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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飘零半世已,无言难说愁 ...

  •   这种注定不欢而散的讨论自然草草收场,燕潇告退说有些事务等待处理,而燕忆枫百无聊赖地坐在榻上,看着右手的指头印子叹气。
      如果闻人兄弟会信守诺言不两人一起上,倒是少了一半的麻烦;但是如果闻人语只中了那种无关紧要却很令人讨厌的毒,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这些却也不是最紧要的……如果五百两老兄真的因为他的赏金而被人忽略倒也算是好事,但是,如果仍然有人因为畏惧未知的名声,趁乱去找这桩生意呢?
      流星门对此的打算又是如何?
      他还是得去探一下流星门的动静。
      并且,既然闻人兄弟已经来了,能请动闻人兄弟的人,就不至于请不动其他几个可怕的家伙……幸好这些人都是些独来独往的家伙,不至于瞅准了时机一起动手。
      总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好打发的了……燕忆枫活动一下手指,似乎没有方才那么疼了,便从水里抬起手来。他的侍从站在一边,似乎在发呆的样子,他看看玲珑,“闻人言的手法,你方才看清楚了没有?”
      玲珑点点头道,“闻人言全无杀气,但似乎发在意先,少主尚未露杀意,他已经出手。如此敌人,对敌之时却是难以揣测。”
      燕忆枫发现他的小侍从虽然对敌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眼睛至少足够尖。但他又想到玲珑年纪尚幼,终究不堪大用,若是被人抓来要挟他做什么事情,终究是个麻烦。想来想去,他心中烦躁,加之右手很痛,便让玲珑退下,自己关了窗子,又躺上榻去。

      有人追杀的时候睡得比平常更安稳的,倒也不止他一个人。
      当然,某个值五百两的大夫大清早就被拽起来,“我们立刻去檀瞻,一路不停。”
      他还想赖地板,却看到尹晗神情意外地严肃,不由笑问,“怎么,追杀我的大军到了?”
      “闻人兄弟在这里。”尹晗道。
      坐在墙角的萧漠微微动容,“闻人兄弟……他们也是为大夫而来?”
      尹晗沉默片刻,道,“不,他们是为了未知主人而来。如今燕忆枫是众矢之的,我们正好悄悄溜走。”
      湛淇霍然起身,“这闻人兄弟又是什么人?我从未听过他们名号,尹尹你也没有说过,难道……”
      尹晗看他一眼,“你别想去掺和这件事情,闻人兄弟手下尚无活口,他们若是盯上燕忆枫,我看燕忆枫这是在劫难逃。当然以他那样心机,我看他说不定可以和那两个家伙同归于尽。”
      湛淇急了,“那你不把他打晕一起扛走?在那边应当就不会……”
      尹晗叹口气,“闻人兄弟才不管在哪里呢,我听说有个人在邺王的王城里被那两个人杀了,而且杀得还很难看……据我所知,昨天燕忆枫和闻人兄弟已经交过一次手了,似乎是平手,至少今天没听到未知那边一片哭声。但是我们这边必须走了,否则如果有人混水摸鱼,我怕夜长梦多。……而你在这里的事情,我怕流星门也已经知道了。即使叶弦那小丫头不知道你就是单子上的五百两,但是她会将这里有两个大美人的事情添油加醋弄得全流星门都知道,然后别的人估计就会盯上你……啊,别笑,萧君,另外一个美人当然是你。至于未知那一个,天下都知道,也不用她宣扬了。”
      萧漠轻声,“如今若是我们逃走,不知未知主人会有何打算。”
      尹晗看他一眼,“他不会追来的,如今他自身难保。”想一想,“不过以那家伙的性子,总是难说。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嘴还特别硬的人,总是让人很想打一顿。”
      湛淇道,“如果他的处境真的危险,无论如何,如今也不能让他分心别处。我们这边应是无妨,到了檀瞻城中,有萧氏庇护,必然无虞。”他点点头,“那么我们上路吧。”
      “小公子总是很识时务的。”尹晗笑嘻嘻地,“反正我的车已经雇好了,一起上路吧。”
      坐在屋角的萧漠缓缓起身,“无论如何,忆枫当是无碍,但他毕竟担心湛兄的安危。我们纵是不便透露去向,至少应给他留信平安。”
      尹晗笑,“留了信他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了。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我看到某人在瞪我了呢。”伸手,“带箱子的小公子,纸笔拿来。”
      湛淇已经拿了纸笔,自己研一点墨出来,“我自己写好了。”想了想,提笔,“安好勿念。”
      最后一点甫一落笔,萧漠突然手按剑柄,“有动静,”他轻声,“尹大姐,来人不一般。”
      尹晗叫声苦,“不会是因为我跟踪了那两个人,他们找上门来了吧……”愁眉苦脸的,“虽然没什么仇怨,他们也不至于看上五百两银子的小单子,但是传闻见过他们的人都很惨啊……不知道在这里外交豁免管用不?”
      “今日不是动杀之时。”有淡然的声音,带一股倦意,血腥气味却扑鼻而来,“尹使官也不必多虑。我来此处,只是警告各位,我们的生意,无论是谁想介入,都得死。”
      尹晗纳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介入什么你的生意?”
      “想杀他,或者想救他的人,都会成为我狙杀的目标。”淡然一声,厉风扑面而来。旨在立威的一刀,却有人提剑挡御。
      萧漠右手持剑,立于屋中,这个身材瘦削的少年人,提剑的时候,看起来却像一座山。
      “不管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卫国,并不崇尚私斗。”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若是自矜武艺,并不必在我们寻常人前显露,纵使你功夫再好,这里的人不是看不懂,就是看不见。”
      来人道,“好功夫,你露这一手,是想阻碍我们的生意了?”
      萧漠淡笑,“岂敢,只是萧某平生并不愿为人所迫,若你不来,我们并无相干,但你在我之侧挥刀,这刀声总令我觉得是挑战。”
      尹晗低声,“你疯了!你打不过他的!”
      萧漠只是对她笑笑,依旧闭着眼睛,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看起来总有种一碰即碎的脆弱感,但是他手中有剑,剑已出鞘,“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既然今日不是动杀之时,我想闻人前辈也只会点到为止,不是么?”
      “如果有人付钱让我杀你,我只收一半的价格。”闻人语阴森森地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敢这么说话的人,现在的小贵族们,果然个个都不怕死。”
      萧漠微笑,“闻人前辈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了。我等学剑之人,遇到高手能较量比拼,也算是提升自己修为剑技。至于杀否,六国之中,还是尊重王法为好。听阁下的口音,应当不是本国人,作为卫国贵族,萧某斗胆,还请阁下略微收敛杀意的好。”
      闻人语被他气得笑了,“那好,我也就看看,你有没有和这言谈相称的身手!”
      尹晗擦擦汗,“闻人老兄,你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她话音未落,闻人语已经出刀。
      血腥气味扑鼻而来,萧漠闭目凝神,右手持剑,他虽知自己右手无论力量速度都不及左手,但左臂伤势迟迟不愈,如果勉强使用,可能后果严重。但这样一把有着特殊气味的刀,对常人可能是视觉之外的威慑,对他,却只能更清晰地暴露出刀的走势。
      闻人语身形飘忽,尹晗拉着湛淇避至一边,“闻人老兄,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闻人语笑,“我听闻过檀瞻萧氏的声名,对他们的人手下留情,可是一种侮辱!”
      萧漠淡淡一笑,“是。”
      杖中剑轻点上刀脊,闻人语恍觉这一柄剑是极钢之剑,没有掩人耳目的虚招,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架上你的兵器,就意味着除非撤招而走,就是内力的比拼,就是一人武器必须脱手为止。这倒和他昨日遇到的燕忆枫截然不同,他想了想,似乎还是杀这样直来直去的人简单许多。
      不过这个家伙一直闭着眼,居然还能接住他的所有招式……还不露败势?
      这样的人,一定有很多人想要他的命吧……值多少钱呢?
      闻人语的快刀,直斩而下。
      既然这个人喜欢硬接招式,那就让他硬接来看看!
      萧漠的眉睫微微一动。
      这个人有杀意。
      他不再试图硬接任何招式,方才试探的两刀,已让他明白自己的力量与来者尚有差距,若是武器被击落,单靠听觉重拾武器,会让他失去先机。
      不过,一直固守,倒也不是他的作风。
      那个身材单薄的少年淡淡一笑,杖中剑与血色的刀擦出火星,他就顺着那略微被击偏的刀锋,直直递出了自己的剑。
      他的剑尖顶住闻人语的咽喉,闻人语的快刀架在他的项上。
      同样的速度,却也有同样的收势,这种时候,没人想知道到底谁更快。
      “你轻敌了。”萧漠轻声开口,收了剑,“承让。”
      “闭着眼睛都能打到如此地步,我确实小看你了。”闻人语点点头,“报上你的名来,来日我一定会找到付钱买你的性命的人的。”
      萧漠微笑,“萧漠。”
      “萧氏确实名不虚传。”闻人语道,“但是我的警告仍然有效,阻碍我们生意的人,不论是谁,不会再得到半分的留情了。”
      闻人语离开的时候,萧漠轻轻出了一口气,道,“忆枫不会输给他的。”
      尹晗狠狠白他一眼,管他能不能看见,“你怎么也和那小子一样见人喜欢先试两招?不论别的什么,如果你被闻人语弄死了,这下回去你让我怎么和你家人交代啊?”
      “因为我的眼睛,他终究轻视我的速度。我硬接他前两刀,让他认为我性情极刚,第三刀由是全力而下,试图伤我,便再无余力回守。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只能做到平手,且这等战术只能用一次,下一次若他再找我生事,还得换点花招才对。”萧漠轻笑,“只不过,这家伙速度很快,内功底子又好的过头……忆枫若是化解不了他的劲力,也有可能会吃亏。”
      尹晗听他分析方才战局,只觉得又气又是好笑,“算了吧,真正对敌的时候瞬息万变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弄花花肠子。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受伤,否则你左手的速度总能压下他一分吧?”
      萧漠淡笑,“忆枫的剑不比我慢。左手用剑,对于对手而言不一定习惯,从而我的剑看起来可能会快一些……其实不然。对于我而言,左右手的速度,差距并不明显,只是临场变招的时候,用右手出招可能得想一想……”
      尹晗打住他的话头,“行了行了,我们动身出发吧。不过你刚才说燕忆枫那小子不会输给闻人语,倒也别那么觉得。闻人语到这边来本来就不是想杀人的,他要杀人的刀,夺人心魄,让人见而丧胆,遑论想出鬼点子来对敌了,反正我是绝对不想惹上他的……”
      萧漠握着手杖,轻声,“他是不会败的……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他能够回答之前,他是不会允许自己失败的。”
      湛淇道,“那你呢?”
      萧漠道,“我从一开始,就有了答案。”他顿了顿,“只不过,如今已经没有必要说出了。我想他也有答案吧,他的答案,我等他用剑告诉我。”
      湛淇惊愕,还未等他说什么,已经被尹晗拽上一辆车,“走啦走啦,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等着自己涨价呢?”
      摸索上了摇摇晃晃的车,萧漠轻笑,“尹大姐应是识途,湛兄,你方才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
      湛淇打量打量他,“若不是早就认识你,我绝对会认为你是装的。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本不打算插足,但是……”他顿了顿,“如若江湖事了,你们能化解前嫌,再次并肩么?”
      萧漠轻笑,“这你不应问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他对我问题的回答。我知道你对他有意……这些事情的取决在于他,而不在我。”
      湛淇看看他,忍住想要殴打对方的念头,只是叹了口气,“算了。你方才伤势未愈又动手,有没有事?”
      萧漠道,“我无事。不过如果忆枫硬接他的刀,一定会受伤。”他抬起右手,掌中一道红痕,“倒也不必太担心,忆枫那边毕竟不止一人。”
      湛淇见那印子,拽过他手来看了一看,道,“手上压出这么深印子,还说没事?再来这样一下,你这只手也该握不住剑了。”
      萧漠淡笑,“是,所以第三刀我可没敢硬接。方才两刀,他内力虽是霸道,试探起来,却似有回守之势,他来这里阻碍我们,自然是在忆枫那里吃了亏,一时不欲再去。想来……”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我听闻每一位未知主人,都很擅长用各种阴招。”
      湛淇皱皱眉头,“是的,不过那又如何呢,你不是还藏着三只血蝴蝶么?”
      萧漠笑,“你不也藏着一筒袖箭么,我又没说他什么。闻人兄弟要杀他,这样的情形之下,如何自保也不算过分。”他轻叹口气,“檀瞻一路,希望不要落下一枚大椎才好。”
      湛淇瞪他一眼,“这样的说笑,第二次就不好笑了。”
      萧漠淡笑,“在下如今是个闲人,无事可做,只有用拙劣的笑语来取悦小公子。否则,私自回去,我可是得挨鞭子的。”
      尹晗把脑袋探进来,“萧小弟别担心,我会说你在别国犯了事情被引渡回来。反正对于这种烂事情你们家倒似乎一向不在乎,使官的引信我也从不离身。”
      萧漠微笑,“劳烦尹大姐了。”

      如意将周家老店里的三人离开的消息禀报上去,便接到了转向流星门侦查的命令。当夜,未知主人失踪了。
      在这种紧要关头闹这种事情,未知上下都很头痛。
      当然,他们也没法责备被直接点倒在门口的玲珑办事不利没看好少主……
      那天晚上,未知鸡飞狗跳,卫王的王城却很安静。
      东宫的房梁上,有人悠哉地乘凉。
      卫王的世子何凭这一年刚刚弱冠,其父继位没有几年,他想父亲身体健壮,自己终究也会变成一位老世子,便有点懒得用功。虽然卫国在七国之中最小,也不算太富裕,这位世子却还真过得有模有样的。
      当然在他听到房梁上有窸窸窣窣声音的时候,他会叫侍卫来赶走“这些讨厌的老鼠”。
      夜色渐深,窸窣声又起,何凭有些烦了,便喊侍卫,喊了两声没有人来,梁上反传下一声轻轻的笑。
      这难道是传说中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何凭顿时觉得自己没好好用功实在对不起祖上三代,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声音也开始发颤,“谁,谁在那里?”
      “别试着叫人了,良宵一夜,正当让你那些累了一天的手下好好睡觉,不是么?”屋梁上传来的声音,带着遥远槿国的柔和口音,“别怕,你的国家和平稳定,既没有叔叔要抢你父亲的王位和你的继承权,也没有一群人藏在什么地方伺机复国什么的……既然这里那么和平,偶尔有人在这里纳凉你也不该大呼小叫一惊一乍……这样可能会吓到在下,我。吓到我的话,我可能会把这东西扔下去,那样可能会吓到别人,不过那就不是我管的事情了。”
      何凭战战兢兢地往上看,屋梁上一个黑色的影子朝他挥挥手,他很担心那只手里的坛子会扔到他的头上,从而第二天出现侍卫发现他被酒坛砸死的尸体这种伤风败俗的场景。“你藏在床下的酒味道还不错。”房梁上的人笑,“就是少了点。”
      这可是珍藏的邺国南柯居的真品……何凭捶胸顿足。
      “你,你是……”何凭因为珍藏的美酒被偷喝掉而生气,又兼怕这神出鬼没的家伙对自己不利,声音都打了颤,“你,你你……”
      “我?”屋梁上的人笑,“我是谁重要么,反正我也不过在这里待一阵子而已。”
      何凭看着黑袍的人纵身落下,若不是他能听出那声音未经伪饰,却真要迷惑于面前人的性别了。他看着那个漂亮得惊人的家伙,惊讶地,“我不好男风……”
      那人扑哧笑了出来,“我好男风,来找你不行么,还是你怕了?”微微正色,“我只是下来还你的坛子,屋梁上睡着还是比较舒坦。”
      何凭怒道,“那是邺国来的南柯,哪是用坛子喝的!”他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似乎就忘了对方很有可能是能随手杀人的高手,而且看着那个人,也总有一种熟悉之感,“糟蹋我的好酒,还在这里放肆!”
      “看来你是把酒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了?”那个人微笑,何凭看见对方一笑,不知怎的突然发现了那人腰间的剑,那笑容竟然令他有种危险之感,“这,我不是这意思。但是这酒本是用玉杯慢酌,方能品出香醇,你这是……”
      “不管我这是如何,你的酒救了你的命。”黑袍的年轻人走上前来,何凭突然发现对方居然比自己还高一些,他退了一步,“喂,你方才说的……”
      “好男风?是啊,世子殿下倒是真不知道江湖传闻呢。”来者轻笑,“不过我不是也说了么,你的酒救了你的命。”一扬手,把酒坛子扔到他床上,“所以你最好抱着坛子睡一晚上,否则我就杀了你。”
      这是什么人啊……何凭暗暗叫苦,但定睛看时,那人眼色略有迷离,面上亦有红晕,应是半醉。这半醉的话,那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于是何凭乖乖地抱着酒坛子上床去了,听到背后风声,然后屋梁上又传来个声音,“真是听话,我说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我的手下也有你这么听话,我倒是省了不少心。”
      何凭气得半死。虽然卫国的王室比起别国来说简朴许多,也不兴睡觉时候有人服侍这种事,但是一个人在寝宫里被外面来的江湖人呼喝着做这做那,万一传出去,可是丢足了王室面子。
      “喂。”他叫那个人,“好歹能说出你的名字不?”
      “名字?”
      就那一声反问,然后长久没有回答。何凭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不过既然自己的小命可能被对方攥在手里,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也没有追问,就乖乖地自顾睡了。
      而房梁上的那位喜欢到处乱跑的未知主人,看着黑黑的屋顶,觉得闻人兄弟一时半会不会追到这里来,他坐在屋梁上,看着抱着酒坛子睡觉的何凭,也觉得这小子有点似曾相识。
      何凭那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早上醒来,想让侍卫检查东宫,可惜侍卫仍然不见踪影。房梁上的人看他转来转去找侍卫,笑,“别费神了,他们还在睡呢。”
      那家伙居然还没走……何凭腿一软找张椅子坐下了。
      不过现在那个人应该已经酒醒了吧。常人的话,酒醒以后,应该认识到这种举动对于国家社会人民的危害,而主动认罪或者悄悄逃走了吧……
      而屋梁上的人,依旧那么坐着,“我觉得你似乎有些面熟,从前见过么?”
      何凭不怀好意地开口,“我也觉得你很面熟,你的面容,倒是让人很难忘记。”
      “我昨晚说的话是真的。”梁上的人轻声,“我确实好男风。”
      何凭顿时缩了缩,“喂……”
      “你经常出宫么?”梁上的人问。
      何凭点点头,突然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点头,又摇头,“虽然我觉得你很面熟,但是如果在外面见到过,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梁上的人轻笑,“你出过鑫城么?”
      何凭歪着头想想,“倒是出过,但是也是跟着我父王一起关在车里,到边境见了见那边的世子什么的,见了就又关着回来,沿途也没见过什么人。”
      “十几年了,我第一次回来。”梁上的人轻笑,“如果你没有自己出过鑫城,那我觉得你面熟,你也觉得我面熟,就很奇怪了。你小时候有没有偷偷溜出王城玩过?”
      何凭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啊,我七岁的时候出去玩过一次,回家以后大病了一场,父亲说我大夏天的打摆子,弄得举城震惊的,还求过神……后来又突然好了。”突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咳咳,小孩子时候的事情了,也记不大清楚。也许那次在街上看到你了也说不定……”
      “七岁……十三年前么。”梁上的人抬起了头,看着黑沉沉的屋顶,唇际涌起轻笑,“你拿走了我的糖,所以你打摆子。不归和问情,总是那么有趣的毒药,即使我百毒不侵,它们还是会让我觉得很不愉快。那块糖里,有未知的不归之毒,所以你大夏天的会觉得冻得半死。”
      何凭猛然想起来,“啊,你是梅子街的那个哭娃娃!”
      屋梁上的人看下来,微微笑着,那双眼睛黑得吓人,“是的,我是苏晚晴。”
      何凭喜欢一切有趣的事情,但却从未涉入江湖,自然不会知道几年前苏晚晴的死讯,他甚至不知道未知和流星门是什么东西,听了方才的话,似懂非懂的却也不懂装懂,只是点了点头,“这里真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要酒的话,不用特意到这里来……”
      “但是这里有最好的,不是么?”燕忆枫笑,“而且,有人在追杀我,这里应是这座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定然认为我自矜身份,不愿与王孙同流,所以必不会来此……可是,这里那里,与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知道了小时候的一面之缘,何凭终于安心地觉得对方对自己没有太大危险,而且不论如何,看到一个漂亮的家伙坐在屋梁上总比看到一个难看的家伙坐在屋梁上让人开心点,便有点失去了原则,“既然如此,那你待下也无妨……不过,如果我的侍卫睡太久,很容易让人起疑心的。”
      “等到追杀我的人来了,我就会走的。”燕忆枫淡然回答,“在那之前,还请继续忍耐房梁上的在下,以及……还有没有好酒好菜?”
      于是何凭觉得头渐渐大起来了。
      他在处理那部分自己的公文的时候,房梁上的人抱着剑看着他,他偶尔抬头看一看,觉得那个人简直是在监视自己一样。何凭这种时候会觉得这个人是自己父亲派来监视自己顺带让自己从不良嗜好中解脱出来的……
      而燕忆枫,一边看着这个很好欺负的小世子,一边担心那两个人。
      他当然不会担心尹晗,如意从湛淇屋中为他取来一切安好的条子,他知道那两人倒是不想连累他,已经往檀瞻去了。他希望那群人走得隐秘些……在那座城中,应是没有什么人再能伤到他们。但是他们未至檀瞻,一切就还有变数。
      在自己被追杀的时候,可没有闲暇[del]分[/del]身去帮助别人啊。
      右手还是很痛,闻人言的一下子可不轻,内伤虽然不重,但是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全好起来的。酒对伤势不好不是么?可惜,看到了好酒,还是忍不住去偷了来。
      “我说……”被盯了半天的何凭抬起头来,“你既然飞檐走壁来去自如,这王城你应是通行无阻。能不能不要老在这里看着我?”
      燕忆枫淡笑,“不盯着你,午饭没着落啊。万一你忘了连我那份一起要了,你下午不就得饿肚子了?”
      何凭气得,“这里是王城,难道会饿着你?”
      燕忆枫一边兴致勃勃地气这个小世子,“难说,我记得以前我在我们国家的王城混,我们的王主就很吝啬,微服出来的时候,居然连一个菜也不肯多点。这还是我们国度,你知道槿国富得流油。你们这小国家,说不定更吝啬呢。”
      结果坐在房梁上的燕忆枫将菜盘摆了一房梁,却还是没找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中午就喝酒的话很伤风败俗,他一边嘀咕卫国人奇怪的口味,一边想着,自己离开卫国真的太久了,这里本来还是他的家呢。
      下午何凭无事,一边担心房梁上的菜盘会飞下来砸破他的头,一边试着和这个奇怪的家伙闲谈,“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记得你那时没有这么漂亮啊,否则我一定死也不会忘掉的,或者会把你当成女孩子缠着父亲要带回家。”
      一只盘子飞下来,连着菜一起落在他的头顶上,却没有溅出一滴汤来,“这样的玩笑我不喜欢,换个话题吧。我很想听你因为拿了我的糖而发了一旬的抖那样的故事。”
      何凭觉得很无趣,不过头上的菜盘让他知道对方如果真想要他的命,不过也是一招一式间的事情,于是他把菜盘放在桌上,看着梁上抱着剑的年轻人,“你自己不也吃了么,我记得那次我就拿了一颗,你……”
      “你这样的人,一定得要了解药才能止住药性。何况你那时还小。”燕忆枫轻笑,“我和你们不一样啊。”
      何凭云里雾里的,“算了,不提这些。你怎么称呼?”
      燕忆枫道,“随便,不过如果称呼的太奇怪,下一个盘子就会倒着扣在你的头上,看你怎么向看见的人交代。”
      何凭发现这个人的举动令人难以揣测,他的老成与幼稚同样极端,他面前的这个人近在眼前又遥远而不可触碰,就像是一个半夜偷偷跑到这里来的妖怪,爱上了这里的美酒,从而流连不去。若非他记起了昔日梅子街的那个哭娃娃,他也许真的会找个神官来这里看看的。“那么,我叫你小苏好不?”
      “随便。”燕忆枫淡淡回答。
      天色晚了,吃过了晚饭,本来是何凭偷偷出去玩的大好机会,有这么个家伙蹲在他的寝宫里,他总觉得出去会被偷走藏起来的更多好东西。待在东宫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既不能摆酒宴,也没法把姬妾召来玩乐……毕竟有些事情不好让别人看到。
      于是何凭只好一个人赏月,他的侍从在天刚黑的时候就不小心睡着了。
      他看了一会半拉子月亮,觉得身边微有风声,而风声带动的是一声风铃。那个黑袍的人站在他的身侧,那风铃的声音响了一声,便又没了。何凭道,“随身带着风铃,这种雅兴倒是很奇怪。”
      燕忆枫道,“这一声响过,我便不能再待在这里。”
      何凭笑,“难道追杀你的人会听着你这风铃声找到这里?”
      他看见燕忆枫神色凝重,吓了一跳,“真的会找到这里?”
      “如果他现在找来,我可能逃都逃不出去。”燕忆枫轻声回答,“说不定我会拿你当人质威胁他。……不过他也不会怕这种事情吧。”叹口气,“你居然真的这么好欺负,就跟那时候一样,给你糖吃你就乖乖吃了,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哭么,那是被你吓得了,那时候爹爹说如果把家里东西给别人吃,会害死人的。”
      何凭脸一红,“这,我倒没觉得……那时候的事情,我都忘掉了。”想了想,“对了,后来我去那边,怎么你家给封掉了?是我父亲难为你们了么?”
      燕忆枫闭起了眼,昔时历历在目,不可洗却,因那一日的憾恨,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没什么,我家搬走了,去了临安……槿国的国都。”
      “江南啊,听说那里很美,山明水秀,不过处在我这位置,怕是一辈子也不得见了。”何凭啥也不知道,自然开心地回答他,搬家这种事情处处常见,他看看燕忆枫,后者睁开眼看着半拉子月亮,眼睛里映着一点亮色。
      沉默了片刻,何凭奇怪,“怎么了,你思乡了?”
      燕忆枫看了他一眼,告诉这个人有关系么?对这个人而言,这萍水相逢的几日,也就是一点小小的回忆罢,他与江湖完全无关,甚至比湛淇更远离一切,这个人与他旧日的渊源,就是那一粒小小的糖果。告诉一个陌生人自己的故事,之后他是不是顶多只会写下一些诗句?
      他带着些恍惚地笑了一笑,“不,我只是想起一些故人。”
      何凭不知其所云地点点头,“哦,月下思念佳人,小苏确是风雅人。”
      燕忆枫侧过头来,“还有好酒么?”
      何凭立时露出一副被吓到的表情,燕忆枫笑,“身为世子,可不能如此吝啬。不仅有酒,还有下酒菜吧?”
      何凭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可是我从外面弄来的上不了席的好东西。卫国饭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呢。”
      上不了席的好东西,居然是两条烟熏过的狗腿。
      卫国的小世子,和黑衣的江湖客,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狗腿,在月下总是一副很有趣的模样。
      两人共饮,倒是不容易醉。酒过三巡,何凭有点酒意,便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事情,他说起自己估计要做一辈子世子,也就不必那么操心别的,声色犬马什么,倒是沾了个遍。他说起自己心仪的女人,虽然没有正式纳妃,但总有一日会娶到手什么的……燕忆枫看着那个人,笑,“需要我再和你说一次,我好男风么?”
      何凭这一次的反应就比较正常而低俗了,“有喜欢的人,还是只是玩玩?”因为喝了酒,胆子就变得有些大起来,“不过你这么漂亮,男人看了也会喜欢吧……”
      “世人还是以外貌论人。”燕忆枫轻声,似乎突然呛了嗓子,咳嗽起来。何凭还没说什么,已经看到那个人唇际有一点暗色。
      “你……”何凭被他吓到了。
      “看来,这种时候,还是不应该贪嘴吃这大热之物的。”燕忆枫笑笑,“不过,味道着实不错。若我没有旧伤,连你手里这条,我也会抢来。”
      何凭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伤……怎么不早说?这是大发之物,哪能给伤者吃啊……”
      燕忆枫笑,“我倒觉得是这二日喝了你太多酒的缘故呢。无妨,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何凭识趣地不再插口,燕忆枫继续喝他的酒。两人沉默片刻,燕忆枫反是开了口,“其实我倒真挺喜欢你这人。如果我小时候没搬走,若是你继续不怕死地出来玩,也许在我把你毒死之前,我们真的能当朋友。”
      何凭打哈哈,“现在不算是么?”
      燕忆枫摇摇头,“不,你对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我甚至不用知道你的名字。我来这里,只是抓你当人质,来阻挡一下想要杀我的人。”他的声音很轻,“如果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江湖人都是这样。”
      何凭觉得这个人古怪得有些过分了,当然既然性命被掌在这人的手里,他也不会轻举妄动。卫国的贵族,总有点自命侠义的气质,“难道有人敢在王城杀人?”
      燕忆枫轻轻一笑,“若是他来了,你可能就能看见了。”
      何凭没话找话,“当年……若是因我家人的缘故,害你们搬去那么远,可真是对不住。”
      “这你倒不必对不住,搬家只是其他缘故,莫说没有毒死你,就是毒死了你,对于江湖人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呢。”燕忆枫举杯,“不多说了,我还要在这里呆到有人过来把我杀掉或者我跑掉为止呢,嗯……作世子看起来也很辛苦啊。”
      什么,只要没有别人来,他就要继续待在这里?何凭想找个地方哭去……
      燕忆枫继续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咳嗽,何凭头痛地,“你没事吧……”
      “昨晚睡梁上受凉了,今晚给我条被子。”
      何凭还想说什么,燕忆枫瞥他一眼,“难道你想我和你睡一起啊?”
      何凭掩面,虽然对方很漂亮,但是……他自己真的没有这种兴趣啊。
      然后燕忆枫把手里啃过的骨头扔他头上了,“再想这种事情把你眼睛挖掉。”
      何凭只觉得脑袋上被大棒子狠狠敲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就直接趴下了。
      燕忆枫又喝一杯酒,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脑袋流血的何凭,终于有种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情的感觉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飘零半世已,无言难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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