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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想通 ...

  •   江宣从小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他脾性内敛,在北方时的人缘不错有一半原因源于他腼腆不爱说话,给人留下一种安静、教养好的印象。
      正因为如此,很多人都看多了江宣的淡定从容,从不认为江宣会跟哭扯上关系。

      也仅有赵荣花知道,江宣其实是一个感性的人。
      他不爱说,心里想的却只多不少。

      江宣哭起来与平时的样子也没有太大反差,他的哭相并不明显,如果不是脸上有眼泪作为证据,除了眼睛过于红,几乎与往常相差无几。

      云杏镇的夜凉不过江宣的身和心,他在院门口站了许久,哭意早已渐渐打回,只剩头有点疼。
      凉风一阵阵地吹来,江宣拖着两条像灌了铅的腿往屋走。

      没走几步,江宣不经意地看向园子里的花。
      冰寒的月光黏附在花朵的表皮,一簇簇花团紧凑在一起,单瑶提起花时,江宣没有专心听,他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推开她,现在一瞧,除了赵荣花死后枯萎又经单瑶救活的原有花,剩下的就是单瑶说的后来花,那些花上贴着标签,品种多是栀子花、茉莉花、蔷薇花。

      江宣出神地想,还真是什么人种什么花。
      那些长在盛夏的花就像单瑶,洁白清幽,素雅纯净,中和了夏天的闷热。

      他欣赏了一会园中花,随后迈着慢吞吞的步子回了屋。
      江宣径直走进卧室,他无力地坐在地上,头后靠着床边,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懒散地放空自己。

      刚进两个月未见的卧室实则有些陌生,说来奇怪,这明明是他的房间,可江宣现在总有种什么都不属于他,什么都会走的执念。

      在卧室待得久了,江宣渐渐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细究后,江宣闻出是他沐浴露的味道,他脑子有些木,没去想为什么他走了这么久,屋子里还会有苦橙花的香味。

      头疼作乱加上舟车劳顿,闻着熟悉的气味,江宣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觉睡得一点也不踏实,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江宣猛地惊醒。

      他浑身是汗,一脸惊魂未定,英俊的皮囊失去了往日光彩,依然帅气但毫无气色。
      江宣的双目在四处乱看,像是在急切证明他回到了现实。

      短暂睡眠里,江宣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单瑶真的喜欢上了别人,梦见她和别人牵手、拥抱、接吻。

      梦中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动,明知是梦,江宣还是当了真。
      头像被劈开了两半,心像被撕裂成碎片。

      伤心归伤心,但江宣不后悔。

      他不后悔他的决定,他求来的退路不是因为不够喜欢单瑶。
      是希望单瑶有选择离开他的权力,是给他不沉沦的引子,是于他而言,单瑶幸福就好。

      地板发硬,有些硌,江宣挣扎着起身。
      由于久坐,下半身趋于僵麻,猛一起,腿一时没劲,他在起身的过程中摔了一跤,地板发出咚的一声,他倒在了床边。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江宣无奈地躺在地面,他不急于站起,静静躺着,双眼转动着来回巡视。
      眼睛不巧接触到了刺人的灯光,江宣受刺激地别开脸,头转向床边的方向,不适地闭了闭眼。

      头挨着地板很不舒服,江宣欲坐起。
      但在挺身的瞬间,他的双目扫到了床下,床下空旷与之前毫无区别,但床下的地面一尘不染,想来是单瑶每天收拾的结果。

      可床下也有不一样的。
      江宣在最末端的床脚旁看见了一本书。

      他伸手够出,一细看,又觉得不像是书。
      封皮是牛津皮,厚度庞然,16开的格式。

      脑袋如浆糊,江宣下意识地打开了第一页。
      翻开后,江宣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书,扉页上只写了两个字母,sy。

      SY,江宣一下子想到单瑶的名字缩写。
      他以为是单瑶高三时的学习资料,继续翻开了第二页。

      这一动,再一看,江宣才彻底知晓书中玄机。
      这不是书,也不是学习资料,是一本不一样的日记本。
      不一样在它不是常规的文字记录,而是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零件。

      江宣有种不知名的直觉,他觉得这本日记本和他有关。
      他看了下去。

      2013/09/13
      【最近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帮了他一个忙。】
      文字上方是一张演算纸。
      是高一那年月考,他被诬陷作弊,单瑶争分夺秒找回的演算纸。

      2013/09/30
      【他因为我受伤了。原来我见过他。他叫江宣。】
      文字上方是一张挂号单。
      是高一那年运动会,他为解救单瑶与石大川对抗,中刀进医院的挂号单。

      2013/11/17
      【独一无二的银杏叶,独一无二的他。】
      文字上方是一片已经干枯的银杏叶。
      是高一那年教育局检查,单瑶和江宣途经担当区时捡下的叶片。

      2014/01/30
      【他送了我一只猫,为我写了一副对联。除夕夜过得乱七八糟,他来了,我很开心。】
      文字上方是一副折叠成方块大小的对联。
      是那年除夕夜,单瑶的生日。

      2014/03/23
      【我跟他表白了。他也喜欢我。但我们没有在一起。】
      文字上方是一张买奶茶的收据单。
      是那年辩论赛,单瑶私自买了全班奶茶。

      2014/04/30
      【他送了我一桶糖。他在安慰我。我想再抱抱他。】
      文字上方是一张糖纸。
      是那年文在宇被捕后的夜晚,江宣为她剥开的那颗糖。

      2014/07/21
      【我们一起旅游了。他真好看。】
      文字上方是一张照片。
      是那年单瑶在乌镇偷偷拍下的江宣唱歌的照片。

      2014/11/21
      【其实我的胃真的有点疼,但能让他笑,一切都值了。】
      文字上方是一片干枯的香樟叶。
      是高二那年,江宣因为担心姥姥而发愁,单瑶假装自己腹痛逗江宣笑。

      2016/05/20
      【今天因为偷偷吃凉食惹他生气了,我跟他说罚自己抄错题五十遍。ps:他心软了,我只抄了两遍。】
      文字上方是一道纸质的物理错题。
      是高三那年,单瑶惹江宣生气,立下的投名状。

      2016/06/19
      【我和他的第一张合照。】
      文字上方是一张照片。
      是高三的毕业照,单瑶和江宣被摄影师偷拍的合照。
      ……

      日记本翻到了一半,零件版的记录到此终止。

      单瑶实在是不太爱记录生活的人,日记本内容不多却半本占尽是因为零件太多,单瑶将江宣送的那桶糖里的糖纸全部都贴到了日记本里,从一到百,越聚越多,还有那副对联,一折叠直接让本的厚度增加了两倍。

      简洁的语句和直白的粘贴物带领江宣进入了一场小型回忆展览会。
      江宣左手撑着地板,右手压着日记本,眼神复杂难寻。

      他自诩十分懂单瑶,可看到日记本,他才知道单瑶的另一面。
      情绪化的一面。

      原来很多事的背后,他都一无所知。
      那张乌镇照片。
      那次腹痛秘密。
      那张毕业合照。
      他都不知道。

      江宣的头更疼了,像被人活活砍下般痛入骨髓。

      他盯着那张毕业照,照片上的他笑得灿烂,那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笑容,照片里的单瑶也在笑着看他,手在轻捶他的胸膛。
      他们靠得很近,深深的甜蜜似要溢出照片以此让看照片的人感同身受。

      江宣忽然就笑了。
      他怀念和单瑶在一起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也已料到,他会常常怀念,因为他是忘不掉单瑶的。

      说着怀念,江宣竟真的开始想念单瑶。
      江宣在心里鄙视自己,是他推开了至爱,反过来还要自我感动。

      有道是,见字如面。
      人见不到,能看到字也是好的。
      于是江宣继续翻看日记本。

      之后的记录是实打实的文字,因为没了在一起的机会,所以鲜活的物件变成了冰冷的字符。
      虽然少了物件的加持,可文字依旧滚烫。

      文字版的记录是从江宣离开的第二天起笔。

      2016/07/19
      【江宣,我食言了。我喝了好多好多酒,你可以马上出现在我面前,管一管我吗。】

      2016/07/27
      【星星说我这样不值得,我不知道。江宣,我想你。】

      2016/07/31
      【妈妈发现我生病了。她说不要看重爱情。我想不通。江宣,我好像病得更重了。】

      2016/08/05
      【江宣,我好了。】

      2016/08/09
      【今天顺顺一直在望窗外,不知在看什么。江宣,是你回来了吗?】

      2016/08/12
      【江宣,我想回云杏镇了。】

      2016/08/15
      【回镇那天碰见了梁洁盈他们,他们问你去了哪。江宣,我有些难过,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2016/08/18
      【录取通知书到了,我和你,一模一样。】

      2016/08/20
      【江宣,你在干嘛,我很想你。】

      自二十一号起,记录变成了数字版。
      2016/08/21
      【第1天,他没回来。】
      2016/08/22
      【第2天,他没回来。】
      2016/08/23
      【第3天,他没回来。】
      ……
      数字一直持续到今天。

      房间的灯光柔和,日记本的纸张平滑,看日记的人却千疮百孔。
      江宣合上笔记本,眼睛涩得生疼,头痛欲裂,仿佛十七级的台风在猛刮着江宣,直吹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

      他舔了舔嘴唇,不再流血的伤口很疼。
      可想到是单瑶给的,又不那么疼了。

      看完日记本后是揪心的难受,江宣坐到了书桌对应的凳子上,刚坐稳,他一眼就看见桌上的录取通知书。

      红色的封皮,象征喜悦。
      他和单瑶本该一起共赴一个光明的未来。

      江宣突感困惑。
      他做错了吗?
      把单瑶推开是错的吗?

      不。江宣霎那否决。
      他是对的。
      没有他,单瑶会更幸福。
      没有单瑶,他就不会再次经历一遍失去的痛苦。

      他一无所有,不配拥有。
      他自卑懦弱,不配谈爱。

      凌晨已至,江宣的肚子传出饥饿的咆哮,他已没有自主行为,麻痹得需要大脑自己支配。
      循着意愿,他走进厨房。
      一进去便望见的饭菜点醒了混沌的江宣,他毫无胃口,只想窝在一角,好消磨掉无边的难过。

      江宣倚着冰箱发了一会呆,过了几分钟,他像一个被遥控的机器人,慢慢走到桌旁,慢慢坐下,慢慢拿碗,慢慢盛菜,慢慢张口,慢慢吃了一肚子凉透的饭菜。

      不是自残,是他又想单瑶了。
      人见不到,还好有她做过的饭。

      夏末的食物保鲜不了多长时间,前一秒吃到肚里的饭菜立刻遭受胃肠的抗议。
      江宣的腹部突发阵痛。
      他捂着肚子,额头冒出一片冷汗,白T恤早被汗水浸透,精致的眉眼错乱不平。
      他狼狈至极。

      他受着当下的一切,屋子是空荡荡的,饭菜是凉的,胃是疼着的,心是火烧的。
      单瑶是不会再回来的。

      ---

      一轮圆日升起,清晨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射到江宣的脸上,光线强烈,使少年本就白皙的面容过分曝光。

      江宣被晒醒。

      昨晚因为胃疼,他稀里糊涂地睡在了饭桌上。
      今日醒来没有海浪声,不再是散发霉味的木屋,相似之处只剩一点。
      他还是一个人。

      江宣依旧保持着俯趴的姿势。
      他不想动,听着时钟的滴答声,脑袋空空。

      眼神再度涣散,就在他又要睡过去时,江宣隐隐听见了敲门声。
      他入神听了一会,直到确定敲门声不是幻觉。
      是单瑶吗?

      他终于从椅子上坐起,踩着似棉花的双脚,一点点踱着步子走到屋门口。
      他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去开门。

      在他思考要不要开门的分秒间,突然,敲门声停止,墙头上露出一个人影。
      人影渐渐清晰,那人一跃而上,从墙外跳到了院内。

      来人着白衣黑裤,是林晏星。

      没等江宣反应过来,林晏星弹了弹裤子上的尘土,讽刺道:“你心真狠,如果门外是单瑶,你也不开门?”
      江宣无话可说。

      林晏星真是受够了单瑶和江宣一问不回的性子,不过她打量了一下江宣,他这副模样和两个月前颓废的单瑶没有差别。
      死板、呆滞、了无生气。

      在林晏星观察的间隙里,江宣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他有了回应,林晏星想起来的目的,她哂笑出声,语气很冲,“你说呢,当然是为了单瑶。”

      昨天深夜,她在睡梦中被敲门声吵醒,打开门后,门外站着的是单瑶。
      单瑶一句话不说地走到卧室,躺倒在床,立刻就睡着了。
      处在迷蒙的林晏星被单瑶非常奇怪的行为驱散走了睡意。
      她没叫醒单瑶,能让她从云杏镇赶回,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能做到这样的,只有江宣。

      不须她说,林晏星知道是江宣回来了。
      看来结果并不圆满,林晏星不愿单瑶再败坏身体,所以她一大早就坐车来了云杏镇。

      林晏星不说废话,解决问题是首要,她一句接一句地说,“你真不喜欢单瑶了?”
      “你知不知道你走后,她有多难过,你看过要死的病人吗,她就是那个样子。”
      “她多喜欢你,你没长眼睛?”
      面对近乎谩骂的质问,江宣也不恼,他回道,“你不必说这些,我们的事情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和她分手!”

      江宣的声音很低,“没有我,她也许会更好。”

      林晏星被这为她好的说辞气恼,有多少人因这三个字断送幸福,她从兜里掏出一沓纸张,怒道:“你看看这些,看看她没有你过得到底好不好!”

      白纸满天飞,刮向江宣的方位,有一张被江宣接住,其余全部散落在地。
      江宣看向手中的纸,诊断单三个大字醒目非常。

      他深感不解,随后捡起地下的所有纸张。
      酗酒,厌食,贫血.....

      江宣宛若身处榨汁机,人被挤压,心被揪紧。
      这…这些是单瑶诊断病情和打针缴费的药单。

      “你口口声声说没有你她会幸福,你现在看看这些,你觉得她幸福吗?”

      你没有见过她病态呕吐的惨样,你没有见过她满是针眼的手背,你没有见过她日渐消瘦的身体,为了恢复健康,她逼着自己吃饭,但只会狂吐不止。

      生理眼泪糊满脸,饭菜口涎向下坠,像一条丧家犬。
      你什么都没有见过,凭什么说为她好。

      “你真该见一见她那时的样子,和她六年级暑假时从她奶奶那里回来时一模一样。”林晏星的控诉还在继续,“她知道人人都喜欢开心果,不喜欢怪胎,所以为了不让她妈妈担心,她努力压下阴影导致的孤冷。这次为了你,她相信狗.屁的爱情,哄你,处处想着你,你对得起她的痴情吗?”

      所有人都深信是江宣先喜欢单瑶的,总有一天会被单瑶丢下,可事实相反。
      单瑶才是最不能没有江宣的那一方。

      “她已经很坚强了,六年级的暑假和初一的整个半年,她用了一年的时间从上一个阴影走出来。”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对她,看到她痛苦,你满意了吗?”

      林晏星还想再说点什么以泄气愤,但下一秒,她猝然顿住。
      江宣哭了。

      要不是她听见单子上传来的泪水啪嗒声,根本发现不了一丝迹象。
      但她并不痛快。

      林晏星想,江宣好像也很难过,他是不是和单瑶一样在生不如死。
      林晏星叹了口气,看他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忽然觉得可笑,爱情真是可笑。

      不碰了,再也不碰爱了。她想。

      阳光由弱变强,圆日颜色加深,已是晌午。
      林晏星走了。

      江宣不再顾忌地跪倒在地,他抓着单子,失声痛哭。

      不久,手机铃声打断了无声的哭泣,江宣缓慢掏出手机,看见来电人是陈雪芳。
      “小宣,你回来了?”
      江宣抹掉眼泪,没问她为什么知道,随口回道:“嗯。”
      对面的陈雪芳可能是听出了江宣鼻音很重,声音也不对劲,问他,“你说话声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江宣换了话题,“四姨,找我有什么事?”

      “啊对,这几天我那两个哥哥又上我这说店铺的事,我决定把店铺转让到你的名下,你也快开学了,有时间过来一趟,签一下转让书。”陈雪芳说,“你放心,就算你姥姥走了,四姨也会管你到底。”

      听到这话,江宣略感意外。
      打陈雪芳出现,他对待她没有特殊之处,自父母死后,他不太喜欢外人接近自己,这几年,与陈雪芳也只是点头之交。
      去北方这事告诉她也仅仅是因为不想让她打扰自己,但她能做到店铺转让实属令他惊讶。

      江宣心里感激,他说,“好,我下午过去。”
      陈雪芳以为江宣要挂电话时,江宣又加了一句,“四姨,谢谢你。”
      陈雪芳同样意外,但她没有表示出来,她是真的心疼江宣,才十九岁,就遭受亲人全部离世的剧痛。

      她笑了笑,倏然想起和江宣常待在一起的小姑娘,“把单瑶一起带过来吧,好久没见她了。”
      江宣沉默几秒才开口,“她不过来。”
      “吵架了?”陈雪芳听出话语里的异样,“也不怪人家生气,你走了这么久,是该怨你,你呀,别像个闷葫芦,哄哄人家啊。”
      “她不知道我回了老家。”
      这句话直接打得陈雪芳措手不及。
      “什么?你居然没告诉单瑶,不对啊,你走后,她给我打过电话,不像不知道啊。”
      江宣沉默不语。
      “那你们是分手了?”
      江宣没有回答。

      陈雪芳说完才后悔,连忙找补,“行,来的路上注意安全,最近学生开学,市区经常堵车。”
      紧接着陈雪芳就挂了电话。

      江宣把电话放到院内的石桌上,回屋冲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后前往镇口坐车。
      大巴车进入市区果然开始行驶艰难,路途拥堵,处处响满喇叭声。
      长达两小时,大巴车终于抵达车站。

      江宣随着人流下车,人刚下到一半,蓦然间,车外不远处发生一声巨响。
      全车的人都往那望去,江宣走下车后才看过去。

      巨响是发生了车祸,马路中央有一辆歪了的电动车和被撞倒在地的老人。
      车祸没达到惨不忍睹的程度,但老人昏迷不醒。

      有不少人围了上去,然而大多数都是袖手旁观的看客。
      江宣动了动坐麻的腿,走向人群,站在了最前面。

      老人的身上布满尘土,脸上有血,呼吸极其薄弱,江宣想都没想,拨打完120后走近老人,在老人手边的手提包里翻出手机。
      人群里有拿手机录像的、有惊呼的、有转头就走的,肇事司机也不知在何时不翼而飞,现场十分混乱。

      江宣仿佛置身事外,他观察了一下手机,好在没有碎,他打开,拨打了紧急联系人的电话。
      做完这些,他等在一边,没一会儿,救护车抵达,因为是他先打的120,他需要一同跟去医院。

      救护车里,医生做着急救措施,担架上的老人紧闭双眼,没有生命迹象,像是死了一样。
      江宣不着边际地想,每一天都会有一个人去世这句话居然是真的。

      “小伙子,下车了。”
      江宣回过神,看向窗外,原来是到医院了。
      他帮着医护人员将担架放到急救床上,随后推到了急救科。

      经过医生的检查和商议,老人被送到了手术室,由于情况紧急,手术在没有签字的情况下直接进行。
      家属还没到,江宣需要等在外面。

      他坐在椅子上,神色平淡,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像丢垃圾一般平常。

      许久之后,四五个人冲到了手术室前,看样子应该是老人的家属,他们没有看见江宣,一进来就在手术室外痛哭流涕。
      哭声不小,有路过的人传来不满,江宣看着眼前抱头痛哭的家属,可能是经历过亲人患难的时刻,他不觉得聒噪。

      家属们从哭泣转为哭喊,江宣静静听着。
      “怎么会出车祸呢,为什么会发生在咱妈的身上。”
      “老二,想开点,咱妈一定会没事。”
      “我还有几天就生了,孩子还没见到他姥姥呢。”
      “老婆,小心孩子,咱妈一定会平安出来。”
      江宣通过话语分辨出人物关系,应该是老人的大儿子、小儿子和女儿女婿。

      江宣的心底有些异样。
      世人果真不一,有的家庭表面和谐,暗里藏针,有的家庭表里如一,家和美满。

      “等妈好了,我一定少工作,多回家看看。”
      “我也是,我再也不嫌妈唠叨了。”
      “大哥,我们太不懂得珍惜了,妈要是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耳旁的哭喊变为誓言,江宣听见珍惜二字,人像是被钉在了墙上。

      珍惜?
      是该珍惜。
      他就是因为不珍惜失去了所有。

      手术大概进行了三个小时,有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医生摘下口罩,冲江宣的方向开口,“小伙子,患者家属到了吗?”
      “这这这,医生,我们在这,我妈怎么样了?”
      “抢救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家属们感谢得就差跪下,“谢谢,谢谢医生……”
      医生摇了摇头,“你应该感谢那位小伙子,要不是他及时拨打电话,也许不会这么顺利。”
      经由医生的话,家属们才想起见义勇为的江宣。

      他们一拥而上,握着江宣的手,感激涕零道,“小伙子,谢谢你,谢谢,谢谢...…”
      其中的孕妇哭得最狠,哭着说,“谢谢你能让我们还有妈妈。”
      这话不免心酸,江宣染上泪意。

      他们还要给江宣报酬,江宣摇头拒绝,人到了,他也该走了。
      但孕妇又拉着他说,“小伙子,一定要珍惜身边人,不要和我们一样出了事才后悔。”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江宣明白她的意思。
      经历过亲人离世的人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他们拼了命想告诉所有人一个道理。

      珍惜当下,不要在亲人出事后才想有没有如果,能不能回到以前。
      世上没有后悔药,不要让遗憾成为常态。

      江宣的眼睛颤了颤,闪过一丝光亮。

      珍惜。
      因为没珍惜,他愧疚赵荣华的死,但是他现在还在不珍惜。
      他没有珍惜单瑶的爱。

      人总是在旁观他人的惨剧后才能恍然大悟。
      江宣想,他一直在做着自认为对单瑶好的决定,他好像真的错了。

      手术室的指示灯灭了,家属们挤到门口。
      江宣转身,往外走。

      那孕妇回头看了一眼,觉出怪异之处。
      刚刚六神无主的少年在听完她说的话后,像变了一个人。

      少年行走在日光下,步伐稳健,背越走越直,生气回归全身,脱胎换骨,坦荡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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