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个幽灵》山外青山外青山

9、第9章

　　酒馆里打工的日子并不好过。

　　壁炉和蜡烛昏暗的火光照得连苍蝇都昏昏欲睡，桌子和地板每天只会简单清扫，效果微乎其微，油垢和唾沫像雨点遍布每一个角落，食物残渣散发出腐败的臭味，粘连在来往商客的鞋底上。当然食物本身也并没有什么新鲜可言，咸臭的鲱鱼、硬得能当斗殴武器的黑面包、切开还带着血气的猪肉、油腻的肉汤光是闻起来就让人作呕。

　　埃蒙德每天从地窖里扛来酒桶撬开，装满酒杯，穿梭其间，在一众络腮胡壮汉的眼皮子底下留心着该往哪位醉鬼的酒杯里掺水。

　　世界上任何一个酒馆都肩负着角斗场的重任，他白天只用忍受吟游诗人手抱诗琴嘴里不堪入耳的唱词。夜晚就痛苦得多了。一个眼神都能引起一场搏斗，人群互相推搡挤压起哄，你来我往，让本就稀薄的空气蒸发得一点不剩。酒杯和桌子得戴着盔甲工作，否则就得充当一场斗殴的殉葬品。

　　纸板都要比酒馆房间的墙壁的隔音效果好，喘息和叫骂隔着三间房都听得清。酒馆老板盼望着将老女儿嫁给他，为此镇上的几个混混整天来找他麻烦。天知道，他根本不喜欢那个女人。和操蛋的日子比起来，夜晚去城堡应付那个没脑子的国王简直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这位国王的想法一如既往地不着边际，这次开口是要他带着他夜晚离开城堡到镇子上逛逛。已经过去数月，埃蒙德对城堡结构的了解快要赶得上城堡的大管家，但这还不够，他得让小国王给他看得更多，所以他是不会拒绝他的。

　　他夜里从混乱的酒馆里出来，推开城堡的门。亚瑟精心打扮得像只小孔雀，光是戒指就戴了三枚，花边领巾夸张得要把他的脸埋住，身着马甲，衬衫下摆塞进紧身裤里，蹬着小皮靴，还嫌不够似的戴上装饰着宝石和羽毛的帽子。埃蒙德叹气摘掉亚瑟的宝贝帽子，理了理他的领巾，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罩在他身上，解释说：“您太张扬了。”亚瑟没有推脱，他外出的兴奋把不能显露衣服的失落完全盖了过去，他扶着埃蒙德的手臂利索地上了马。

　　只有一匹马，埃蒙德坐在他身后。他们在夜色里靠着微弱的马灯向城镇奔去。

　　这是亚瑟第一次外出，开始他的提议只是心血来潮，没有想到埃蒙德并没有拒绝。到现在坐上了马他都没有实感，一切变得有些飘飘然。外边的空气似乎都要更好，猛地吸上一口林间的气味，一直穿过心肺直通灵魂。

　　埃蒙德环绕着亚瑟的腰牵住缰绳，下巴不时擦过那人的金发，浓厚的玫瑰露和薄荷的香气直冲鼻腔。余光看着粗糙布料底下被磨红的细瘦的脖颈，他想：金钱真是不公平的，即便是罩上再廉价的外袍也隐藏不住。

　　百年来，城镇的范围逐渐扩大，森林边缘也不断后退。从城堡到镇上的距离并不遥远，没过多久就能透过熙熙攘攘的枝叶看见灯光。

　　镇上不便骑马，埃蒙德翻身下马，递过胳膊。两人牵着马一路往前走。

　　不论白天里来往的人有多形形色色，夜幕降临以后，街道都是属于穷人的。穿粗麻布衣服的小孩互相追逐，正赶着去买价格便宜的奶酪，避风拐角处席地躺着无家可归的人，醉鬼摇摇晃晃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路上隔着老远才有一盏灯发出濒死的光亮，无力地照明街道。埃蒙德不明白这样的街道有什么可逛的，喜欢观赏别人的落魄窘样的心理变态才会喜欢吧。他余光看着身侧兴致勃勃一路蹦跳着往前走的金发贵族。

　　“他们怎么都不回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诟病的金发贵族疑惑问。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家。”

　　“是和家乡隔得很远吗？如果没那么远，还是回家好些。”

　　“……”埃蒙德觉得自己和贵族没法交流，索性闭上了嘴。

　　好在有人给他解围，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把他们吸引到一块空地，眼见着周围人努力伸长脖子往里瞧，不时爆发出一阵赞赏的哄笑。

　　“这是什么？”亚瑟也被气氛感染得有些兴奋。

　　“大概杂耍或者独幕舞台剧之类的……”埃蒙德也不清楚。镇子上时常有人从远方赶着马车来讨生活，他们往往只停留一夜，第二天又驾着满载锅碗瓢盆的马车赶往下一个镇子。这种表演好不好看得看运气，他牵着亚瑟的手，带他挤入簇拥的人群。

　　钻到合适的位置埃蒙德停下，手臂搭着亚瑟的肩膀避免周围人的推搡。亚瑟踮起脚跟，努力从空隙里看清舞台上在表演什么。

　　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立在用麻绳缠绕的“y”型树杈上，不时警觉歪着头眨眨眼，收缩的羽翼架在两侧，粗壮的爪子鹰钩似抓稳底盘。周围的人不停叫喊着数字，舞台一侧一个戴着破旧礼帽的粗壮男人重复他们的声调吆喝着。

　　“11？11是吗！！好的，11，老伙计！”他睁大眼，故作屏息凝神状看着鸽子。

　　白鸽晃晃头，睁大眼睛左右看看，但是目光里不是正在呼喊的人群。突然，它展翅一跃而起，快速朝着一个用油漆涂料写上“11”的铜锣啄上去，铜锣猛地发出一阵响，人群随之爆发出一阵欢呼！

　　“真聪明！亲爱的彼特，我的好小伙！”男人像戏剧演员谢幕似的行了一个礼，又继续喊道，“接着来让我们的朋友算算数！”

　　“11+6？”

　　“3+18！”

　　“7+16？！”

　　“……”不同的算式在观众席里被叫喊出来，亚瑟也凑热闹似的大喊：“99+100！”

　　“6+13？“男人点点头，回应一位女士的题目，”好的，6+13！让我们来看看这次我们的好伙计怎么对付它！”

　　白鸽跺跺脚，依旧是侧着头，思考似的，又突然煽动翅膀，朝着涂上”19“的铜锣狠狠一啄。

　　亚瑟和人群一起激动地鼓起了掌，大声叫好……

　　演出结束，男人脱下礼帽寻求打赏，人群逐渐开始散去。亚瑟挤到前排，模仿着周围人的样子赞叹地往帽子中投入钱币。埃蒙德阻止不及，男人一阵祝福您谢谢您的道谢声止住，不可思议地从帽子中拾起那几枚亚瑟投进去的钱币，用粗糙发黑的拇指擦了擦，放到鼻子底下嗅嗅，又放进嘴里咬了咬，脸上显露出过于震撼而不能反应的肌肉抽动，好像最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把皱纹笑着挤作一团，弯腰行礼道谢。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埃蒙德急忙拉着亚瑟从人群里溜走。

　　这个傻子往帽子里投入的是五枚货真价实的金币！

　　走在街道上亚瑟的兴奋劲还没缓过来：“嘿，真厉害不是吗！我在城堡里都没见过这么聪明的鸽子！”

　　当然没见过，这聪明家伙得有人躲在幕布后面放米粒，在一群贵族眼皮子底下可不好造假。埃蒙德翻了白眼，忍不住腹诽，倒也没有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