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柳西月

11、十一

　　顾惜颜此次匆忙下山，只来得及将绝世门事务大体安排下去。所幸接天镇离绝世门极近，正在传音之术范围内，御剑也不过个把时辰，她才能及时赶到争斗现场，没让祈不移被欺负了去。
　　——虽然以她师父的能耐，伏官渡董似然倒也欺负不了他。偌大初习瓦舍便是一座大阵，虽不及绝世阵强大，对付如今百废待兴的修真界修士倒也绰绰有余。
　　实际上以顾惜颜对绝世阵的了解，当然看得出初习瓦舍的阵法明显是仿了绝世阵的，甚至很可能向绝世阵借了力。
　　这倒也很正常，毕竟祈不移修为低微，“活”过来的时间又短暂。就算他以前“死”时留下法器灵符灵药，也很难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搞出这么大一处阵法。接天镇就在绝世山脚下，借点力也没什么大不了。
　　顾惜颜很想把自己塞进祈不移卧房，但显然不可能。她坚持要与师父同住，祈不移倒也怕她去其它院落惊吓到诸位小魔，言道若不嫌委屈，可居于自己院落偏房。
　　她自然不会反对，这院落占地虽大但由于人口简单，并没几间屋舍，偏房距离也近得很。祈不移带她到偏房：“此处应为客房但未招待过旁人，简陋了些，你自己布置吧。”
　　顾惜颜看着房间内：“此处布置倒是很新。”
　　“初习瓦舍都是这两年建起来的，自然很新。”祈不移清楚她言下之意，直接回道，“我来此处不过年余，顾门主掌管偌大门派，又需执掌两界秩序，不知道我这小小瓦舍不足为奇。”
　　“那师父你活过来有近十年，来此处之前，是在什么地方？”顾惜颜小心问道，“师父你从前身体虚弱，现在可全好了？”
　　祈不移扫她一眼：“我已是重新生长出来的血肉，自是健康。”
　　他不肯回答前面一个问题，顾惜颜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追问，也便装作不在意，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些日常用品，布置起来。
　　祈不移自觉并不方便看这些小女生的物品，便起身出门。顾惜颜也并不在意居室布置，随手把东西一丢，追了出来。
　　院子里玲珑正带着小咩玩耍，说是玩耍，其实她完全不会带孩子，只是努力施了几个小法术逗他。小咩如今已开智，学习小法术并不困难，此刻便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搅得花花草草漫天飞舞。
　　小咩见到他二人出来，欢快喊了声，直接飞下来扑到祈不移怀里。祈不移身上识魂自然逸出，被小咩吸收融合。
　　“这是……神识吗？”顾惜颜问祈不移，料想他定会回答，“会损害你身体吗？”
　　“不会，这本来就是小咩的识魂，如今在我体内只会与我自身冲突。”有关小咩，祈不移自是如实相告，“当初我死的时候……”
　　顾惜颜伸手捂住他的嘴：“是师父你重伤的时候。”
　　祈不移摇头笑了笑：“好吧，我重伤的时候，本应魂飞魄散。但乾坤塔与我心脉相连，在最后一瞬护住我魂魄。而小咩当时刚出生，心智懵懂灵识未开，识魂被我残魂吸引，从他自身魂魄中分离开，融入我残魂。”
　　顾惜颜极为关切：“残魂？”
　　她的手还未从祈不移身上移开，祈不移怀里的小咩听得似懂非懂，拽了两下她的袖子。顾惜颜恍若不觉，只是感受着触手可及的生机，真切感受到对方是活着的。
　　“恩，即使有乾坤塔保护，但也只能留下我一丝魂魄。而小咩魂魄与我同源，他的识魂成了我残魂的依托，供给我恢复魂魄的养分。”祈不移低头看着小咩，摸摸他的头。
　　“幸好。”顾惜颜附和道。
　　祈不移微微皱眉：“由于出生便失去了识魂，小咩才会这五十年来心智无法成长，一直浑浑噩噩，怎么能说得上幸好？”
　　顾惜颜抬头看他：“你能活下来，当然是幸好。”
　　祈不移还想要说什么，顾惜颜又道：“别说他只是五十年无知无识，只要能救你，就算一直如此又何妨？”
　　“你是他娘亲，这话你该说吗？”祈不移脸沉了下来，伸手捂住小咩耳朵。
　　“你是他爹，他的血肉、他的生命都是你给的。”顾惜颜回道，仰头见师父表情，眼神闪烁了下，瞬间又放软了语气，“况且，他不是在恢复了吗？这五十年他虽神智不开，孩子心智也过得还算快乐，也没耽误了修炼。以此换取你活着，小咩自己也不会不愿的。”
　　小咩听他们一直在说自己，虽然还半懂不懂，但也配合点头。
　　祈不移叹了口气：“父母给子女血肉，并不是为了他们有朝一日以血肉生命相还。我自苏醒后，就尽量分开自身魂魄与小咩的识魂。只是这其中有一部分已与我魂魄融合太深，彻底分离也需要一段时日。且小咩多年懵懂，启智亦需循序渐进。”
　　“所以师父，你来此处是为了把识魂度给小咩？”顾惜颜轻声问道。
　　“多出来的识魂对我来说亦是负担，我魂魄本就残破，承担不了不同识魂的冲突。”祈不移模糊回答道，“不过作为绝世山域主人，你一定也感受得到两界缝隙的问题吧。昨日你斩掉那名准魔帝，便是例子。”
　　“师父，你还要为这人间操心到什么时候？”顾惜颜只觉一阵怒气上涌，不由提高了声音，“你已经为弥合两界死过一次了，现在的你连筑基都未到，就算天塌下来也该由他人挡着，不该你来管！”
　　小咩被她声音惊到，抖了两下。祈不移忙抱着他安抚，始终在一旁看热闹的玲珑忍不住站出来哼了一声：“他就是爱操心，又轮得到你来管吗？”
　　“我是他徒弟，亦是他儿子的娘亲，和他是师徒夫妻，为什么轮不到我来管？”顾惜颜顶回去，“何况难道你就觉得他活该为天下为苍生死一次又一次还要以蜉蝣之力撼动天地？他被天下人唾骂折磨，直至如今依然有许多人诋毁污蔑他，他却还要关心这两界有那么点缝隙过得来三俩魔族？”
　　“师徒夫妻？”玲珑嗤笑，“这话你好意思说，我也不好意思听。不论谁有资格管他，你怕是也没。”
　　顾惜颜一瞬间脸色惨白，她咬了咬牙：“那又怎样，他的事我就是要管，你能拦得了我？”
　　玲珑骂了一声，跑到祈不移身边拉他衣袖：“虎落平阳被犬欺，二一，她欺负我。”
　　祈不移摊手：“我一直在平阳，你跟我说也没用。”
　　顾惜颜眼神闪烁了下：“师父你现在还未筑基，我这里有许多丹药法器，你可能用得上……”
　　“不用。”祈不移摇头，“我不急。”
　　“那师父现在很晚了，你还没用过饭吧，我也有许多食材，我看这边有厨房？”顾惜颜毫不气馁，挽起袖子准备洗手作羹汤。
　　祈不移怔了下：“不用了，我们瓦舍也有饭馆，我通知一声就会送来饭菜的。”
　　“那种寻常人所食怎么配得上师父，我备下的都是灵植灵兽，我后来有专门学过烹饪之法，定然比以前做得更好吃。”顾惜颜说着就在芥子空间里翻来翻去，她这五十年来得到好的食材灵草灵药都会放到空间里，便是想着能做给祈不移。
　　玲珑哼了声：“假惺惺。”
　　她声音不高，祈不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顾惜颜还翻出几件衣服，都是素白长袍，上面恨不得布满法阵，一眼看去坚不可摧的样子。她伸手给祈不移披上，衣服都是成人尺寸，在少年身上略显得大了。
　　“我去改一改，师父你喜欢蓝色吗，或者浅黄？艾青？”她努力去想浅色名称，接连说了一堆。
　　“我并无什么喜欢的颜色。”祈不移打断她，“亦无讨厌。”
　　“那……”
　　“我说不喜白衣，只是不想血迹太明显。”祈不移道，“深色就方便许多，甚至脏污了也不用换——我和你想象中的不同，颜儿。”
　　顾惜颜有些慌乱：“师父……”
　　“我冷漠寡言，是避免解释自己行踪。我所谓喜洁，是不想血腥气太重被发现。我说我喜好美食，只是避免进食被发现。”祈不移垂眸，“其实我无甚好恶，你也不必为我费心。华服美食，于我并无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师父，你应该好好地活着，游遍你守护着的大好河山。你该赏美景吃美食，好好享受你没享受过的人生——这是你应得的。”顾惜颜道，“有喜好，有欲望，有人类的喜怒哀乐，做一个潇洒自在的神仙。”
　　祈不移不由失笑：“怎么还是神仙？”
　　“因为，师父就是神仙啊。”顾惜颜道，“和年龄修为境界什么都无关，师父就是仙人。”
　　甚至还没筑基的仙人笑着摇头：“哪里有必须进食的仙人？”
　　顾惜颜猛地跳起：“差点忘了正事，师父我先去做饭，你先休息会儿。”
　　她飞速跑去厨房，玲珑看了眼她背影，转头对祈不移道：“其实她说的也对。”
　　祈不移脱下白色外衫叠好：“嗯？”
　　“你应该好好地活着，游遍你守护着的大好河山。你该赏美景吃美食，好好享受你没享受过的人生——这是你应得的。”玲珑模仿着顾惜颜语气，“当然，如果能多交点朋友，得一心爱之人就更好了。最好生几个孩子，给小咩弄几个弟弟妹妹。”
　　小咩听到自己名字，抬头看了眼玲珑，又转头拉拉祈不移衣角：“一一，要妹妹。”
　　祈不移摸摸他：“玲珑在跟你说笑。”
　　“我是说真的。”玲珑表示自己才不是在说笑，“我希望不要是和顾惜颜，但和她也无所谓。她虽然性情古怪情绪不太稳定，好歹现在看上去要认师徒夫妻情分。你我也打不过她，你从了她还少点麻烦。”
　　“玲珑！”祈不移微微皱眉，提高了些声音，“莫要胡说！”
　　玲珑收了脸上笑容，低声道：“你看，我并不会照顾你。不会给你做衣服也不会给你做饭，我不会‘希望’你去做什么，二一，我永远只能听从你的意志。”
　　“哪怕是伤害你自己的意志，我也必须服从。可是你都死过一回了，凭什么还过得这么苦？”玲珑道，“你我都知道她说的没错，这天下本也不需要你来管了。”
　　“玲珑，你也该知道。”祈不移看着她，静静说道，“天下如今不需要我来管，但我需要管这天下。”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为何而活，活着又能做什么。”他垂眸，“我有大量迎接死亡的经验，却没有生的期望。”
　　“或者……去说不怎么好听的书？”玲珑提议。
　　祈不移恼羞成怒的样子，伸出手敲她的头：“写话本有你一份，怎么说书就是不好听的书了？”
　　玲珑知他是强行转移话题，她无法理解祈不移过于复杂的心境，也就配合他施个小法术玩闹。小咩看看祈不移又看看玲珑，欢呼一声，也加入了打闹的行列。
　　顾惜颜做饭很快，出来的时候就见这三人开心玩作一团，不由眼神黯了下。
　　不过她这一大把年纪也不至于把情绪带在脸上，转脸便是喜笑盈盈招呼三人用膳。玲珑没心没肺惯了，吃了几口还扭头跟祈不移说道：“味道真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早点恢复味觉，享受一下美食。”
　　“恢复？”顾惜颜反应很快，抬眼盯着祈不移。
　　祈不移不急不缓进食，吃到差不多该饱的时候方才开口：“我是识魂长成，有些不必要的可以暂缓。”
　　“怎么会不必要呢，师父。闻得到香气，吃得到美味，是常人的乐趣。”不需要进食的顾惜颜走到他身边半蹲下身看着他，“师父，你先恢复这些常人的乐趣和欲望，好不好？”
　　祈不移看着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顾惜颜夹了一筷子菜给他：“那师父，现在可以吗？”
　　祈不移抬起筷子挡住她：“我要去说书了，没空。”
　　“说书？”对这两个字还很陌生的顾惜颜手僵在半空。
　　祈不移深深看她一眼，放下筷子起身：“要来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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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口=划了很久的水，反正也没人看就慢慢更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