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槛菊泣露

7、格林·童话7

　　人们总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也是。自从上次在花园里领略过大自然的风光，如今的每一天，一到了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你就在我身边打起转来，兴奋地跑来跑去，提醒我，妈妈，该出去了。
　　每次看见你在外面忘乎所以的样子，我心里头也很为你高兴，虽然城市里换不回你真正的自由，但是陪你兜兜风，也算聊解你内心的苦闷了。
　　一次我带你去到草地上，草地上有很多遛狗的人，似乎狼跟狗天生便有某种宿命的联系一般，很快你便同那帮狗打成了一片，又是拣网球又是抢水喝。不过，跟狗不一样的是，即使再雄健的狗，面对主人的命令时，都会变得那样幼稚，就好像是看见了：猛男撒娇。可你不一样了，你不懂得如何讨好一个主人，拣来了网球就是一阵撕咬，那些牧羊犬那样斯文有礼貌，猛然间瞧见了你这样一只猛汉子，只呆呆地瞧着你，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操作，心里头直发懵，似乎在说：什么鬼？不过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才明白你是那个破坏秩序的不听话的家伙，理应把你排在圈子以外。结果你看见那帮狗前脚还跟你做朋友，后脚就在你背后说起坏话，拉帮结派，挑拨离间起来，狼心里头的那股子孤傲的劲儿啊，瞬间就涌上心头，只见你一双小眼睛盯着他们不动，那帮狗看见你这个样子，还奇怪呢，他一直盯着咱干啥，咋，他咬了球还有理了？不过，毕竟是你亲妈，你那小技俩还能逃过我的法眼？我当下便明白了你的心思，每当你盯着一个东西不动的时候，就是你要动歪心思的时候了。有时候，我真想刨开你那小脑袋瞧一瞧，才两个月，这小脑袋里头究竟装着多少鬼点子？嗯，格林？
　　主人喂他们水喝，结果，他们还在朝自家主人绅士般的鞠躬，又优雅的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去，优雅的低下自己的头颅时，你却一个箭步猛冲了过去，狂喝一阵，打翻，逃跑，一连串动作，这般丝滑，跑远以后还不忘回头瞧瞧自己的杰作，留下那帮狗待在原地发呆：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好像看见什么东西从我眼前飞过去了，你看见了没？那帮狗大眼瞪小眼来回地瞧，你却还挑衅似地冲他们“狗吠”一声，摇摇你那尾巴，似乎在说：有本事你就过来啊，谁怕谁，小样，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那帮狗瞬间就炸锅了，不过却不忘自己的形象，纷纷在主人跟前走来走去，仰头示意：主人，你看那个坏家伙，他抢我们的水喝，你快惩罚他。
　　不过他们发懵，你其实也同他们一样懵，心里头也不明白：为啥吃个饭喝个水都要同人撒个娇，都在眼前了，不抢那不成了傻子了。莫名其妙。
　　是呀，他们怎么能理解你丑陋的饮食样子背后的生存法则呢，对于你们来说，不抢，便是死。在活着面前，一切的优雅都是无足轻重的。
　　不过，主人没帮他们这个忙，反而是拍拍他们的脑袋，说，大家都是朋友嘛，况且，格林还小，要懂得谦让，平时，爸爸教给你们的道理都忘干净了？那些狗瞧见爸爸脸上的笑，纷纷低下头去，轻声地吠叫了一声，说，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爸爸拍拍他们，说，这才对嘛，不愧是我养大的儿，就是懂事。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的“父子情”，心里头好笑，不过，我到底没有理由笑，因为我同格林，不也正是这样吗。也许，在旁人看来，我同格林说着家常的话，无疑是犯了痴傻之病，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一个动物，无论是格林，还是阿猫阿狗，爱他，总是会把他当成一个人，甚或是亲人，乃至最重要的人。
　　那爸爸喜欢你，亲自喂你水喝，徒留下他们暗自伤心，我看着他们，心里头想，估计他们都快哭了。
　　绿油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红裙子的小女孩儿，那时候，你被女孩儿的美貌吸引，在人家附近徘徊不前，正暗自下定决心之际，小女孩儿一声“小狗，过来”，你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也许你们都是小孩子吧，你那样聪明，或许，你真的能感受出来，她望向你的目光，是没有恶意的，是那样单纯善良，也许只有小孩子，才能同你们靠得那样近。
　　格林，你还真是“好色之徒”，瞧见人家小女孩，就摊在地上走不动道了？一双眼睛放光似地盯着人家瞧，一刻都不离开。打着滚叫人家摸你肚子，呦，格林，你平时的傲气哪去了？看来是妈妈我长得不够美丽了？
　　你同小女孩儿玩得如此欢快，我想，也许超越物种的感情，不止存在于你我之间，更存在于你们两个同龄人之间。不过，小孩子的童话世界，总会有一阵东风吹过，吹散了梦幻的云，徒留下伤害。不过我也理解，毕竟童话不是现实，只有爱做梦的人才相信童话，这个世道上，人人都这样务实，谁还肯相信童话呢。
　　小女孩的奶奶一听说你是狼，也不记得自己是老胳膊老腿了，一脚便朝你踹过去，腿脚那样灵活的。小女孩儿哭喊着不肯走，喊你“格林”，你也明白什么，远远地冲着那老人叫唤，瞧向小女孩的时候，叫声却又那样哀婉。你生命中，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同伴，对你没有丝毫戒备与防备心的同伴，就这样离你远去了，你还是个孩子呀，这样的打击，对你来说，该是多么残酷？可是大人们不懂，成年人不懂……她们，还总是喜欢用成年人的思维替我们着想，自以为这是爱……格林，你说，是多么可笑啊。
　　妈妈只好瞒天过海，撒谎说你是格林犬，可这谎话自然骗不过牧羊犬的爸爸，难怪他那样喜欢你，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你是一匹狼了。算了，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妈妈还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篓子，下回可得好好避免了，再不叫旁人认出你来，结果，属实是妈妈多虑了，人家根本不是瞧出了破绽，而是因为自己的亲生儿子。
　　牧羊犬的爸爸告诉我们，在遥远的西北，曾经有一片辽阔的大草原，那时候，他在草原当兵，每天独自一个人走几公里的路巡逻。有一天，身后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小家伙，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匹小狼，那时候他还小，走起路来叉着腿，也走不远，摇摇晃晃的，摇着小屁股探头探脑地跟在他后头。起初他没在意，可那小狼仿佛是将他当成了亲爸，只管跟着他，也不说话。没办法，他只好暂时收养了他，带他回了城市。两人一起度过了相濡以沫的八个月，后来，儿子长大了，就不能跟他在一起了。他把儿子送给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同自己的儿子依依惜别，狠着心离开了。后来，他想再回去瞧一瞧时，却只见累累白骨，他的儿子，就那样被他的朋友吃掉了。
　　他告诉我时，脸色平静，我却知道，这样的神色是做了多少的心理建设，才能在再次提起时故作风平浪静。
　　牧羊犬的爸爸看见你，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你们都是狼，命运遭际，是多么的相像，不过格林，我一定会陪着你的，不论艰难险阻。
　　我们带你去医院打针，你可倒好，一颗心只在外头，整日扒门缝偷听我跟亦风讲话，不过格林，好歹你也藏得像样点啊，偷听还露出个小脑袋来？我跟亦风说要带你出去，结果你藏在门后头就是一阵狂吠，一下子冲进来就扒拉我跟亦风的脚。格林，妈妈知道你高兴，可你要不要太热情了？妈妈脚背疼啊。
　　一踏足地面，你那颗向往自由的心就飞到了天外天，再也不受管制了，任凭妈妈怎么叫你，你只听不见。你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不管不顾，我遥遥看着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只管干着急，一颗心随着你的动静忽上忽下，生怕你被车给撞到。
　　一辆电瓶车迈着高倍速驶来，我大声一喊“格林”，你扭头一瞧，那车子扑面而来，你是彻底懵了，心里想：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跑得比我还快，不行，下回我一定得好好练练，赢过他。我心里头那个急呀，你是吓傻了？跑呀！亏那骑车的男人有点良心，一个刹车就停下了，你那狼毛浑身都直立了起来。
　　不过，那男人是有点良心，不过不多。我还以手抚膺长叹，谁知那男子出口便成脏冲着你就是破口大骂，我跟亦风连忙道歉，你只瞪着小眼睛瞧他，也不发怒，脾气好得一大匹。
　　那男人骂骂咧咧，扬长而去，你跑过来用身子蹭我，还轻轻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说：妈妈对不起，格林让妈妈受气了。
　　我故作生气，同亦风走开，结果你又凑上来，我再走开，你又过来，我走得远远的，你呆在那里瞧我，垂下一个小脑袋，一脸伤心的样子，路过的人瞧见了，说，好可怜的小狗呀。
　　似乎你很认同，“花花”地叫了一声，再看看我，心里想：妈妈，人都看着呢，你就别生气了，让外头人看见了多不好。你又开始卖起惨来，一声声不像样的狼嚎，唤得人心里头软软的。
　　你就着人情就过来，我只好接受了你的道歉。不过这次你倒是长了记性了，很听话地乖乖地跟在我身边。
　　你跟在我们后头，我们进兽医店，回头刚准备叫“格林”，才发现你不见了，我赶紧出门找你，才发现你满面笑容地慢悠悠从远处跑过来，不知道听了啥八卦，过来冲着我就是一阵吠叫，急待说给我听，不过妈妈可没那心思，快点进去打针吧。
　　从店里出来，便听见一旁一个男人破口大骂：龟孙子的，哪个缺德的把老子的胎给弄破了？
　　我跟亦风面面相觑，瞧着在前头迈着轻快步子的你，瞬间就明白了是咋回事。我赶紧说，快走快走。你连忙追上我，“狗吠”几声，说：妈妈，这大仇我给你报了……
　　格林，你可真是睚眦必报啊。
　　格林，你知道不，人的世界里，有一句话：狼若回头，不是报恩，便是报仇。
　　可我总不明白，为啥人们总是只记得狼会报仇，却一点都不记得狼的涌泉相报呢。人也会报仇，而且，人报仇的手段，甚至比狼都凶狠惨烈得多，那为何人总是只会说，人是多么高尚的物种？
　　世上一切的生物都是造物主的孩子。有些孩子会飞，有些孩子会跑，有些孩子聪明，有些孩子笨重，可不论什么，他们都是造物主的心头爱。有一天，一个孩子觉醒，成了人，便再也看不起自己的根，人老是爱拿柳树自比，却又总是忘记自己的来路，可其实他们也一样，只是造物主的众多孩子之一，只以为成了个人，便可以叱咤风云，翻云覆雨。
　　带你出去以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得不考虑将你栓起来。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
　　都说“狼不可牵”，不过老妈以为，凭你我之间的感情，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毕竟，你身为一匹狼，为了同我相处，牺牲的也不是一点半点了，这点子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可以妥协的吧？
　　我买来牵狗带，在家里头给你套上试试大小。那时候你一个人在角落里头玩得开心，我朝你招招手，说，格林，过来。你很听话，不再自娱自乐，听见了我的招呼就跑了过来。你在我身边高兴得打滚，想让我摸你的小肚子。格林，你想不到的吧，在你极尽所能想着讨好我，这样信任我的时候，我却打起了你的主意。
　　不过，毕竟还没有出去实践一番，你似乎很满意这套新衣服。不过，你还奇怪呢，这衣服怎么还有个长长的尾巴，还袒胸露乳的，这穿上，有点……不太好吧，还怪不好意思的嘞。我这无处安放的大胸肌啊。你扭着脑袋使劲瞧，不过，脑袋转不了一百八十度，只见那衣服就在身上，却就是看不清楚，只好追着它一个劲的原地绕着圈子跑起来。
　　我心满意足，对于下午的出门胸有成竹。亦风瞧着你穿着新衣服在屋子里头玩，皱起他那八字眉，又开始未雨绸缭起来，说：“能行吗？”
　　我挑眉看着，得意地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俗话说，前期有多得意，后期打脸来得就有多快。不过，我这脸打得，不仅快，还很强，像暴雨点子似的，啪啪啪地朝我脸上袭来。
　　一开始，你还很情愿，只以为又要给自己穿衣服了。你穿着新衣服，在草丛里头嗅来嗅去。我朝亦风使了个眼色，在后头鬼鬼祟祟捡起了你那根长“尾巴”，你向前跑，猛然间被什么东西一拽就跌坐在地上，你在地上打了一会儿懵，心里想：这是咋了？我咋跌倒了？你回头瞧，没发现有什么碍眼的，就又跑起来，可又摔倒了，你这么试了几回，气鼓鼓的非要弄个明白，才明白了你我之间的这条绳子的缘故，你瞧瞧这绳子，再瞧瞧自己这不像衣服的衣服，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朝着这条绳子狂吠起来，虽然我不懂狼语，但一切语言都是有情绪的，我听得出来你吠叫的声音里，是怎样的暴怒。你努力想要撕扯身上的带子，却苦于腿短，够不到，只是挠起来自己的身子，也不管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挠便是一道血淋淋的抓痕。
　　我试着拖你走，结果你拱起来屁股，伏着前腿，爪子死死地扒着地，眼睛死死地瞧着前头。
　　亦风见你不肯走，便要亲自来拽你，说，还不信了，果真有那么邪门？
　　他力气大，猛一拽，你便在地上滑起来，立刻绷起后腿一起发力，脸上的每一处肌肉都在用力，地上很快便留下了你清晰的血痕。我的心瞬间就崩溃了，几乎要哭起来，忙喊亦风别再拽了。
　　我抱起你来看你的爪子，都磨破了皮，渗出血迹，我们给你上药，你一声不响，似乎还沉浸在对我们的恨意里头。格林，你说，你这是干啥呀？你让妈妈怎么办呢？
　　我抚摸你，你才轻轻叫唤了一声，似乎也在告诉我，说：妈妈，格林不是不听妈妈的话，格林只是不喜欢被牵着，妈妈……
　　好，妈妈明白……
　　不过，格林，你知道妈妈照顾你不容易，就做出了妥协，妈妈可以给你穿衣服，但是不能牵你，只能被你“牵”着。
　　好吧，这样也好，俗话说，夫妻在一起还总要吵架，互相忍让呢，更何况人狼之间呢。我们在一起，不也是得互相磨合退让吗，找到彼此的舒适区，相互包容……
　　格林，没有想到，你虽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哲学家，却也懂得，这人悟了几千年，有那样多活生生的实例也还不明白的道理。
　　也许，是爱吧，是爱感召着你，学会了退让，忍耐，与包容，爱，总是可以治愈一切的……
　　毕竟，狼心也是肉长的……
　　我始终都觉得，你们绝不是如同众人所说，是没有情没有爱，天生便冷冰冰的家伙，只不过，你们的爱，显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比如说，妻子跟孩子，可是这些，不会轻易地被人看见，于是人们再一次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只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便给你们扣上了“狼心狗肺”的帽子。
　　其实，你们将情与爱视若生命，可以为之毅然奔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