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槛菊泣露

8、格林·童话8

　　常日里，同你待得久了，你总是能很快得听明白我发号的施令，像一些简单的词汇：“格林”“走吧”“吃饭”“出去”，若是有一些你听不明白的，却也能通过琢磨我说话时的语气，来猜测我是高兴还是生气，亦或是伤心。我高兴时，虽然你也不知道是为啥，但只一听见我的笑声，就撇下自己的玩具，跑到我身边，傻乎乎咧着嘴跟我一起笑。若是你犯了错，你虽不觉得，但是一听见我恶劣决绝的语气，就赶紧缩着个身子，在我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乖乖地听我训话，倘若我一时半会不消气，沉着脸坐到一旁时，你能感受出来周遭压抑沉闷的空气，就乖乖地爬上沙发，冲我喊一声：妈妈，便在我身边打起滚来，把那你小肚子展示给我，让我摸摸你，示意我你知道错了。不过我故意晾着你，装作不懂你的好意，你便自己趴下来，窝在我的身边，使劲往我身边凑，我便坐远了一些，结果你爬起来就又躺在我身边，我又挪，你又凑，你瞧了瞧我再无空间挪了，才安下心来躺在我身边，一只小爪子搭在我身上。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也一整天都开心不起来，也不玩了，也不喊着我带你去外头逛了，你一整天都趴在那里，瞧着我，若是我起身到别的房间，你也赶紧跟在我身后，却不靠近我，只在距我不远的地方陪我。你知道妈妈不是女强人，也一样会心软，会哭泣，我流泪的时候，你很懂事地凑上来，用小爪子拍拍我的手，说：妈妈，你不要难过了……。我拍拍你的小脑袋，说，格林，妈妈没事，你快去玩吧，别管妈妈。可是你却不走，只是靠在我身上陪着我。
　　虽然我们母子连心，之间心有灵犀，可我们毕竟一个说狼语，一个说人语，难免有沟通不畅的时候，每当我理解不了你的意思，你就在地上跑起圈来，焦急地打着滚，恨不得开口说话。而每次你不听我的使唤时，我就恨不得化身为狼妈妈，冲着你愤怒地狼嚎。每当这时候，我便体会到了语言的重要性。不懂彼此的语言，终究是我们之间一道很深的隔阂。倘若我们可以说一样的话，是不是我们就会更加亲近许多？
　　为了此，我下定决心要学“狼嚎”。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语言，我从小就对那些少数民族的语言，想像什么童谣，山歌，号子之类的特别感兴趣，而狼嚎也曾经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头产生过巨大的影响。我始终觉得若是赋予狼嚎一个词的话，我会认为那是“神秘”的，尤其是当满月的半夜，从空旷寂寥的幽谷之中传来阵阵狼嚎那真是童话般的世界。都说，长生天会保护狼，而我自认为，狼嚎仿佛便是狼对长生天的呼唤，那些或是低语，或是高歌的狼嚎，都像是在向长生天倾诉，诉说着自己在人间的心情与现状。
　　历史上，狼嚎声一起，人人便不寒而栗。的确，那遥远的梦幻般的狼嚎，确实让人听而生畏。似乎越是那些古老的，越是那些我们听不太懂的，越是接近大自然的声音，听来，总会使人生发敬畏，不论是狼嚎，还是那些祝颂的唱词。
　　不过，那高贵而悠扬的狼嚎其实若是仔细听，也别有一番滋味。
　　当狼王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山巅，面对着众多追随者的期盼与前路漫漫时，那对月引颈高歌的声音，则诉说着一匹狼内心的孤独与怅惘。当一匹狼，在月夜唱起情歌时，那狼嚎声却又是缠缠绵绵，情丝流转。当母狼因丧夫丧子之痛对月悲歌时，那低回沉闷的狼嚎声却又是那样肝肠寸断，诉说着一个母亲对幼子深深地思念与悼亡。而当狼群成功打了围，那山野间此起彼伏嘹亮的狼嚎声却又是一场胜利者集体的狂欢。
　　他们因物喜，为己悲，是一群活生生的有灵气的生物，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他们通通都明白，他们会笑，同样也会泪流……
　　亦风为我从野外采来纯正的狼嚎声，我每日在收音机前头听狼嚎，以至于如今，对那些人类听来似乎一模一样的狼嚎声，我却能很清晰地分辨出其中微妙的差异，明白狼嚎声背后一匹狼此时此刻的心情。
　　学习的过程总是很难的，尤其这语言还没有任何规律。一次，我火急火燎地找到亦风，说：“亦风，我终于学会了。”
　　亦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呦，不错嘛，挺有天赋呀。”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我们两个到了你跟前，你正趴在一旁打瞌睡，瞧见我跟亦风，半睁开一只眼睛来瞧了我们一眼就又闭上了。
　　亦风说：“格林对我们不感兴趣啊。”
　　我说：“你好好瞧吧，我来狼嚎一声。”
　　结果，我舒展筋骨，浸润喉咙，做足了完全的准备，脚步开成“丁字”，盘着两只手，以一个女高音家的姿态，引吭高歌。吟唱罢，我自觉酣畅淋漓，忙问亦风：“怎么样，怎么样？”
　　亦风怂了怂肩，不便评价，我再瞧一瞧你，结果你抓抓自己的小脑袋，疑惑地瞧了瞧我，似乎在说：妈妈，你干啥呢？别搞笑行不行，我还要睡觉呢，别吵别吵，格林现在没空陪妈妈玩，妈妈要是实在想玩，就等格林醒过来再说。你张大了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bia唧bia唧”了嘴巴，又闭着眼睛养神了。
　　亦风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瞧见我一道犀利的目光袭来，忙掩住了口。
　　我只好灰头丧气地走了，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就说：“亦风，你在哪找的盗版的狼嚎？”
　　亦风说：“你又怪起我来了，是你自己学得不像。这可是我亲自上狼山，耗费几天几夜亲自采的最纯正的野生狼嚎。你竟敢质疑我的劳动成果？”
　　亦风平常是个没脾气的人，你说他啥都行，可万万不能说他工作不认真，他唯独在这点上最是同人斤斤计较，是个偏执狂。
　　我只好摆了摆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仔细比对我跟狼嚎的声音曲线，才发现是我的频率出了问题。难怪格林对我不理不睬的，我这声音在格林听来，不过是说同他说他听不清楚的悄悄话。我找到问题所在，瞬间就有了信心，愈加仔细锻炼起来，期盼着早日能同格林对话。
　　一个有风的夜晚，天空中漂浮着大朵的云彩，格林望着玻璃门外这月黑风高之夜，身子里的基因被点燃，兴奋地叫起来，我听着他那蹩脚的“狼嚎声”，说，格林，走，老妈今天教你学真正的狼嚎。
　　你迈着欢快的步子跟在我身后，为这夜凉月明的夜晚欢呼。
　　面对着清风半夜鸣蝉，你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我说，格林，你好好瞧着，我找了一个相对高的位置，对着那乌云半遮的月亮，像一匹狼一样地嚎叫。你被我的声音点燃，赶紧跑至我身边，也跃跃欲试。
　　不过，狼嚎听起来容易，可要是真正实践起来，也是一件难事，虽然你是一匹狼，可日日在这城市里头听着狗吠，自然不懂得如何才能嚎出来，就像人离开了社会，自然也不会说话一样。
　　你势在必成，只因往常便没有靠你的聪明才智干不成的事，可理想有多丰满，现实便有多骨感。格林，虽说你是长生天的宠儿，但是宠儿也不意味着没有艰难险阻，恰恰相反，越是被上帝选中的宠儿，便越要经历非人的折磨与苦难。
　　果不其然，你自然嚎得不像样子，你灰心丧气，气愤得跑了起来，我说，再来嘛，这点打击就受不了了，这性子往后若是到了草原，可还怎么活？
　　不过好在你很快便自己调整过来，收拾好情绪再来。你嚎罢，瞧着我，说：妈妈，这回怎么样？我摸着下巴，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声音，说，这回倒是有那个味道了，不过，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不过呢，前路有希望，只要勤加练习就可以了。
　　你向来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做事情总要追求完美，绝不会半途而废。你一听，想着：这……这同不会有什么差别？你那好胜心啊，一下子便点燃了。这时候，天空响起了一声巨雷，你抬头瞧了瞧天，却没有一丝害怕，天台的风吹过，你的毛发在风中起舞，你融在这暗夜里面，是那样神圣不可侵犯。
　　可是，你有那个心，却没有那个力，你还小，自然不懂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哪有什么事情那么容易便成功的？走吧，明天再练。可你还不死心，大有不撞倒那南墙绝不回头的架势，你仔细观察了一下地形，才发现，原来我能发出那样好听的狼嚎，纯粹是因为我站得高，俗话说，登高而声加急，你还真是个大聪明。你四下观测了一番，发现了一旁的女儿墙是个绝佳的地方，兴奋地就跑了过去。我怕你摔下去，赶紧抓住你的腿跟尾巴阻着你。结果你天生还偏就是个反骨，越是不让你做什么你还偏是要做啥。两条前腿扒在那水泥墙上，连下巴都抵在上面一起用力，两条后腿在我手里来回扑腾。好吧，你有脾气，你理直气壮，我就让你一回，我顺势将你抱了上去，结果你四脚刚一落地，瞧见下面悬崖似的高度，还有无数川流不息的移动着的黄眼睛，一下子便打起了退堂鼓，四条小脚丫子牢牢地抓着地，不敢前进一步，连平日高昂的身子都紧紧缩了起来。
　　我看着你，得意的说：“这回总该相信妈妈说的了吧？”
　　格林，我猜，你估计是这个世界上最叛逆的孩子了吧，不让你干啥，你还偏要干啥，非得是自己亲自吃了亏，栽了跟头，才肯听我的话。你到底是一匹狼呢，有自己的野性跟执着，或许，你相信，任何路都是自己趟出来的，别人再怎样，那都是他们的纸上谈兵，活着，就是要不断试错的嘛，要勇敢地往前闯，往前冲。
　　你轻轻的嚎叫一声，似乎在说：妈妈，你说得是对的。不过从来你面对着挑战，向来不会轻易退缩，你很快便重振旗鼓，重新恢复了你那优美的身姿。你试探着一点点迈出，俗话说，凡事只要跨过第一步就容易了。你在女儿墙上越走越顺甚或跑起来，跑到一半还不忘来个急刹车，扭头看看我，似乎在说，妈妈，你看，我成功了。
　　你玩得忘乎所以，直到半个小时多以后才明白我们来这里的目的，站在女儿墙上，仰望着月亮发出了你生命中第一声中规中矩的狼嚎。这狼嚎虽然不明亮，倒也奶声奶气的。你高兴得跑来跑去，完全忘记了你是在女儿墙上，结果低头一看，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便跌坐在墙上，还挠挠自己的脑袋，朝我傻笑，说，呵呵呵，妈妈，这纯属意外，纯属意外……咱们继续。
　　不过，天空响了几声闷雷，很快便下起雨来，我拍拍你的小脑袋瓜，说，走吧，明晚再练。你却倔强得逃离了我的手，继续“高歌”起来。不过毕竟没有掌握了狼嚎的门道，刚刚那一声，也不过是歪打正着，你又狗吠起来，你便着急了，可是越着急便越不成样子，却没有一点办法。
　　大雨转瞬间倾盆而下，我赶忙回屋子里头拿雨伞，瞧见你在风雨凄凄之中弱小的身子，上前给你撑伞。你一整颗心都在想着怎样才能发出狼嚎声，当终于注意到头顶上的东西时，便赶紧躲了开来。我又凑过去给你遮雨，你又躲开。我狠一狠心，说，格林，妈妈不管你了，你自己练吧。
　　你瞧见我走，又想挽留我，又想着发狼嚎声，在两座大山的压力下，滂沱的大雨中，传来了一声奶声奶气的狼嚎声。我回头，说，呦，不错嘛，成功了。你高兴得直舔我的手，在雨里头蹦来蹦去。
　　我说，既然成功了就回屋吧。你却没这个打算，你纵情地享受着这大雨的洗礼，一声声狼嚎似婴儿低声的哭泣。我望着茫茫雨丝之中模糊的你，刹那间，我们间好像相隔着什么，是我永远也穿不透的，我知道，那是孤独。
　　自打你学会了狼嚎，就总是无端地炫耀你那婉转的歌喉。你唱歌毫无规律，同我的作息恰好相反。常常夜阑人静，窗外之人都一一沉入梦乡时，你便心血来潮，故意跟我做对。我好不容易唱着歌，拍着你的背哄你睡着了，结果倒成了你装睡骗过了我的眼睛。你听见我的呼吸声渐渐匀称，便蹑手蹑脚地起来，坐在床上仰望着窗户外的大月亮，寄托着自己孤身一人的孤独跟相思。
　　我睡得好好的，猛然间便被你那凄厉的狼嚎声惊醒，你却丝毫不管不顾，我都快吓死了，你还一脸深情地望着月亮。格林啊，你是一点都不替你亲妈考虑啊，这可是城市，不是草原。我赶紧捂着你的嘴，结果你还扑腾了起来，使劲反抗。好吧，我只好惺忪着迷梦的睡眼，汲着拖鞋抱着你上天台。我叉着腰瞧着地上还兀自没反应过来的你，说，你不是要叫吗，现在到了天台，随便你叫吧。结果，自从你知道了我的目的，以后每晚你都要狼嚎一遍，我只好忍着我那大脾气，抱着你一遍遍爬楼梯跑天台，结果你还捉弄起我来，一到了天台，那嘴紧得，像用502胶沾了似的，死活不叫了。我冲着你说，格林，你欺负我是吧，好，你不叫，有本事你到了家也不要叫，你要是叫了，我拿胶布封你的嘴。结果你是丝毫不怕我的威胁。一到了家，我便甩掉拖鞋，“大”字形躺在床上，立刻怂了，说，格林，你先让我睡会儿你再嚎啊，格林最听话了。我摸着你，渐渐没了意识，结果你一声狼嚎直接把我吓得滚下床来，我抱着你慌不择路地跑……
　　格林啊格林，你是一点不心疼我啊，亏我还对你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