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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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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游结束后回来的林晏星拖着行李箱直奔单瑶家。
在外旅游的这些日子,她发了很多消息给单瑶,但对方皆是未回,处于失联的状态。
有了家离得近的便利,林晏星把行李箱往自家门口一撇,转头就按住单瑶家的门铃。
按了几下,无人回应。
按门铃转为敲门,敲了好一阵,紧闭的防盗门终于自内打开。
林晏星看过去,这一看险些惊掉下巴。
开门的那只手因过于白皙,血管清晰可见,单瑶整个人像长年不见天日、锁在深院的弃女,面若桃花的脸蛋瘦削得可怕,曾经满脸胶原蛋白的少女像是急速苍老成垂垂老矣的古稀之人,再往上是一双瞳孔失真的双目,那双勾人深陷爱河的小鹿眼似乎已经被抽干填埋,往下看是过分发白的唇瓣,淡得像冬日的梅花,她的长发随意扎到脑后,给人一种很多天没有好好打理过的错觉,身上穿的纯白睡裙罩住她,像裹着一具不足斤两的骨架。
林晏星难以想象,她出门的这段时间,单瑶是经历了什么?
“瑶瑶,你……”
话音未落,门内表情木讷的单瑶突然全身颤抖,五官开始扭曲,眉宇深陷得足以夹断叶片,她捂着嘴跑向了卫生间。
林晏星被眼前的一幕幕吓得心惊,她进门,追上单瑶走进卫生间。
一进去就望见,瘦得不成人样的单瑶蹲着身子,在抱着马桶一通呕吐。
女孩的脸被呕得变形,额角崭露出青筋,火一样的红色爬上脸颊,天鹅颈上的血管涨得突起,抱着马桶的两只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用力。
马桶里并没有呕吐物,单瑶仅仅干呕了五分钟。
干呕结束,单瑶伸手按下马桶按钮,再拿起旁边纸篓里的纸巾擦拭嘴角,随后倒在一边,睁着双眼仰望天花板。
如此麻利的动作说明这不是单瑶第一次干呕。
“瑶瑶,你还好吗,你怎么吐了,是感冒了吗?”
回应林晏星的只有单瑶喘着气的呼吸声。
林晏星有些莫名,以为是单瑶刚吐完没有力气便把她扶起挪到了客厅沙发。
可刚把单瑶放到沙发,林晏星又傻了眼。
她看到客厅的茶几上布满酒瓶,一堆绿色的瓶瓶罐罐歪七扭八地排列在一起。
刚刚心太急,一静下来,林晏星才闻到屋子里有很大的酒味。
林晏星忍不住心焦,“单瑶,你到底怎么了?”
单瑶还是不开口,林晏星急得不行,忙搬出脑海里闪过的救星,“江宣呢,他在哪?”
江宣的名字果然生效,倒在沙发上的单瑶像是活了过来,挺起身,睁大眼睛望了望眼前人,发现并不是自己要找的,又垂下头,下巴尖抵着膝盖,眼神涣散,声调空灵游荡:“江宣啊...他不见了。”
不见了?
林晏星蒙了,“他去哪了?”
这一问使单瑶头低得更低,脸颊直接侧着贴住了膝盖,盯着地板不再回答。
林晏星被单瑶搞得头疼,想了想,抛出几句不搭边的话循循善诱。
“他走了多久?”
这样的问句听着简单,单瑶果真没精打采地应和。
“半个月。”
“他走前,你们见过面吗?”
“见过。”
“在哪见的?”
“云杏镇。”
“你为什么从云杏镇回来了。”
“他消失了。”
林晏星不再局限于试探,问出心中想问,“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
长久的寂静萦绕在客厅,林晏星没有要来最终结果。
林晏星双手叉起腰看着油盐不进的单瑶,烦躁地撩了撩头发,欲再问一问时,坐在沙发上的单瑶忽然弯腰,伸出手够向茶几旁的垃圾桶。
单瑶又俯身干呕了一会儿,林晏星没心思再继续过问她跟江宣的事,要拉着她去医院。
然而单瑶极度不配合,睡裙盖住双腿,小脸埋入腿间,浑身都摆明了不去。
焦躁转化成怒气,林晏星看不得单瑶不爱惜身体,她目前能想到致使单瑶这般的原因一定出自江宣。
于是,她说:“单瑶,你再这样,我就去云杏镇找江宣的姥姥。”
听到这,单瑶竟抬起了头,终是说出一句成句的话,“姥姥已经去世了,姥姥再也不会出现了。”
林晏星愕然,她出去的这些天,竟然发生了此等大事。
屋子里已经有一个头脑不清醒的人,林晏星尽力冷静,问,“所以江宣才不见了?”
这半个月里一直浑浑噩噩、以酒为伴的单瑶听不得江宣这两个字,被问得烦了,大声道,“不见了,不见了,我都说了不见了,他去哪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别问了,别再问了……”
了字的音调被拖长,单瑶的眼眶慢慢湿润。
林晏星未被单瑶的话弄得无措,见单瑶有要哭的趋势,她只感到心疼。
她叹了口气,“好,我不问了,单瑶,跟我去医院行吗?”
“不去。”单瑶执拗着,“我不去,不用管我,让我烂在这,这样就不会感觉到痛了。”
林晏星怒了,她讨厌人总是活不起的丧气样,一遇到困难就不负责任地放弃生命。
“单瑶,我以为你会开心,我以为你能比我幸福,你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你,还像个人吗?”她斥道,“小时候,你和我在小院作天作地,无人敢惹,就算遭遇了不好的事,你也没改掉爱打抱不平的毛病,虽然偶尔喜欢一个人待着,闷在屋子里,也没有这样糟糕。”
“你为了一个男人,活成这样,值得吗?”
单瑶的眼泪夺眶而出,被骂成这样还是说:“我不是因为爱情,我是心疼江宣遭遇的一切,可是...可是他不见了,我连陪伴的权利都失去了。”
“星星,你懂我的,不是吗?”
林晏星被单瑶弄得没脾气,她收回怒气,脸上的忧愁转瞬即逝,低声说,“就因为我懂你,所以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
林晏星放下双手搓了搓指尖,她的烟瘾犯了,掏向口袋却想起单瑶闻不了烟味,索性放弃,最后放话道,“单瑶,算了吧,我们都算了,我们爱不起他们,算了吧。”
单瑶反问回,“他们是谁,你和陈雁白怎么了?”
这倒是问住了林晏星。
明明为了江宣酗酒不要命,与自己说话没有好气,但还是认真聆听她说的话,抓到了话语中的关键词,林晏星心里知道,单瑶人太好,注重细节,体贴入微。
林晏星没有掩饰,坦白了,“我和陈雁白分手了。”
“为什么,好端端地怎么分手了?”
“这你就别管了。”林晏星不想多说,“至于你还爱不爱江宣,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地。”
单瑶着重观察了下林晏星的表情,她理解林晏星的欲言又止,把林晏星拉到沙发上,给了她一个拥抱。
林晏星回抱住,单瑶突起的肩胛骨硌得她手臂生疼,她提起正事,“单瑶,去医院好吗?”
经过长达一小时的劝说,单瑶终于点了头。
她不再强撑,诉了苦,“星星,我好难过。”
“单瑶,对自己好一点。”林晏星说,“我们碰不起虚伪的爱,算了吧。”
算了吗?
单瑶脑海里浮现出江宣的身影,心脏又断断续续地抽疼压痛。
可她不想算了。
半小时后,林晏星陪单瑶去了医院。
一番检查后,医生说单瑶呕吐是因为这些天的绝食与大量饮酒造成的,如果再这样下去,会严重到胃出血。
许敏言和单震云最近出差,这也是她能在家为所欲为的原因。
她没敢告诉许敏言,躲去了林晏星家。
就医后,两人绝口不提那天事,林晏星当事情没有发生过,仅悉心照料单瑶。
按时吃药吃饭是必备项目,当晚,林晏星做了一锅粥,先从养胃做起。
粥煮得绝好,单瑶很是惊讶,“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林晏星没有解释,“忘了,快喝,喝完洗个热水澡,一身酒味难闻死了。”
单瑶听话地盛了一碗粥,可碗里粥像毒药,她一闻就犯恶心。
但桌对面的林晏星一直在关注她,单瑶咬咬牙,硬是一粒不剩地喝下了。
这一喝,起了祸。
半夜,单瑶从床上惊醒,拖鞋没等套上,急匆匆往卫生间冲。
林晏星被吵醒,半阖着眼跟到卫生间。
当见到单瑶的样子,眼皮瞬间掀开,睡意全无。
单瑶把晚上吃的饭都吐了出来。
她吐得像是要把胆汁都尽数吐出,长发耷拉下,嘴角挂着水光,神情痛苦不堪。
林晏星看得眼酸,她想不通单瑶是有多爱江宣。
爱到茶饭不思,爱到自毁身体。
单瑶知道林晏星在看她,但是她没有力气支撑自己转头,只能像一团烂泥般瘫倒在地。
连坐着都很费劲,单瑶虚弱地躺平,卫生间的地板很凉,她更希望多凉一些,这样就能冰一冰心头的火。
人一生病,心就跟着受罪。
单瑶又开始想念江宣。
她使出全力蜷缩起身体,手背遮住全脸,泪水自眼角下坠。
纯白色的单瑶宛若一朵开在盛夏的洁白睡莲。
可她已尽濒死。
她是一朵折在盛夏的亡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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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养了一周,单瑶干呕的情况好了些,奈何她的体重还是以日递减,跌至八十多斤。
疾病的纠缠已是火上眉梢,更糟糕的是,本伪装很好的病情被许敏言发现了。
那天,林晏星出门去买早餐,单瑶窝在沙发上如常发呆。
不久,门铃声响,单瑶以为是林晏星忘带了钥匙便起身开门。
门一开,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许敏言。
单瑶愣住,紧接着就听见许敏言的质问,“你果然躲在这,单瑶,这是什么?”
单瑶看向许敏言手里的东西,是她的诊断单。
她惊在当场,记忆像过电影一样闪过,回想自己把诊断单放在了哪,最终,回想中止,她想起是出医院的那晚,她和林晏星回她家收拾客厅的酒瓶,忙碌间,不小心把诊断单落在了茶几上。
“要不是工作提前结束,我现在是不是还被我的女儿蒙在鼓里?”
单瑶无话可说,只让开路,让许敏言进来。
许敏言还穿着通勤装,想是刚到家发现诊断单后就急忙赶了过来。
单瑶心生愧疚,低头揪着指尖。
“说话。”许敏言看了单瑶一圈,单瑶现在的模样与初中时从于香芝家回来的样子如出一辙,营养不良的瘦,哑巴一般的静。
单瑶头低着,小声说,“没什么,我就是生病了。”
“生病,只是生病?”许敏言被气笑,“那你告诉我,诊断单上写着你因为心理问题导致厌食、酗酒,这些还不够严重吗?”
单瑶自知理亏,无力反驳地保持静止。
“江宣呢,你怎么不在云杏镇陪他,是他姥姥去世还是你姥姥去世,怎么换你崩溃成这样。”
单瑶抬起了头,她说:“江宣不见了。”
一句话,让许敏言立刻明白了一切,单瑶生病、隐瞒病情的缘由就此暴露。
许敏言直视着露出全脸的单瑶,她的神情哀伤悲凄,绷直的嘴角在强掩哭意。
许敏言顿时心疼了,她变回温柔,“瑶瑶,爱情不是这样的,爱一个人不应该把自己的全部都交出去,你更不能因为对方糟践自己的身体。”
“爱人先爱己,你这样值得吗?”
单瑶动也不动,像是在无声说:值得。
许敏言摇了摇头,又说,“拿我和你爸爸来说,我们相爱过,不比你和江宣差多少,可现在呢,你也知道,我们已经貌合神离,可是妈妈不会离开爸爸,因为我们还相爱,只不过是亲人的爱。所以,瑶瑶,爱情最后都会归于平淡,岁月会给爱情定下期限,心有了刺,爱也就到了头,可我们还会选择继续一起生活。”
单瑶听懂又好似没听懂,她怔怔地,垂落的长发遮住半边脸。
“我说这么多,只想告诉你,不要糟践自己,不要太看重爱情。”
单瑶全身像装了盔甲,无论许敏言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表情依旧没有松动。
许敏言看她难过,不再多言,让单瑶好好休养,别的就当作昨日事抛到脑后。
又过了一段时间,单瑶度过了因厌食导致贫血的危险期,在身体有所好转后,竟向许敏言和林晏星提议回云杏镇。
单瑶照旧是缄默无言的状况,她常做的是拿着一本日记本坐在飘窗上,有时写上一整日,有时抱着日记本陷入深度睡眠。
林晏星常常见到那幅场景,她觉得惊悚,单瑶现在的样子太像江宣。
仿佛江宣一走,单瑶就活成了他。
见她迟迟走不出,许敏言同意了,只当养伤,让单瑶回了云杏镇。
单瑶多次拒绝林晏星的陪同,把顺顺交给了她照看,独自一人前往云杏镇。
回镇的那天已近傍晚。
在半路上,单瑶凑巧碰见了梁洁盈,蒋思茜,邱则海三人。
“单瑶!”梁洁盈先看到的她。
单瑶随着呼唤回头,一眼就瞥见他们手里都拿着红色封皮的快递。
她恍惚一想,才记起今天是录取通知书送达的日子。
单瑶应了声,随后注意到梁洁盈的身后,蒋思茜和邱则海在牵着手。
高三的时候,她和梁洁盈聊过几回天,梁洁盈说她和江宣转学后,他们三人成了朋友,再后来是高考后,听梁洁盈说,他们考得都很理想,几乎都是比较不错的本科院校。
“瑶瑶,你从市里回来了啊。”梁洁盈说,“好久没见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单瑶笑笑没有说话。
一旁的蒋思茜忽然出声,“江宣呢,他居然没有跟你在一起?”
她旁边的邱则海有些不乐意,“诶,你对象在这呢,还敢提别的男人?”
“什么嘛,我就是好奇吗。”
蒋思茜说着搂住邱则海的手臂,笑着撒娇,邱则海也是开玩笑,重重揉了揉蒋思茜的头。
情侣间的打闹声充斥小镇,他们看上去很幸福。
“他不在。”单瑶笼统地说。
他们不知道赵荣花去世的内情,以为是字面意思,便没有再问。
天色已晚,寒暄了片刻,三人和单瑶道了别。
寒暄期间,单瑶是合格的倾听者,她不想说话,碍于旧友的面子,只得耐着性子听他们问来问去,也许人与人就是这般,亲密是阶段性的,再表现激动地追忆从前,也差点味道。
我们总说前路遥遥无期,最后却都走在时光的转角,离别在即,还仍笑着说后会有期。
后来啊,回想起年轻的我们,稚嫩的话语,原来,后会有期,再见无期。
三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单瑶转身,回了家。
她没有选择住进江宣家,以她现在的承受能力,还不足以支撑她平静地接近伤心地。
单瑶推开许久未到访的家门,有灰尘下落,她病未好全,引得她一阵阵咳嗽。
缓了半晌,单瑶捏捏喉咙,慢吞吞地进院。
一走进,这栋房子承载的她与江宣的过往一同涌进脑海,她率先想到门口。
在那个不会飘雪的除夕夜,她心尖上的少年笑着说他是她的树洞。
单瑶苦涩地笑,她的树洞早就物是人非。
江宣离开了小镇,没有人会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个本就黯淡无光的人好似带着满身伤痕彻底消失在了世界里。
倏然间,林晏星的盘问、许敏言的质问、蒋思茜的疑问闪现于单瑶耳边。
她们都在问她,江宣在哪。
所有人都在问她江宣去了哪,没有人知道她多想见江宣一面。
单瑶又干咳起来,她痛苦地俯身,双手压住腹部,嗓子发痒,竟咳得她直冒泪花。
暮夏的傍晚姑且凉爽,今日更甚,夜风无端肆虐,单薄的半袖夹带凉意。
单瑶蹲下身,抱住自己,用以驱赶一时的寒冷。
没过多久,寒冷退散,暑气延续。
暖流和寒流暗中较劲,单瑶被搅得身体不适,她跌跌撞撞走进屋内。
屋内漆黑一片,一个不稳,脚下生绊,单瑶手中一直紧抓的日记本掉落在照明灯下。
单瑶摸索着寻找开关,几秒后,灯光显现,首先照亮了正对它的日记本。
单瑶顺着灯光想捡起日记本,却发现日记本展开在他们在乌镇时,她偷拍江宣唱歌的那张照片。
霎时间,她骤然失控。
凝视着照片里的心上人,泪珠不争气地徐徐滚落。
眼泪渐渐决堤,单瑶第一天的养伤之旅以败北收尾。
没有人能再给她擦眼泪,当下只有寂寞的夜和呼鸣盘旋的风。
还剩一个,心碎了一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