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植上》南菡

5、开棺？

　　“起！”
　　总算起灵了。
　　尚青云黑着脸站起来，李伯植满脸歉意地贴上来：“媳妇儿，我不是故意的，今儿早上吃了些炒黄豆子……哎，哎，媳妇儿你别走啊！”嘴里的小糖果早就不香了，听了这厮，反倒觉得胃里也涌上来一股黄豆味，她恶心地干呕，背过身子，不再理会。
　　老太太要出门了，李伯植只好幽怨地走到前面举起舞龙的屁股，准备出丧。
　　堂屋里的棺材刚抬出门庭，人群里就有人说道：“棺材都泡稀泥了，里面还不知啥样，也不打开来清理清理，不怕污了老太太。”
　　大伙儿一听好像是该如此，可哪有钉了铆的棺材板儿再掀开的道理。道士示意哀乐暂停，看主人家的意思。公公与几位伯伯面面相觑。
　　不等他们发话，大伯母率先大声嚷道：“不准开棺！”
　　“丢人现眼的东西！”大伯父啐了一口，一脚把大伯母踢回了堂屋。
　　二伯父滴溜双眼，看了看老三老五激动的样子，暂且默了声。老太太已经盖棺定论，再开棺，视为不孝，可真如旁人说的，棺材里浸了污水，要是染了老太太遗体，更是大不孝。
　　左右都是不孝，要不开棺瞧瞧？
　　三伯父说道：“大哥二哥，几位弟弟，父亲走得早，老母亲这辈子操劳一大家子，实属不易，要是人走了，还泡在满是淤泥的棺材里，我们几个枉为人子呐。”
　　老太太走得急促，他和老五从外地赶回来，还没来得及见一见，便盖了棺，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五伯父确认合理，也在一旁附和。
　　大伯父看向二伯父，公公与四伯父对视一眼，显然现在的局面是他们几个没预料的。
　　晌午的太阳不算热烈，尤其是这寒冬腊月，冷风凛凛，一群人站在毫无掩体的门庭当口，早就冻得直哆嗦。午饭还未开席，许多人是又饿又冷。小孩儿都钻进堂屋偏门里的小屋子烤火去了，送葬的大人们却只能硬着头皮在寒风中凌乱。
　　尚青云也是心有怨言，就冲李家这丧葬礼节和待客之道，以后李家再有事儿，估计十里八乡怕是也不敢捧场了。她吸了吸鼻子，鼻子就跟冻住了一样，又硬又冷。
　　终于，大长老发话了：“那就赶紧打开来看看吧，有泥就清清，没有就盖上下葬，快要午时了，不能再耽误了。”
　　见族长也默认开棺，二伯父说道：“老三老五到底是出去了的人，左右不能决定开棺的。”
　　他顿了顿，无视三伯父阴沉的脸，继续说道：“方才野猫蹲棺，本就很诡异，再开棺查验，敞了气息，恐怕于我李家不利。”
　　这话倒是点醒了所有人。老太太怨气重，招来野猫，若是再开棺，会不会诈尸……
　　道士也点点头：“二爷这话中肯，还是尽早让老太太入土为安吧。”说着扬了扬拂尘，丧乐再起，送葬的队伍便流动起来了。
　　三伯父也不好再说什么，抿着嘴，揣着手，亦步亦趋跟了上去。五伯父紧随其侧，偏着身子，压过头去给他低声说话。
　　一群人浩浩汤汤，很快就出了城。郊外，那队伍最前面的舞龙屁股，欢快地左右摆动。刚过城门，尚青云就觉有人拉了拉衣袖，她低头看去，是大伯父家的小孙女李悠。
　　小李悠一把抱住尚青云的腰，亲昵地蹭着脑袋，声音糯糯地唤她婶婶。
　　“悠悠，你怎么在这儿？”天气严寒，这小姑娘衣衫单薄，不在偏屋里烤火，怎么跟着丧队出了城。她解下披肩，蹲下身子给小孩披上。
　　却听到悠悠用很轻的声音在说：“祖母在哪儿，悠悠就在哪儿。”
　　尚青云只当是小孩对祖辈离世的不舍，安慰道：“悠悠放心，祖母已经入土为安啦。”
　　“可是祖母分明还在郊区的外宅里躺着。”
　　这话惊得她险些摔倒，赶紧上前捂住李悠的嘴，叮嘱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
　　“悠悠从不说谎。”
　　她还想叮嘱几句，身体却被拉了起来，小姑子李叔荷挡在她面前，嫌弃地挥了挥袖子：“赶紧离开这儿，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李悠赶紧朝巷子里跑去，还回头做了个鬼脸。
　　“嫂嫂，我们女眷送葬，止步城门，现在回去饭食吧。”尚青云这才发现好些女眷已经往回走了，男人们则继续向前，队伍已经上了山丘。
　　“悠悠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你个做姑姑的，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李叔荷不以为然：“嫂嫂，可不是我严厉，是这小孩太特别了。”
　　她目光有些发直，沉声说道：“她就是个怪物。”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
　　随即，是察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她要是同她哥哥李烬一样就好了。”
　　尚青云自是听了个云里雾里，既是长房家事，她们六房也不好过问，便说道：“我们快些回去吧，丧礼要到今晚才结束呢。”
　　李叔荷盯着她片刻，移开眼，嘴角苦笑着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嫂嫂，这才刚刚开始。”
　　话语之际，已经回了门庭，小姑子要去厨房盯菜，尚青云赶紧找位置吃饭，刚瞅到一空位坐到一桌，同桌的其他人就默默走开了。若大的桌子就她一人，属实尴尬，也只好起身，看看其他空位。
　　可等她再次堪堪落座，其他人就像躲瘟神一样，又跑了。
　　怎么回事？
　　看着满桌子的饭食，饥肠辘辘的她是举筷不是，不举也不是。江南西道的丧宴习俗，圆桌十二碗菜，落座十人，人满开席。
　　她一个人吃一桌子，实在丢脸。
　　于是，只好换位置。
　　又到一桌子，她实在太饿，坐下后想赶紧夹点菜端走，可同桌子的人还是认出了她——克死老太太、还让老太太棺材泡水田的六房长孙媳妇。
　　同桌的人陆续端起碗，准备离开。尚青云无奈，想着自己还是回府里吃吧，让冰墨和兰香在小厨房随便做点什么吃食就行。
　　“坐回去！”
　　一声暴吼，在她头顶炸开，震得她有些耳鸣。
　　尚青云无力抬起眼看，李伯植正站在她身后，勒令要走的其他人坐回来。到底是萍乡出了名的纨绔，许多人很是忌惮的，乖乖端着碗坐了回来。
　　“吃！”
　　大家默着脸，低下头，赶紧扒拉起来，生怕吃慢了，挨一凳子。
　　“媳妇儿~你也吃，慢点，别噎着~”声音宠溺温柔，耳畔热气，尚青云瞪大双眼侧头，下一秒，李伯植的俊脸一下闯入，在她眸子里放大。
　　“你，你，离我远些。”她结巴了，想着李伯植帮她解围，也不好再冷言冷语：“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正好也坐下来吃点吧。”
　　李伯植闻言，屁颠屁颠搬来凳子准备坐下，才想起身后的二弟，赶紧让开位置。
　　“娘子，这是我二弟，李仲文。”
　　“见过嫂嫂。”
　　越过李伯植，尚青云看清从未见面的二弟。与自家大哥肩宽腰窄的身形不同，李仲文生得白净清秀，身形修长匀称，书生意气，但眉宇间正气凌然，令人生畏。
　　再看李伯植，面犯桃花，畏畏缩缩站在一边，似乎很怕他二弟。
　　忽地，她就想起了许萋萋，那个美艳的大肚婆。李伯植一回来就这么讨好她，不会是为他外室所图吧？想着就起了恶心，狠狠地瞪了李伯植一眼。
　　这狠厉的眼神看得李伯植一愣，这，怎么回事？刚刚都不还好好的么？又生气了？霎时间，一万种可能草泥马般跑过他的脑海。
　　可，唯独漏了许萋萋。
　　李仲文第一次见尚青云，心里不由骇然。
　　眼前的女子肤若凝脂，烟眉杏眼，英气逼人，与他在府衙经历司典狱档案上看到的画像一模一样。
　　自家嫂嫂，竟然是朝廷通缉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