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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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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没有见过足够绚丽的魔法。
巴弗灭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肢体开始发冷,头脑开始混沌。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化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即使视野逐渐开始模糊不清,他依然紧紧盯住胸前的伤口。
——可这依然让他感到疼痛,以及恐惧。
如同蜜蜂蜇人一般的痛感正在从那肉眼都难看到的微小之处不断涌现,持续而没有衰减的意思,令巴弗灭想起《圣传》中那永远不会干涸的河流。
如果只是这些还好...巴弗灭咬紧牙关,他不是不知道能够达成这种效力的魔法。
那些魔法书虽然稀少、被供奉在少见的几个公会和贵族里,自己却也听到过他们的名声。
而一些更有名气的公会,就比如驻扎在帝国首都的“世界树”,这样强力的法术更是屡见不鲜。
可最让巴弗灭惊讶的是,他竟然从中察觉到一种气息,一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同伴身上、出现在教派中那些长老身上...甚至出现在街头的乞丐身上,也绝对不会出现在对面这个正使用着和“光”有关的魔法、阻碍自己行动的人身上的气息。
那是塞勒涅的气息,远近扬名、举世无双,世界上第一个、从人类的身份脱离而出的气息。
原本重新握在手中的弯刀又一次掉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响声。
红到发黑的液体从嘴角落下,打在地上,形成花一般的纹样,令看到的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起噩梦、灾难、痛苦和死亡。
这就是现今世界上最接近塞勒涅的人,被塞勒涅的教派从小培养、预计十九岁就接任“圣子”之位的人。
——而今天,离巴弗灭这万众瞩目的十九岁生日还有十四日。
为了给他敬爱的神明,在这无与伦比的一天献上祭品,返程的巴弗灭追随那若有若无的气息,来到了茅草旅馆。
作为环境并不算上乘的旅店,茅草旅馆的大人物有且只有那么一位。在巴弗灭眼里,也只有对方能够获得塞勒涅短暂的关注。
而作为祂的圣子,自己自然要将祂的一切愿望满足。
可是...巴弗灭的脸上惊疑不定,他无比确信这个站在二楼的人类,身上冒出的正是塞勒涅的气息,可他使用的又是和“光”有关的魔法:“...你是谁?”
巴弗灭当然不是会乖乖问询的性格,可伴随着肢体的僵硬,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魔力都被冻住了...仿佛是自己从塞勒涅那获得的力量遇到同根同源的同伴,禁止自己对对方动手一样。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巴弗灭甚至想要呕吐出声。
他的胸口隐隐作痛,他的头颅瘙痒难耐。巴弗灭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听人提到过什么,却又忘记了,徒留那种飞蛾扑火一样的无力蔓延开来。
没有从自己的脑海中搜寻到答案,巴弗灭下意识想要质问眼前的人:“‘光’有关的法术,在这夜幕之中还能具有如此威力,‘世界树’的法师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说,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巴弗灭强行顿了顿,咬了咬牙:“你有什么图谋?”
到底是年轻气盛,作为塞勒涅的信徒,巴弗灭的第一反应就是质问眼前的少年,身上为什么会有如此浓郁的塞勒涅的气息。
可没过半晌,巴弗灭就意识到这个询问的不妥之处:作为超出凡人的角色,塞勒涅手眼通天,这要真是对方埋下的暗子怎么办?
作为帝国久负盛名的公会之一,“世界树”可不是能那么轻易混进去的地方。而且,就如巴弗灭下意识说的那样,能在重重夜幕之中,在不被自己发现的情况下,使用这样的魔法,对方的天赋可见一斑。
塞勒涅若是真的埋下了这样的暗子,那自己这么做,就是在违抗祂的伟意。
反应过来这一点的巴弗灭下意识出了一身冷汗,可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还有补救的可能,毕竟,在旁人眼中,自己只不过是气急败坏下的恼怒而已。
因此,巴弗灭硬生生将后半句吞咽下去。他捡起弯刀,挥退想要帮助他的侍从,浅薄的试探从口中流出,如同花蕊上的晨露。
硬要说起来,谢虞其实不算太明白巴弗灭在说些什么。
要知道,他刚刚没多久,才从魔鬼口中得知祂不仅不是眼前这个遍布大陆的组织所崇敬的那位神,还一并明白了魔鬼和那位名叫“塞勒涅”的恶魔有着大仇。
在这样的情况下,巴弗灭率先停手确实显得有那么些不可思议。
但眼下情况紧张,虽然巴弗灭被金线刺穿胸膛,面上表情难看,手上也没了武器,但原本在他身边的下属却没有在刚刚的缠斗中付出太多。
和亚瑟一方死的死伤的伤的骑士相比,这些浑身疤痕的人还十分有战斗力。
而眼下,谢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仅巴弗灭不出手,他似乎也没有让这些人动手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谢虞的脑子飞速地运转起来,顺着巴弗灭的话往下说。
“意图?”巴弗灭看见眼前的少年笑了起来,虽然披着的宽大斗篷因为身高的不符长长拖到地上,却丝毫不损他看上去比光还要锋锐的傲慢神色:“你在这里,问我有什么意图?”
——完美的打太极答案。谢虞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
虽然他暂时不知奥巴弗灭在指什么,但对方多说几句的话,他总能找到更多线索。
而且,那位领主的骑士个个身经百战,自己再拖出点时间,场面会有利的多。
无论怎么看,在回答中“打太极”都是上上选。
这么想的,谢虞也这么做了。他声音清朗,知道巴弗灭没摸清自己底细的情况下不会贸然动手,就连从上而下的回答姿态都看上去无比高傲。
将谢虞的表情收入眼底,巴弗灭脸上的神色更加阴晴不定了起来。
就像他自己一样,塞勒涅并不那么青睐这些眼睛长到额头上的人。但谢虞这种表现,却近乎逼迫一样,让巴弗灭不断往另一个可能上联想。
他知道“世界树”,那是一个由高傲的、自诩世界上只有一些人才能掌握真谛的法师组成的公会。
在那里,“天赋”是唯一的通行证,甚至连王室的血脉都要排在他们之后。“光”被世界树完全垄断,远古的遗产变成门槛之后的康庄大道。
即使对方不一定是塞勒涅的暗子,身上这么浓厚的气息,还能在夜幕下成功施展出“光”的魔法,哪怕拥有较高的熟练度,也足以证明对方天赋异禀。
世界树可不是目前的塞勒涅想要竖立的敌人,任何可能性都不该有。在这点上,哪怕是自己的十九岁生日都要排在后面。
想通这点后,巴弗灭重新变得克制,那种肆意和任性再看不见半点踪影:“那敢情好,”他微笑起来,此刻却只剩下孩子的纯洁:“那么,‘天赐领主’亚瑟,就托付给你了...我们走!”
胸口依然疼痛,头颅依然瘙痒,什么东西依然在被遗忘。直到这句话出口,巴弗灭才感受到久违的安宁。
于是,残存的犹豫全然消失,他越发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巴弗灭手握刀柄一挥,原本笼罩在亚瑟一行人附近的金光尽数消散:“世界树的小子,下次再见吧!”
威胁离开此地,这当然是好事...只是“世界树”——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有反应过来,谢虞就察觉到了大量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除却部分的不敢置信和恶意,更多还是震惊和好奇:“世界树...信奉‘神’的法师大人!”
而在这样的呼喊声中,谢虞看到了由孔雀的羽毛落在一楼大堂的地面上。
宝蓝色,闪烁着足以用“艳丽”形容的绿色光泽,和巴弗灭原本握在手中弯刀刀刃上的铭文,看上去十分相像。
他站在二楼,视线停留在其上的时候,谢虞听到脑海中再次响起了不知名者的声音:“尊贵的塔尔塔洛斯大人的眷属,隶属战争的商人,艾斯·佩德罗参上!”
*
帝国的领土外,广阔无边的平原将秘银森林包裹在内。漆黑的夜色同样笼罩在这片寂静无光的土地上,模糊人们视线的同时,也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变得更加隐秘莫测。
“啊啊啊啊啊——”手拿重剑的少年披着残破的重甲,即使夜色漆黑,也能看出他原本银光灿灿的甲胄,此刻已经被鲜血浸染。
当然,此时的少年明显无暇顾及这些,他只是近乎癫狂地将手里的重剑向对面的士兵披头砸去:“去死!去死!”
剑身本就不轻,更何况附带着少年这样不顾一切的力道,只会让这把重剑将它的长处发挥得更加淋漓。
被击中头部的士兵头盔内陷,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而是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了。
“呼。”终于击败敌人的少年长舒一口气,原本包裹住手部的银甲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露出里面的布料来。他也没有在意,抬起左手抹去额上的汗珠:“总算解决了...找找队长在哪里吧。”
虽然一身的甲胄造价绝对称得上不菲,但在这次的秘密行动里,少年终究还只能算作一个卒子。
作为贵族家的小儿子,他原本还对这件事颇有微词,但经过几月的训练之后,少年也明白这样分配的缘由:
他
自己虽然装备精良,本身也自小被家族培养,足以称得上训练有素的战士,但跟队长那样的人还是不同的。
那些人是真正战场舔血留下来的精良,和留在帝国首都贪图享乐的将军不一样,他们是真正地热爱这片土地,也愿意为此付出性命。再加上他的队长确实性格豪爽、为人仗义,几个月过后,少年倒也确实将对方视作大哥一样的存在。
“真是的,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在今天这场战斗结束之前,都不能联系家里。”
这种隐秘的战争规模不会太大,连杀好几个人、认为自己已经脱离生死窘境的少年自言自语道,语气中有一些烦躁:“上次带我们买武器,队长可没钱修装甲了...啊,到时候直接找家里,帮他修好好了。”
作为拥有稳固地位的贵族,家里有装备修缮的人员存在,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不用说,少年还跟那些强制服役的小贵族并不一样——他是纯粹地向往这种事情,因此才将自己置身于这种危险境地。
“嗯...到时候队长应该会拒绝吧。”队长不是会轻易接受别人赠予的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也一样。
想到这里,少年皱了皱眉:“算了,不管了,他要是推辞,我就要他多请我几杯大麦酒...就这么说定了!”
毕竟,对方是那么仗义、那么好的一个人啊。虽然出身平民,但无论是对贵族出身的自己,还是其他人,对方都是那么一视同仁。
既不因为自己出身富贵而有心讨好,也不将自己的给予当作理所应当——按照父兄的话,对方确实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物。
眼珠转了转,少年随即弯了弯眼睛。如果哥哥们知道,自己偷跑出来当兵,居然能碰到这样的可用之才,应该也会赞赏自己吧?
和哥哥们相处时的场景再清晰不过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曲奇饼,白瓷杯,红茶茶汤和白瓷勺...都是他曾经不屑一顾,却在秘密训练过几个月后,越发怀念的。
当然,良好的战斗素养让少年即使在哀叹地回忆,也没有完全将警惕放松下来。
将发觉自己在走神、趁机偷袭自己的敌人用重剑打到一边,少年漫不经心地想:
谁能想到,兰斯洛家族的小儿子居然会有这么大胆量——他已经上过战场,还毫发无损地击败了这么多敌人。
啊,如果把这些都告诉家人,哥哥们也不会再担心自己了吧?
想到父兄的表情,少年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可怜可爱,正如日落光晕下笼罩的白鸽。
——可惜,他再没有机会了。
“【火与风的女儿,点燃拂晓吧!】”
浑厚的男低音比起法师,更容易让人联想起赖肌肉为生的战士。但出口的咒言因为施法者的高熟练度,甚至没有半分形成的停滞。
在黑夜女神恩赐的永久黑暗中,一道比月光还明亮的火焰袭来。
它呈龙卷风的样式,如果忽略到所过之处留下的灰烬,那种刺眼的美丽,比起用于杀伤的魔法,更让人愿意相信的解释是这只是陈列在博物馆中的艺术品。
这无声的杀招在快速移动的过程中越来越大,最终将整个平原都染成明亮的金黄。
作为烈焰龙卷风的终点,少年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这埋葬自己的法术,就已经全然闭上眼睛。
“啊,解决了呢。”
在望远镜的辅佐下,扎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放下法杖,他声音浑厚,下意识松一口气。
“废话,那样的杀招,一个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小少爷怎么能处理。”离中年男人不远处,带着礼帽的红发男人靠在帐篷的支架上。
对,帐篷的支架。虽然前面打得热火朝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这不妨碍帕斯卡和布尔身后支着一个巨大的帐篷,好似野营一样。
没等布尔这个无趣的中年男人接话,帕斯卡扶了扶自己的礼帽,面无表情地吐槽道:“兰斯洛家真是有意思,自己支持帝国,小儿子却跑到了反对派那方,害得我们还要多出一手把他杀了,免得之后留下什么伏笔。”
作为帝国中首屈一指的大贵族,兰斯洛家以“剑士传承”闻名。
而作为“战士”分支中最尊贵、杀伤力也最大的剑士,也无怪乎这小少爷明明只是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孩子,却能顺利通过反对派的一系列选拔。
“说起来,既然那个小少爷一无所知,那我们为什么要直接把他杀了呢?”
听到帕斯卡的话,布尔反而多出几分好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一把胡子:“直接告诉他,他的家族根本不站在这边不就好了?”
“你笨啊。”出乎意料的是,听到布尔的话,帕斯卡反而横了他一眼:“我们是雇佣性质,又不是只帮帝国。
再说了,帝国的国王一直想要抓我们把柄,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就只是缺一个口号的事情,现在,我们再把兰斯洛的小儿子提供给他,这能不被那个小心眼的国王拿出来作人证,那才是怪事。”
很明显,虽然打扮整齐,礼帽领结一个不落,但帕斯卡对帝国国王的印象明显不算太好,他的腔调浮夸起来,比节日的花车还要繁盛:“你猜猜,若不是老大坐镇,我们能被那个小心眼的国王清扫多少次?”
很明显,就算作为问题的提出者,布尔也没能想到帕斯卡能说这么多。他连忙摆了摆手,赶忙开口:“我这不是不知道吗。帕斯卡,你也清楚,我从来是不关注这些东西的。”
虽然布尔已经是个十十足足的中年人了,而帕斯卡看上去还正年轻,若是忽略掉他齐整到仿佛从宴会下来的装束,说不定还能再年轻几岁。
但帕斯卡就是满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径直接受了布尔隐晦的歉意。
而这甚至还不够,这个带着礼帽的红发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继续趁胜追击道:
“你说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就连老大的话都不会听——都说了首要之处是‘隐秘’,要不怎么会定在晚上。
可你竟然肆无忌惮地使用火焰魔法...老布尔,你知道这多么显眼吗?”
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一身肌肉、分外壮硕的男人听到帕斯卡的话,明明看上去分外不好惹,此刻却也只是稍稍流露出一些无奈。
像是对帕斯卡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一样,布尔顿了顿,然后开口:“这就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帕斯卡。能确保一击必杀的魔法中,烈焰龙卷风已经是相对动静没那么大的了。”
见帕斯卡把原本戴在头上的礼帽拉到面上,一幅故意不听他说话的模样,布尔又有些牙痒痒:“你...”虽然他总是纵容帕斯卡,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对对方的言语能够全盘容忍下来。
布尔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听见身后的帐篷传来一声呼唤:“——布尔,帕斯卡。今晚时间宝贵,不要再吵闹了。”
有人弯腰,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出来。
他最先会被人注意到的,是这个男人嘴角的微笑。有些人的笑容惹人注目,是因为Ta格外美貌,就像百媚生的花儿,只是轻轻一笑,就能将所有人都变成衬托自己的绿叶。
但这个男人不一样。
他的神态引人瞩目,让人的视线情不自禁变得灼热、紧紧跟随着他,只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笑容毫无章法,是那种完全随和、完全放松的那种笑容。
而在这样强大的感染力下,看到这张笑脸的人也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只觉得自己好似呆在了这世上最惬意的地方、最能让人放松下来的人的身旁。
即使只是自己的名字被那个人口中叫出,二人也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原先尚存几分的火药味也立马淡到几乎没有。
察觉到这一点时,布尔和帕斯卡对视了一眼。
拥有这种天赋,哪怕是去做帝国最新时兴起来的心灵疏导师都吃喝不愁吧?谁能想到,拥有这样笑容的男人,竟然同时也拥有享誉大陆的“战争商人”的称号?
——艾斯·佩德罗。
至高的恶意下,第四次升起的血月也再见不到踪影。这难得的无光夜色蒙蔽了人的视觉,让涌动的战争在褐色的土地和生机勃勃的草坪上更加肆意地流淌。
可作为黑夜的眷属,身为吸血鬼的帕卡斯却没有这样的忧虑。他望向掀开帐篷帘子的人,那种原本因为吐槽出现在脸上的散漫,重新变换成一种郑重来。
寂静无光的黑暗下,掀开帐篷帘子、弯腰走出来的人身上披着一身清透的白。这种过于纯净的白色,和他束在脑后的白发交融在一起,让人隐约有种长发及腰的错觉。
细细看去,艾斯的五官称得上柔和,几乎能套用上“清秀”等词汇,而他眉眼弯弯,即使不笑都有种海洋包容万物的温和。
不过,艾斯的面色却并不过于苍白。比起人们常常应用的精灵和吸血鬼等修饰,他拥有的是更趋向于人类的红润肤色。
无论怎么看,比起“武器商人”和“雇佣兵”这两种身份,艾斯都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
当然,作为他的姓氏,“佩德罗”并不显赫,除去艾斯本人,也没听说有出现过什么奇才。
不过,这样才显得艾斯更加熠熠生辉、被奉为“传奇”也不为过,不是吗?
帕斯卡细细打量了一遍终于从帐篷里钻出来的上级,然后才收回目光。
即使将那种过于富有亲和力的笑容忽略,也不能否认的是,艾斯拥有一张并不那么威严的脸。
已经对帕斯卡打量的目光习以为常,吸血鬼就是这样,几乎将美色视为第二种食物。艾斯扭过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布尔:“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自己的老大口气从来都这么寡淡,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听坏消息。对这点知之甚详的布尔连忙回答:“和我们最开始预料的那样,帝国领先,反叛军很快就会被清剿干净。”
作为艾斯的下属,从一开始便只拥有身为艾斯的耳目、艾斯的走卒的权力,只用执行艾斯给予的任务就好。
至于深层情况,向帕斯卡这样身份特殊的人还可以自己尝试打探打探,布尔没有这个渠道,自身也不是特别关心。他索性也不再考虑这些,只按照艾斯的命令来就好。
听到布尔的回话,艾斯点了点头。他没有去看不远处的纷争打斗,反而仰起头来,看向失去月光照拂的天空,语气若有若无,仿佛在感慨一般:“这样吗......”
通过艾斯的动作,帕斯卡终于有办法插上两句话。他顾不得布尔刚刚停下的尾音,插嘴道:“老大,您还不知道,今天升起了第四轮红色的月亮,却没有长久地停留在空中,只是在夜色下走过一圈又落下了,您说奇不奇怪。
要知道,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第三轮月亮第一次升起。然后,就是长达十四个世纪的‘大灾变’。即使是我族,长老和始祖也经历了数千年的长眠。”
身为吸血鬼,帕斯卡当然是最有资格提及这段历史的人之一。在黑夜的眷顾下,“永生不死”不再是一纸空谈。哪怕是族里堪称“最为年幼”的帕斯卡,也得以从长辈口中一窥那个世间只有海水往复奔流的时代。
奇怪吗?
听到帕斯卡的询问,艾斯笑了下,却也没有开口纠正对方的话,他只是转移了视线。
很显然,艾斯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探讨下去的意思,他那比最昂贵的绸缎还要华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即使再隐秘的战争,它的痕迹也无法被长久地隐藏。更何况,我刚刚得到消息,塞勒涅出现在秘银森林附近。
听到这里,帕斯卡和布尔又对视了一眼。这个消息确实惊人,足够他们的老大从帐篷里走出。
毕竟,遵奉疾病、痛苦恶魔的塞勒涅,对战争的敏锐超出一切。而如果他们出现在秘银森林附近,那再好的掩饰也失去了效用。
“那我们......”最先忍不住的人是帕斯卡,要知道,作为黑夜的眷属,布置战场周围环境、隐藏痕迹的人可是他。
现在可不是王婆卖瓜的时候,战争给人带来源源不断的痛苦和悲哀,这一切可都是塞勒涅的养料,要想不被对方组织察觉可谓是难如登天,最起码,帕斯卡可没有这个自信。
“既然是这样,你们就不用再考虑打草惊蛇的问题。”没有等帕斯卡说完,艾斯径直打断了他。似乎是因为感到兴奋,他身上自有一种源源不断的热情:“不用考虑不留痕迹的问题了,尽情地让这场战争的光辉闪耀到极致吧。”
“呃......”
听到不用考虑不留痕迹,帕斯卡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他又下意识和不远处的布尔对视了一眼。
他们刚刚当机立断地将兰斯洛家族那个小子杀了,不就是担心这场战争会留下痕迹?
眼下不用担心不留痕迹了,帕斯卡第一反应就是:那...那小子不是白死了?
察觉到帕斯卡有些难得的畏缩,布尔耸了耸肩。他就说,不要这么自作主张。虽然帕斯卡的天赋全点在“隐藏”这类魔法上,老大也几乎从不干涉他的行为,但人、哦不,鬼还是不要过于任性的好。
你看,现在不就出事了?搞不好,要是塞勒涅真察觉到他们在开始战争的同时,也将这里变成了兰斯洛家子弟的埋骨之处,帕斯卡怕不是要被带回族里关个一两百年了。
这真是想想就可怜啊——对于一个刚刚才被准许自由活动的小吸血鬼来说。
“你们又干了什么吗?”
见帕斯卡和布尔一直没回答,前者更是一幅吞吞吐吐的样子,艾斯就意识到估计发生了什么不在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没有急着质问,艾斯表情不变,视线牢牢锁定在帕斯卡身上,已经确定了对方就是罪魁祸首。
“不用再问了,时间紧张,你让他们去吧。”
就在帕斯卡顶着艾斯的目光,一脸视死如归,打算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的时候,他听到艾斯的帐篷里,传来另一个声音。
即使声线有几分沙哑,让人想起阳光下金灿灿的沙砾,帕斯卡也依然能够听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最先涌上心头的情绪是惊讶,无论是帕斯卡还是布尔。
即使看着有几分相似,这状似平平无奇的帐篷也不会是野营所用那种货色,需要搭建、配合才能撑起的休憩之处。
不如这么说,比起外观上的“帐篷”,它其实更像一个短时间的手工作坊。二人都进去过,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他们都被里面堆满的剑刃、盔甲还有各式各样的道具和武器给震惊了。
作为“武器商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探讨,艾斯都足以称得上尽职尽责。
一般来说,在来到战场后,艾斯会直接用魔法召唤出这刻满防御铭文的帐篷。
他不是会□□攻击进行干涉的类型,因此,无论是一场怎样的战争,他都会独自在里面待到结束。
本来,艾斯这次中途出来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但更让帕斯卡和布尔惊讶的是,在艾斯召出帐篷之后,可是只有他一个人进去过。
而且,这顶帐篷的魔法防御可是一等一的,就算是帕斯卡和布尔想要参观参观,都必须得站在门口经过艾斯许可,半点动不了歪脑筋。
更不用说,这里是标准的平原,别说山坡,树都没有几棵。不管是否用心,他们都一直守在帐篷外...所以,那个从帐篷里传来的女声,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进去的?
**
“人的一生枯燥乏味,唯有死亡才能称之为尊贵。”
将茶水倒入杯中,艾斯将杯子轻轻推到对面的人的桌案前:“所以,我才享受这种唯一能让他们的生命散发光热的行为,愿意为‘战争’愿意为战争奔走...嗯,您应该都是知道这些的吧。”
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袭紫色长裙,裙摆轻轻摇曳,点缀在上面的宝石繁多到如同夜空中的星子。
她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如同夜晚的瀑布般蜿蜒地流淌,上面的兽首栩栩如生,仿佛依旧保有强大的生命力一样。
见茶水被艾斯推到自己面前,女子垂下眼帘,将茶杯端起,轻轻吹了一口气。
“我自然是知道的,艾斯·佩德罗。”没有喝,女子放下茶杯,她终于开了口。
帐篷的内部寂静无声,在良好的隔音魔法的运作下,外面战场的呐喊和嘶吼从来不会传到这里来。
茶杯的底面与桌面接触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女子轻轻拨弄了一下抱在怀中的竖琴,没有表情的脸让她整个人看上去过于飘渺:
“没有推诿的必要,艾斯·佩德罗。‘战争商人’...这个名号就是为你而生的。”
作为令艾斯在短时间里声名鹊起的名号,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知道“战争商人”这个称呼最先从哪里传出。
只知道,在短时间内,这个旗帜鲜明的称号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但凡听过这个名号的人,都知道它是指代的艾斯·佩德罗。
可其他人不知道,女子却是一清二楚。作为至高的赐福,改变世人的认知再容易不过...毕竟,只是区区一个名号而已...
——至高是永远不知道退让、也没有人能够约束的存在。
听到女子的话,艾斯笑了笑。他没有不识趣地区开口询问,女子为什么不喝那杯茶。而是将茶壶拎过来,又给自己空荡的杯中满上了一次。
至于“战争商人”...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言语的谦逊或许是一种隐藏自身的手段,可面对眼前这个女子,不,应该说恶魔,在这上面,他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有些无关紧要。
“塞勒涅阁下,”艾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言语温和,几乎听不出任何的锋芒来:“这是主教们近来喜欢的新茶,听说是数万年前的茶种复苏,因此得到的稀有品种,您不试试看吗?”
作为曾经的人类,即使变成了恶魔,塞勒涅似乎也有在世间行走的能力。
身边毕竟有一个吸血鬼可供差使,在这种事情上,艾斯听说过的内幕还算是最多的那批,因此,他现在倒也不是十分诧异。
至于塞勒涅所说的内容,艾斯得承认,他原本就有过类似的猜测。
没有武器商人会不注重自己的信息渠道,在最早发现无法查探出这个绰号的源头时,艾斯的思考就已经开始往魔法之流上靠拢了。
而且,类似的例子不就摆在他眼前吗?想起帕斯卡从族中听来的那些传闻,艾斯的视线在面前的塞勒涅身上一掠而过。
更不用说,这个称号是多么、多么符合他了——
想到这里,艾斯甚至难得开怀地笑了笑。虽然表情称不上夸张,但也确实拉大了嘴角的弧度。
和以往不同,此时的艾斯并没有多少想要掩饰自己情绪的意思。
作为超出人类的存在,塞勒涅对他的情绪实在了如指掌,半点不用花费心思,而这帐篷的良好隔音,也不会让外面的人听到。
当然,也是如艾斯所料,就像是对他的情绪变化并不在意,塞勒涅顿了下,最终还是抿了一口所谓的“新茶”,任由那种熟悉的苦涩感在口腔晕染。
祂很看好面前的人,自然也容许他稍微的放肆。
——就像祂当年得到的那样,那个称号很准确。
作为武器商人贩卖武器,作为雇佣兵集团贩卖力量,最后,艾斯·佩德罗所贩卖的只有一个东西,战争。
不过,这样相安无事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坐在艾斯眼前,带着兽首的女子重新望向他,眉目间的空乏让人联想到冬日飘落的雪花:“现在外面正在升起第四轮红月,要去看看吗?”
明明是疑问,祂的音色却因为过于冷清,听上去简直像强迫一般。但艾斯没有被吓到,恰恰相反,他还把自己的笑容调整得更柔和了一些:“何以见得,塞勒涅阁下?”
塞勒涅坐在原地,祂并没有因为艾斯的反复变化,自己也产生什么不同的差异来。她的声音一直那么清,冷得像是极北最难融化的那捧雪。除去音色本身的沙哑,几乎失去了任何人类的特质,而完全就像是大街小巷的传闻中,那毫无偏爱的神明。
可那些都是假象,艾斯将塞勒涅白皙如霜的面庞收入眼底,在这方面,和拥有万载传承的吸血鬼相比,人类被蒙蔽得实在太深了。
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可能只是一霎那,也可能过去不知道多少时辰,艾斯终于听到对面的恶魔开了口:“我会帮你掩饰掉这场战争,而你,只用帮我一件事就好。”
“‘掩饰掉这场战争’?”这话实在诡谲,即使是艾斯,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疑惑来。他下意识打断面前的人:“我手下本就有掩饰痕迹的人,而且,帮助曾经的神明一个忙,却只有这个作为报酬。塞勒涅阁下,你觉得这是为商之道吗?”
即使被艾斯质疑,端坐在他面前的塞勒涅也没有气恼的意思。她依然是目光空洞,没有人能想到疾病与痛苦之恶魔就是眼前这个存在。
“你会需要的,我的眷属就在秘银森林。”没有停顿,抛出一个大雷的塞勒涅不顾艾斯的瞳孔地震:“不过,即使他们不在,你也将会需要的,不是吗?”
说完这些,塞勒涅就不再开口,独留艾斯自己一个人琢磨起来。
...这是威胁?
虽然对帝国的国王好感全无,但怎么说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艾斯还是愿意尽力的。
更不用说,他本质上其实没有拒绝的权力。想到这里,艾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塞勒涅。
作为掌管疾病与疾病的恶魔,无论祂是否还有曾经为神时候的实力,这都不是自己能够抗衡的东西。
若是普通人,怕是早在见到塞勒涅的那刻就两股颤颤,说什么答应什么了。
而艾斯之所以还能维持仪态,一是因为他通过吸血鬼的渠道,确实知道的比常人多些;二也是因为艾斯商人的本能,让他不至于这么早滑跪。
想明白这些之后,艾斯看上去也更加轻松了几分。他嘴角噙着笑意,那种宽和仿佛海浪来回扑打沙滩:“所以,尊敬的塞勒涅阁下,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
作为帝国和秘银森林的交界,没有植被遮挡的茅草旅馆毫无保留地迎接了清晨的艳阳,毫不避讳地接受了灿烂阳光的洗礼。
作为良好的现代设施的受益者,当明媚的阳光从茅草旅馆墙壁的间隙打进来,躺在床上的谢虞下意识用手背挡住眼睛,却依然被那闪烁的光泽刺到眼睛。
于是,他不得不睁开眼,直挺挺地坐起身来。
或许是因为这张床太过狭窄,也可能是因为床头柜上堆积的东西实在太多。总之,谢虞起身的时候,他只听到身旁的东西争先恐后一般砸落在地的声音。一时间,这茅草堆积的房间里,竟然叮铃咣当个不停。
然后,谢虞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巨响,身披重甲的骑士拉开门,他抱着头盔,面色激动:“大兄弟,我听得没错,你已经醒了!”
——啊,那你一定是耳聋了。谢虞面无表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