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植上》南菡

4、家长里短

　　棺材一端嵌在水田里，咕噜冒泡。田里的水冲淡了棺材上的猫薄荷味，野猫群迅速散开，朝城外的山林跑去。
　　有人大喊一声：“老太太呛稀泥啦！”
　　闻言，李家宗族那几位长老的脸色更黑了。好好的丧礼，办成这么个德行，实在有辱斯文！
　　李伯植方才的骚操作直接威慑全场，果然是个秀儿！
　　尚青云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地厉害，生怕这货又不按套路出牌。
　　“李伯植你个小贱种，我是你大伯母，你敢打我，还有没有宗法了？”长房大夫人袁氏捂着起了大包的头，呜呜咽咽。
　　转而往前一扑，跪在长老面前：“长老们啊，您们可得为娘子妇做主啊，哪有亲侄子打自己伯母的，按照族规，不得鞭笞一二？”
　　大长老也觉得需以惩戒，刚想说话，却被二长老递来的眼神止住。
　　这一大家子的外来户，除了与宗祠同姓李，实在没啥族系关联，行事风格相当乖张，与本地其他李氏宗家实在没法比。若不是李乡绅死前勉强入了族谱，谁吃饱了撑的，来管这一档子丧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长老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望着田里还在冒泡的楠木棺，大长老无奈叹息，惶恐晚节不保，他发誓，这是他长老生涯的唯一耻辱。（道士：同感。）
　　见长老不给自己做主，袁氏还想闹，被一旁阴沉着脸的大伯父拖了下去。
　　尚青云饶有兴趣地观察场子里的人，似乎这李家很不待见这位大伯母呀。再看长房那边哭丧的孙媳妇易虹莲，面色也很难看，肥硕高壮的身躯挤在人群里，相当突兀。她忽地竟抬眸看了过来，土豆丝一般的眼睛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六房长孙媳妇还真是机智过人，知道把棺材滑进水里，便能驱走野猫，老太太在天有灵也可安息了。”易虹莲身边的小丫鬟开了嘴，看似无意低声赞叹，实则全落在族里其他人的耳朵里。
　　他们听起来就是，刚进门的扫把星孙媳妇克死了德高望重的老太太，还把老太太的棺材拖到田里使劲摩擦。简直丧心病狂，目无王法，这种贱妇就该被浸猪笼！
　　族里好多人是得过老太□□惠的，现已经有好些青年义愤填膺，气鼓鼓地瞪着尚青云，若不是忌惮人高马大的李伯植，早就冲上来连打带骂了。
　　尚青云眯着眼，冷光扫过那小丫鬟，最终盯上了易虹莲，出乎意料的，易虹莲竟给了小丫鬟一嘴巴子，也没训斥，似乎默认了丫鬟的话。
　　家丑不可外扬，再怎么美化，也只会越描越黑。她也就坐实为不详之人。
　　不详的人会怎样？会被脱光光绑去狮岭峭壁，变成白骨精？
　　尚青云轻轻摇头，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老太太的丧宴，哪里轮得到一个小丫鬟置喙，更别说造谣编排了，易夫人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说话的是长房那边的长孙，老太太的重孙子李烬。
　　尚青云见过这个堂侄，那是李伯植去蜀地接亲的时候，隽秀的少年郎骑着白马跟在新郎后面，在她百无聊赖，从轿窗往外看时，他驱马上前，恭敬地唤她婶婶。
　　她看了看李烬，这对娘俩，要搞什么？他竟然敢直呼他娘母为夫人……怎么跟有仇似的，大庭广众之下就针锋相对。
　　李伯植的家族真够乱。
　　尚青云突然觉得，自己嫁过来后，整日泡在药房和医馆，两耳不闻窗外事，连人物关系都摸不清楚，很难在这深宅大院里活到老。
　　“婶婶……”李烬唤她，应是有话说，却被李伯植投来的眼色止住了。这叔侄俩也搁这儿打哑谜？
　　“好了，当务之急，是把老太太从水里捞出来。”公公发了话，其他几房才惊觉，他们竟然忘了田里的老太太。一众人撸起袖子去了水田，把棺材推上了岸。
　　一直不说话的长房大公子看着脏兮兮的楠木棺，很是痛心：“看吧，我就说别用金丝楠木的，现在好了，沾了稀泥，还泡了水，再挪去卖，得少多少银子呐！”
　　这话声音不算高，但站在田边的女眷还是听了个仔细。不仅易虹莲的脸色不好，连尚青云的婆母和小姑子也沉着脸。集体沉默，就是没人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反倒是抬棺的三房、五房伯父非常诧异。
　　三伯父转而愤恨地斥责：“大贤侄，这可是你亲祖母，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嘛！人还没下葬呢，就起了歪心思。”四伯父赶紧给大伯父递了眼神，后者赶紧上前打圆场，给了自家好大儿一锤子。
　　长房大公子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垂着头，退到了门庭去。这般忍气吞声，着实与他以往的风格不符。毕竟这位大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暴戾，连自己老子也揍。
　　正巧就是在她婚宴上，险些闹出大乱子。听兰香说，大公子醉了酒，与大伯父起了嘴角，甩手就砸了碗滚烫的扣肉过去，烫得大伯父嗷嗷叫。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长房家的大公子转了性，居然没跟他老子打起来。
　　这一切都落在尚青云眼里。近日长房这大家子都很反常呐。
　　不，应该是家族里的所有人都反常。
　　众人把棺材抬进堂屋，擦拭干净，道士继续操持法事，尚青云跟在后面起起跪跪，体力很快就不支了。本是辰时就起灵，经方才一折腾，都到了午时还未出殡，其他李姓族系的人正围在一旁，看耍猴似地瞅着他们这一大家子，只等着开午饭。
　　尚青云真是恨透了这些繁文缛节，反反复复绕着棺材走，还得边走边哭，哭完就跪，跪完就上香，然后继续绕圈圈……蜀地丧宴也没见这么复杂。
　　“跪！”道士又一喊，大家都跪了下去。
　　忽地，手里被塞进来什么东西，她低头展开手一看，是一些小糖果，诧异抬眸，正好对上李伯植那双水灵灵的笑眼，示意她吃点垫垫肚子。
　　李伯植就跪在前面，很贴心地用身体隔出半米宽的空隙给她。
　　尚青云将小糖果一并含在嘴里，香甜的味道炸满唇齿，连同心里也甜甜的，不觉嘴角上扬。
　　身后佳人噙着的笑颜看呆了李伯植，这人一开心，就容易夹不住腚，待尚青云抬头再次看去时，方才那双笑眼充满了骚气，挺翘的屁股谄媚地晃动起来。
　　只听，咘咘几声。
　　很不合时宜的，一股屁浪扑面而来。
　　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