呢?你又有没有在一桩生意中拼上性命的打算?”
      玲珑不再多言,他看着燕忆枫,那个极漂亮的年轻人,自言自语中,渐有杀意染了全身。日色渐沉,给他的蓝衣染上紫色光彩,那流动的色泽,让玲珑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个满身血迹的燕忆枫。短短一月,那时那个浴血修罗的影子只是被他忽略,但毕竟不曾忘记。
      他是想杀了流星门主么?就凭自己方才对一幅画的指认?那么流言是真实的了?他爱的是那个人吧。他为大夫放弃踯躅而杀尽逼杀之人,也为大夫放弃生意而准备对抗强敌,他爱的是大夫吧。
      但是玲珑并没有问出这些无趣的问题,只是道,“天色晚了,走吧,少主。若要去寂山,休息一夜,我们便可出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醉醒一杯酒,弃者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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