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之火》只身为客

5、痛并快乐

　　次日清晨，秦牧穿着单薄的春衫在院子里习剑。秦牧的武功是柳靖教的，可教柳靖只教他到十岁，十岁后再无师父，秦牧只能日复一日地练着基本功和为数不多的招式。
　　院子一旁藏在柳树后的身影顿了顿，柳靖静静看着春日下舞动的少年身影，心中若有所思。
　　昨夜被柳靖叫住了即将离去的韩羽。良久，柳靖吞吞吐吐地询问韩羽为何能与秦牧相处如此自然。韩羽却一脸浅笑着反问“秦牧不是王爷的故人吗？为何王爷却要向我讨教如何与秦公子相处？”
　　柳靖只能如实回答道：“五年的时光不可追。况且…”况且因我当初投诚曹王秦牧已对我恨之入骨，第一次重逢就要杀了我。
　　韩羽听罢却大笑了起来：“哈哈王爷难得糊涂一回！王爷可曾听过往日之事不可追，来日之事不可待。过去失散的光阴王爷已无法追回，难道重逢后的岁月王爷也要放手吗？”
　　“臣以为王爷曾经如何待他，今后就如何待他。”
　　柳靖听后心中瞬间豁然，不由得扬起唇角道：“想不到韩羽小小年纪处事见解均在本王之上，得之韩羽，是本王之幸事。”
　　韩羽听罢一如既往用一堆新词拍了一通柳靖的马屁随后在漆漆黑夜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即使臣聪明绝世，臣的主子却只有王爷一人。即使王爷要奉秦公子为主子，臣的主子也只是王爷而已。”
　　“王爷刀伤未愈切记保重身体，夜深露重早点回去休息，臣且告退。”韩羽转身前温柔道。
　　随后那道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柳靖听后却只是萧索一笑，他一直相信韩羽这样聪明世故的人只会站在赢者的一边。
　　春风习习，柳色翠翠，贤王府一亭院内舞剑少年身影轻灵翩飞，剑影却凌厉生风。
　　倏然，一道更锋芒逼人的剑影划过少年的手腕，随后少年手握的铁剑眨眼间被弹飞重重落在地上。
　　秦牧满眼震惊地看着昨日还表大忠心今日却如此大逆不道的柳靖满面从容地在他眼前站定。
　　柳靖淡定地无视秦牧的瞪得溜圆的双眸，依旧风度翩翩地轼剑，轼完便开口训斥道：“手腕无力，剑招再巧又有何用？”
　　“看什么？捡起剑，再来！”
　　秦牧被柳靖的话气得满脸通红，迅速拾起剑，旋身挥剑向柳靖刺去，招招不留情。
　　而柳靖却淡定接招，招招格挡游刃有余，剑剑直戳秦牧破绽却又点到为止。
　　此时秦牧早已看出柳靖的相让，不由得觉得更加羞愤，从而乱了章法，一个重心不稳被柳靖击飞。
　　就在秦牧将要落地的瞬间，柳靖上前一把搂住素牧瘦削的腰身。两人就以这暧昧的姿势僵持在满园春色中。
　　看到秦牧别开的脸，柳靖才急忙放开了手。放手之前眼睛还是不自觉被秦牧耳垂上的一抹红晕吸引。
　　秦牧在碰到柳靖的那一刻就不自觉地满脸通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柳靖那张比女人还美丽的脸庞，或许是秦牧从小对柳靖的仰慕，或许是他对柳靖的感情从来就不算清白。
　　其实柳靖见到他的第一面并不是他见到柳靖的第一面。小时候，秦牧就曾偷偷跑到皇宫的城墙上，看着齐国的常胜将军凯旋。
　　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骑着骏马、挥舞着手中银剑的画面早已深深刻进他的心里。
　　而现在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不愿被柳靖看出自己的脆弱不堪，嘴角挂上浅浅的微笑，骄傲地道：“怀锦武功如此高超以后定能护我周全。看来以后我不必练武了。”
　　“流鸿，我总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人只有身强大才能安心。”柳靖正色道。
　　“我知道，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五年，我也过得很好。”秦牧咬牙切齿道，他最讨厌柳靖这种高高在上教育自己的姿态。他早已不是自己的师父了，现在自己是君他是臣，凭什么还摆出这副教人的样子？
　　柳靖从未问过秦牧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因为从他粗糙的双手、布满风霜的眼眸就可以看出。他不敢问，如今秦牧说自己过得很好，他心中暗自高兴，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日头过半，阳光更加猛烈，照在少年透亮如玉的皮肤上，柳靖侧目避开这极好的风景，每当他看到少年人年轻生气的脸庞，总是担心自己是不是老了。
　　他像昔日一般拉着小秦牧去书房读书，只是年少的他总是带着秦牧看些志异闲书，他总是嘴角噙着一丝笑说着这叫浮生偷得半日闲。而每当小秦牧看到书中描写的男女之情时总是天真无邪地问书中之人在干什么时，他总是胡言乱语地道这叫治病，专治不开心的病，因为这样会让人心情愉悦。
　　可是没想到小秦牧却当了真，有一天柳靖因被同僚排挤心情郁闷之时，他正垂头丧气瘫坐在墙角，小秦牧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偷偷捧起他的哭丧脸轻轻啄了一下。
　　他满脸震惊抬眸看着眼前的小娃娃，小娃娃却顺势地依偎在他怀中天真无邪地说道：“师父你不开心，秦牧给你治病。治了病，师父就不要不开心了。”
　　柳靖伸手抱着怀中温热的小娃娃，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只是自己好像不再是一个人了。彼时柳靖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已，他早已失去了父母家人的庇护，没有人教他在伤心失意时该如何调整心情，人们只会要求他尽力当好一个常胜将军。
　　当时齐国正强盛，虽然外表坚不可摧，但内部却早已有衰败之象。齐国之主秦墨喜文厌武，朝中文官冗杂，武将却稀疏凋零。齐国自古便强盛，秦墨一直沉浸在文臣称赞齐国强大的歌赋之中慢慢迷失了双眼，忽视了周遭正在崛起的曹国。而每日与曹兵兵戎相见的柳靖却是一步一步见证了曹军的逐渐强大。彼时柳靖靠着巧妙的战略谋划奇招屡屡以少胜多，但是他也深深察觉到了曹军无论管理制度与兵器车马均在齐军之上。现在的曹军只是在试探齐国的兵力，并未使出全力。只需静静等待一个时机，曹军便可轻易踏破齐都南邑城的大门。
　　面对满朝文武鄙夷轻视的嘴脸，柳靖只身玉立在庄严的大殿上乞求齐王减退冗多的文官，重农富民，扩充军队以御外敌。可当柳靖说完这些肺腑之言时，肃静的朝堂上却渐渐回荡着振聋发聩地笑声。仿佛是嘲笑柳靖这个年轻无知的后生提出了一个浅薄可笑的建议。虽然他们心里恨毒了柳靖，但个个面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他们之中有的说柳将军太年轻只懂带兵打仗却不懂治国之道，有的说柳将军切不可妄自菲薄，曹军已是将军手下的败将早已不足为惧。有的甚至拍起了齐王的马屁，说齐国有上天的庇护，必定百世万世繁荣昌盛。庙堂之下的年轻将军望着高处抚手而笑的齐王心如死灰。齐王秦墨笑得皱了眉，弯了身，最后劝柳靖有闲心不如读读书，不如教教秦牧武功。
　　回过神来，柳靖此时很庆幸秦牧竟然老老实实跟着他到书房看书，否则凭他还未痊愈的伤势再多一招就会露馅。
　　刀已入心脉，残身已是无药可医，柳靖只盼能多撑些时日，以助秦牧亡启复齐。
　　多年来柳靖四处征战，身上旧疾新伤数不胜数。因身体每况愈下他早已吩咐府上郎中大夫每每看病切不可向除自己外任何人提及伤情病况。
　　那天雨巷秦牧插入柳靖胸膛的那一剑，加速了柳靖生命的流逝，不过他不怪秦牧。
　　一将功成万骨枯，柳靖手上身上沾满了敌人友人的鲜血，夺走他人性命的人必将被他人夺走性命，这是柳靖柳怀锦的命。
　　更何况柳靖的命本就是秦牧救的，而他还不忠不义地打开了促使齐亡的最后一扇门，他认为还秦牧一条命是他应该的。只是如果上天能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能够亲眼看着秦牧君临天下就再好不过了。
　　柳靖强忍因提剑而伤口撕裂的疼痛为秦牧讲书。他精心挑选了几本讲述帝王之道、治国之道的书，即使他知道这些书日后自会有人为秦牧讲，但他还是想同秦牧多待些时光。
　　只是柳靖兴致盎然地还没讲几句便被秦牧气得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昔日的秦牧是柳靖思想的忠实信奉者，而现在的秦牧对于柳靖说的每句话都要反驳。
　　柳靖刚启唇道“君子以仁治天下。”秦牧就反唇相讥道：“君子不重则不威。”总之柳靖向东，他就偏要向西，就是要和柳靖对着干。
　　柳靖顿时感叹世事沧海桑田，昔日乖巧听话的小娃娃如今却成为一身反骨的气人精。
　　“咳咳，世本无常理，书上的道理确实该应时而变。流鸿可否让我先把书讲完再提出不同的见解。”柳靖露出满脸讨好的笑容。
　　没想到秦牧却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怀锦与我读书见解如此不合，又何必互相折磨？想必城中事务繁多，怀锦定然分身乏术。不妨另找人教我读书。”
　　“悉听尊便。只是怀锦闲暇时可否与流鸿共同读书？”柳靖无奈又不死心道。
　　直到秦牧和缓了脸色轻轻点头的景象映入眼帘，柳靖才叹了口气，心满意足地踱步离开。
　　…
　　这些时日，柳靖除却处理城中事物外，还要暗中联络齐国残存的各个势力和反启暴政的新兴豪杰。而作为齐亡之后最臭名昭著的叛徒，柳靖免不了被一遍遍唾骂嘲讽。但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在听闻秦牧的存在后齐国残存的各个势力骂归骂，该合作还是该合作。而新兴的草莽豪杰自然愿意与之共谋反启大业，但之后的天下归谁就尚未可知了。
　　虽然是这些年柳靖早就被骂习惯了，但终究是言语冷，人心热，又怎么不会痛？
　　但是这些心痛的日子中柳靖却找到了一个宣泄囗，那就是与秦牧读书论道。
　　每次与秦牧讨论，双方都会争得脸红脖子粗，但是每每结束，柳靖总是会感到一身轻松愉悦，可能是从前只有别人骂他的份，今日终于有他教育别人的份了。
　　虽然柳靖每次与秦牧的讨论都不欢而散，但是第二天柳靖依然没事人一样同秦牧问好。这一点他是跟韩羽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