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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逃走 ...

  •   三天后,赵荣花的葬礼在别墅举办。

      赵荣花来南方后,与旧友断了联系,出席葬礼的人寥寥无几。
      陈雪红自文在宇入狱后再不面世,到场的儿女只有两个儿子和陈雪芳,那两个儿子的脸上非但没有该有的哀伤,倒是兴致勃勃地打起分店铺的算盘,最后,他们都被陈雪芳撵了出去。

      真正来悼念的,唯有许敏言和单震云夫妻俩。

      灵台被白色覆盖,夫妻俩送来的花圈左右而立,大厅时而响起一阵阵的啜泣声,零星几人向灵台上的遗照行注目礼,遗照里的老人温婉安然,仿佛死亡是对她的一种解脱。

      用以缅怀的葬礼进行得很快,短短一天,仪式的结束代表着赵荣花彻底离开了人世间。

      陈雪芳忙着送客,单瑶陪着江宣整理赵荣花的遗物。

      从事发到现在,江宣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他好像又变回了最初寡言少语的原貌,不会哭不会笑。

      面对悲伤到麻木的现状,单瑶无力回天,只得静静陪伴。

      赵荣花去世后的一系列事宜一一结束后,单瑶带着江宣回了云杏镇。
      即便会触景生情,可单瑶心里明白,现如今江宣最想待着的还是存有赵荣花气息的地方。

      她没有想错,回到老家的江宣确实恢复了些精气神,他会偶尔抬头四处浏览生活了很多年的院子或者长时间窝在赵荣花的房间,一坐就是一天。

      单瑶没有要求江宣节哀顺变,更没有安慰他一切都会过去。
      不会过去。
      死亡已是既定的事实,任谁的至亲至爱突遭逝世,没有人能做到朝前看。

      这几天,她在家打包了生活用品住进了江宣的房间,而江宣从早到晚都在赵荣花的房间内闭关锁己。

      江宣闭关的第五天,踌躇许久的单瑶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门。
      “江宣,你一天都没有吃饭了。”单瑶隔着门板说,“出来吧,吃完饭再回房。”

      单瑶在心里惯常数着十个数,从早饭开始,她大概已经默念了上百次倒数。

      就在快数到十,单瑶以为江宣还是不出来时,门开了。
      先入眼的是一条长腿,房门缓缓打开,江宣那张帅气但透着颓丧的脸显露出来。

      “江宣,我做了可乐鸡腿,锅包肉和地三鲜,你一定爱吃。”单瑶努力笑着。
      江宣未表一句,眼睛里不掺任何额外情绪。

      然而当看到桌子上的饭菜真容,江宣正拿起筷子的手陡然一颤。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常吃的家乡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煲汤食材搞不懂的单瑶已经学会了做饭。
      是为自己学的吗?

      江宣是想问的,像以前一样,调侃的,玩味的,甜蜜的问过去,可他刚一张口就被无尽的乏味与难过充斥。
      他像被施加了无法快乐的咒语,活在悲伤里,久久不能抽离。

      “喏,一定要尝尝我做的鸡腿。”单瑶夹给江宣,“这色泽,这香味,准保让你欲罢不能。”
      品相良好的鸡腿团在米饭中央,勾人的香味引人低头观看,可江宣看也没看。

      他正盯着单瑶的食指指尖,那里有一道鲜艳未愈合的伤痕。
      一看就是切菜时留下的伤口。

      单瑶应是察觉到江宣如有实质的目光,无意识地缩回了手。

      江宣没有戳穿单瑶,他无声地夹菜吃饭,大口大口的,像是在急于回馈单瑶的用心厨艺。
      鸡腿酱汁咸香适宜,锅包肉鲜脆又酸甜,理应是爽口美味的饭食,江宣却味同嚼蜡。

      吃着吃着,喉咙发干,喉间肿痛,像卡了鱼刺,不上不下,逼得眼眶湿润。

      “不好吃吗?”单瑶看出江宣的不对劲。

      江宣还保持着低头进食的姿势,他轻轻摇头,一滴泪落进了碗里。
      单瑶就坐在江宣的对面,况且心思都在他身上,自然看见了那颗泪珠。

      听人说,哭着吃饭是最遭罪的事情。
      单瑶止不住地心疼,“是想起姥姥了吗?”

      持续的重复姿势使脖颈发酸,但江宣没有动,他不敢面对单瑶。
      他不是想起了赵荣花,而是讨厌现在脆弱的自己。

      颓废、不想说话、不愿理人,这样的他像一个废人。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忍心冷落爱人。

      赵荣花离他而去,单瑶也应该离他远远的,他配不上单瑶的好。

      吃完饭,单瑶制止江宣收碗筷的手,她包揽全部,让江宣去沙发坐着。

      江宣看着单瑶忙碌的背影,心里的愧疚尤为加深。
      放在别人眼里,哄一阵还不好定会觉得他矫情无理,可单瑶把他当成小王子一样呵护,尽管自己处在封闭自我的边缘,她也从不觉得疲倦。

      她还是那么好,可他还是一团糟。

      单瑶洗完碗筷,坐到了江宣的旁边,她打开电视,专挑喜剧看,扯着江宣谈论搞笑点,像是这样,就能让江宣开心一点。
      江宣真的想笑出来,想让单瑶知道,她的陪伴是治愈他最好的良药。

      可他笑不出来了。
      嘴角像被缝了针,僵直的不受大脑支配。

      响着欢声笑语的电视机与无比安静的客厅判若鸿沟,赵荣花离世已过一周,看到江宣还是那副痛苦的样子,单瑶忽然觉得气愤。

      不是气江宣。
      她气自己不争气,连哄人都不会。

      安静陪伴,一声不出地默默安慰,她试过。
      佯装快乐,充当氛围机找话题,她试过。
      陪他回忆,追溯逝者过往,她试过。
      ……

      她都试过了。
      到底要怎样,她才能将残缺的江宣重拾起来。

      单瑶凝视着江宣,目光深远而怅然。
      江宣,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那么难过。

      一天又是以失败结束。
      单瑶沮丧地关了电视机,侧头看了看江宣,绞尽脑汁地希望自己能想到让江宣快乐的方法。

      窗外吹来一缕热风,感受到燥热的夏风擦过后背,单瑶忽地有了主意,她提议道,“江宣,洗一个热水澡吧。”
      夏天闷热潮湿,或许温吞的热水能让江宣有一丝凉爽,身心能占一个也算有所成效。

      江宣浅浅抬眼,点头应了好。

      说是洗澡,可江宣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洗完了,身形伟岸的少年满身热气地从浴室走出,他睁着朦胧清雾般的眼,示意单瑶去洗。

      刚刚的随口一提不觉不妥,真看到江宣出浴的那刻,单瑶才觉出不好意思。
      本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偏偏还要共用一间浴室。
      现在提议回自己家去洗实在是越抹越黑,单瑶一咬牙,拿起浴巾和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浴室很干净,地面没有洗过澡后喷溅的到处都是的水渍,想必是江宣在洗完后清理过。
      单瑶没敢再观望,生怕看见什么入不得眼的衣物。

      等单瑶出来时,江宣的头发已经干透,他正坐在床上,手里抱着顺顺。

      两年时间,顺顺越发横着长,摸起来胖乎乎的让人爱不释手,顺顺是和他们一起回镇的,因为闭关,江宣早忘了猫的存在。
      可小猫不记仇,瞅着小主人,依旧黏人地缠着找抱。

      单瑶穿着印着Kitty猫的灰色睡裙,露在外的小腿纤细白嫩,江宣不动声色地收回眼,将顺顺放下后,叫单瑶过来。

      “怎么了。”单瑶擦着头发问。
      江宣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他说:“给你吹头发。”

      单瑶被这些天来江宣头一次的主动惊喜得说不出话,她呆呆地,直到江宣手持吹风机站回到她面前时才回神。
      看着被这一点甜头就哄开心的单瑶,江宣更加唾弃自己这一周来的冷漠无情。

      单瑶坐在床边,江宣站在她身后,与少女单薄的背部隔开几厘米的缝隙。
      吹风机开始工作,嗡嗡声响彻在安静的房间里。

      趁着聒噪的背景乐,单瑶问出她迟迟不敢问出口的话,“江宣,闭关的这几天,你都在想什么?”
      嗡嗡声还在继续,江宣没有回答单瑶的问话。

      单瑶不在意,毕竟她也希望江宣听不见。
      她再想知道,也不想揭开江宣的伤疤。

      过了五分钟,吹风机停止运行,江宣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发丝,拍了下她的头,说,“吹好了。”
      单瑶“嗯”了一声,她以为今晚也就到这,江宣该回房了,便背对他,等着江宣离开的脚步声响起。

      可脚步声并没有到临,单瑶疑惑地回头,发觉江宣在目不转睛地看自己。
      “你……”江宣怎么不离开?
      “闭关的这几天,我也说不好我都在想什么。”江宣说。
      他听见了,单瑶想。

      江宣继续说:“很多,有时候是姥姥,有时候是你,有时候想了很多再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单瑶垂眸听着,后拉着江宣让他坐下,她没再问下去,仅仅想和江宣一起享受片刻宁静。

      “单瑶,对不起,这些天,委屈你了。”江宣牵紧单瑶的手。
      “才不。”单瑶不赞同他的说辞,“我不委屈。”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江宣的性子,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男孩,有七情六欲,重情义,敏感又慢热。
      她不觉得男孩子就必须无时无刻地独当一面,在爱人面前,男孩也可以示弱,也可以被保护。

      单瑶靠上江宣的肩膀,轻声说,“江宣,我愿意的,我想陪着你。”

      江宣感觉自己的心脏酸软得像摸不到的风,飘渺不定,他继而苦思冥想闭关日的件件所思,想一一告诉单瑶,让她全部知晓,“单瑶,你知道吗,姥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
      “姥姥看护过子女的每一位孩子,她拉扯着子子孙孙从孩提长到幼年,可那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那些被姥姥养大的孩子都忘记了,长大后并不知道感恩。可我总觉得,我的人生,就是姥姥的回忆。”

      老人们过尽一生,即将入木的时刻,回想年轻的往事,追忆,懊悔,慨叹,看到膝下的子子孙孙,拉扯他们长大的滴滴岁月,我们的一生就是她的回忆。

      室外的热气不减分毫,在小小的房间里,书桌上的电风扇在悠悠转动。
      吱呀吱呀的风声混着少年的倾诉一齐于房间响动。

      单瑶不嫌热地依偎着江宣,她喜欢听江宣温柔地说话,宛若珍珠落地的清脆声,怡人悦耳。

      “是,姥姥很伟大。”单瑶由衷附和。

      江宣还在诉说,捡着哪句就说哪句,不知过了多久,他说话太多口渴拿水杯喝水的时候,发现肩膀上的单瑶睡着了。
      女孩呼吸清浅,乖巧得像一只熟睡的猫。

      江宣轻手轻脚地把单瑶横抱上床,停顿几秒,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抬脚也爬上了床。
      顺顺也来凑热闹,踩着小山竹样式的胖爪挤在了两人枕头的中央。

      江宣看了单瑶好一阵,他贪恋地从背后拥她入怀。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样的香气,都来自于苦橙花味的沐浴露。

      热汗袭来,江宣仍然没有放开单瑶。

      时间缓缓流逝,枕头中间的顺顺可能觉出了挤,想要跳下床,江宣怕吵醒单瑶,他起身想抱顺顺下去,这一抱,却在单瑶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江宣打开,发现上面绣着巴斯光年的图案。

      一瞬间,本稳定下来的情绪再次失控。
      这是小时候,赵荣花绣给他的。

      江宣记得,那是七八岁,他在电视上看了玩具总动员这部电影,喜欢上了巴斯光年,陈雪晴和赵荣花在闲聊时提了一嘴,赵荣花竟记挂着,给他绣了一条独一无二的手帕。
      这是他童年时期最喜欢的礼物。

      江宣的双眸紧锁着单瑶的睡颜,疑惑不解后是即刻的大彻大悟。
      河岸边的手帕竟是这条。

      姥姥自杀前的执念除了姥爷还有自己。

      而单瑶把这条手帕在河边捡了回来。
      在暴雨如注、人头攒动的事发地,为了自己能够留有念想,在并不知道手帕背后的故事下,她一心只惦念着自己。

      江宣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复杂得教人心乱如麻。

      他懦弱无能,一点打击就自我逃避,这样的他,配得上单瑶吗?
      还有没有表白成功的那晚。
      是不是上天在暗示自己与单瑶就该无疾而终。

      姥姥去世的余伤与对爱人的歉疚双双砸向江宣。
      江宣动摇了。

      长久的坚强背后是无数暗示在自我支撑。
      暗示倒塌了,江宣想逃跑了。

      深夜,江宣伏在书桌,他毫无睡意,不明白为什么姥姥那么爱他,却还是要离开。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江宣偏头看向床上的单瑶,他动身贴近她,盯了有几分钟,弯下腰极轻、极柔、宛若绣花针落地般碰了碰单瑶的嘴唇。

      他想,这是他和单瑶的最后一个吻。

      午夜的时钟嘀嗒一声,江宣转身走出房间,走出了小院。
      少年身披暗影消失在了大雾四起的夜风里。

      夜风顺着窗缝吹过书桌,书桌上开着一本江宣读过的诗集,书页翻飞,露出一首诗的上半节: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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