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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自杀 ...

  •   以一条长河与市区为界的郊区内,葱郁群山环绕着一片有名的别墅区,陈雪芳名下的一座别墅坐落于此。
      在高考前一个月,赵荣花为了能无时无刻照看江宣,也为了少让江宣两头跑,搬到了市里的店铺,高考后,又在陈雪芳的强烈要求下,以郊区空气好、适合养身体为由搬来了别墅。

      盛夏的傍晚酷暑难消,江宣和单瑶在打车上费了几番周折才抵达别墅,过久的奔波使二人跑出了一身热汗。
      他们走进别墅大门,不安占据全身。

      这不是江宣第一次正视这座别墅,却是第一次深觉别墅之大。
      大到找不到赵荣花的一点踪迹。

      江宣发怔地立在宏伟空荡的别墅大厅里,心突突乱跳,这时,有人拉住他,江宣扭头一看,是打来电话的陈雪芳,她满脸愁容,流着的泪水一遍遍洗刷过干涸的脸颊,语无伦次地哭喊道,“江宣,七点的时候,我们在家待得好好的,姥姥突然让我去店里取织布材料要绣帕子,我本想明日再去,好好照看她,可姥姥态度强硬,我不去就绝食,我只好出门,等我从店里回到家,别墅门大开,姥姥不见了,天已经黑了,怎么办,姥姥她……”

      一刹那的心悸过遍全身。

      江宣的双手开始不停颤抖,脸色跌落成病入膏肓的病人才有的苍凉,他竭尽冷静地喃喃自语,“不会,不会有事的。”
      单瑶同样像坐了过山车一般头晕目眩,她抓紧江宣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

      恐慌只是徒劳,江宣不死心地在宏大的别墅里搜刮线索,穿过长长的过道,他打开了赵荣花的卧室。
      卧室和以前没有差别,甚至过于干净,像是被人认真打扫过。

      江宣从床头找到床尾,柜内翻到抽屉,一通翻找后,他在抽屉里翻到一个黑色笔记本。
      心灵感应般,江宣觉得答案就在笔记本里。

      果然,翻动间,笔记本掉出了一张对折的信纸。
      江宣抖着手展平,在看到信纸上的第一个字后,刚刚还深信赵荣花没事的决心顷刻瓦解,他抖得厉害,热汗转为瘆人的冷汗,背部一紧,心脏近乎停止跳动。

      【亲爱的小宣:
      姥姥相信,看到这封信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姥姥应该已经去见你的姥爷了。
      小宣,请原谅姥姥的任性。
      这三场大病已经要了姥姥的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姥姥想自己支配。
      真写起信来,姥姥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
      姥姥只有一句话。
      希望小宣在以后的日子都要幸福快乐。
      小宣苦了那么久,也该到头了。
      小宣,不要为姥姥难过。
      你要知道,姥姥还在陪着你。
      况且你的身边有了瑶瑶。
      姥姥看过你和瑶瑶在一起的模样。
      是笑着的。
      姥姥也要去找回那个让姥姥记挂半辈子的、让姥姥一直笑着的人。
      小宣,珍重。】

      短短几句,字字箴言。
      这不是书信,是赵荣花的遗书。

      当单瑶走进卧室时,她望见如五雷轰顶般呆木的江宣,再看江宣的手中信,泪水当即落下。
      后一步到来的陈雪芳也发现了遗书,念完后,崩溃大哭,“这……这怎么会想不开去寻死,江宣,穗城这么大,郊区这么黑,她会去哪啊?”

      江宣紧紧抓着遗书,垂睨着的视线轻瞥到夹过遗书的笔记本,忽然大梦初醒。
      “海。别墅附近有没有海。”
      陈雪芳抽噎着凑齐一句完整的话,“这...这有一条河。”

      江宣顺着折痕重新折好信纸,之后放回笔记本里,将笔记本搁置抽屉里时,他重重地按压了一下笔记本的封皮。

      “河怎么了,我妈她难道自己坐轮椅去跳河吗?”陈雪芳说。
      江宣没有解释,顶着一双红成火烧云似的眼睛说道,“走吧,姥姥一定在那。”

      三人驱车赶往河边时,原本闷热的夜晚突降大雨。
      抵达目的地后,雨水已然浇湿了河边的土地,豆大的雨滴落尽河水,少有人来的野河好似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洗礼。

      江宣踩着污泥走向野河,单瑶跟在后面想为他举伞。
      可当她看到江宣现在的落寞,她扔掉了伞,和江宣一起淋雨。

      三人沿着河堤自上而下寻找能证明赵荣花来过这儿的线索,雨水掩盖了很多痕迹,但在河岸的最末端,江宣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在河堤旁的杂草堆里,他看见了一条手帕。
      打眼一望,不需细看,是他再熟悉不过、一看就是赵荣花织造而成的帕子。

      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江宣却一点也没有寻找成功的喜悦,因为这细微的线索会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

      赵荣花跳河了。
      他最爱的姥姥怕是已和自己阴阳两隔。

      人在极大震撼下,心理承受极限会一点点撑满,江宣猛然生出视死如归的念头。
      他要跳河,他要去找赵荣花。

      哪怕上岸的是尸体和他,他也想孤注一掷。
      明知危险,不是儿戏,明知枉费,还是义无反顾。

      江宣是这么想的竟真的这样做了。
      在看到帕子的下一刻,江宣像疯了一样走下河堤斜坡欲扎进河水,等单瑶发现时,只能看见他黑色裤脚的一边。

      江宣什么也不想,一个劲地往前冲,白球鞋很快被污泥蹭的黢黑,扑面而来的夜风吹得他直掉眼泪。

      “江宣!”电光石火之间,单瑶抓住了他,“你不要做傻事。”
      江宣没有回应,依旧迈着机械的步伐。

      雨水、眼泪、铺满了单瑶的全脸,情绪处在决堤的情况下,手里抓着的动作却不敢松懈。
      “江宣,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你…不要……不要……”到最后,单瑶像一个复读机只会一口一个不要。

      一双似血的眸子映照在单瑶眼里,江宣的唇瓣被雨水染得光泽剔透,迈步的双腿暂停不前。
      他似乎被说动了。

      少年明明被雨浇着却仿若身在干旱沙漠、苦苦寻求生机的苦行僧,神情干裂垂丧,踽踽独行难活。
      丢了魂的江宣再度回身看了一眼野河,波涛汹涌的野河像吃人的妖怪,张开血盆大口,将河岸当作盘中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般,以每秒一寸土的速度吞噬了一草一木,一堤一坝。

      跑着赶来的陈雪芳终于找到了与她失散的江宣和单瑶,她大喊道,“你们怎么离河水那么近,姥姥已经在里面了,你们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没人回应她,因为开车时报警叫来的打捞队也紧随其后地抵达了。

      过了一段时间,打捞队打捞出了赵荣花的尸体,同时还有她常坐的轮椅。

      尸体捞上后首要的就是认领尸体。
      待走近,混着满面雨水,江宣看见了赵荣花惨白的脸,同时发现赵荣花竟穿着她常年压箱底、当初和姥爷结婚穿的衣服,樱红色的中山装,肉粉色的丝巾挂在脖颈。

      江宣未着重去想这些怪异的现象,他痴心妄想地希望赵荣花只是昏死过去,他想探一探她的鼻息,但江宣不敢迈开双腿,他害怕面对现实,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单瑶知道,看到亲人这般模样,第一反应便是畏惧,她做了心狠之人,举起手,将指尖放到了赵荣花的人中处。

      她感受到的是空白。
      没有,赵荣花没有呼吸。

      江宣正直直盯着她,轻而易举地将单瑶这慌张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知道了结果。

      “不,江宣,探鼻息的方法并不严格,也许姥姥的呼吸很弱,我们感觉不到而已。”单瑶强装镇定,全然不想赵荣花的生死已定,耐不住大雨淋头的窒息感,她猛闭眼又快速睁开,又说,“我们快把姥姥送去医院。”

      一旁打捞队的人看着眼前两个半大孩子,再一听江宣和单瑶的癫狂之语,寒意与心酸席卷全身。
      这两个孩子是受了多大的打击,在清楚看见尸体后还在自欺欺人。

      “姥姥一定不会有事,姥姥一定不会有事。”单瑶还在念叨着,也不知是在安慰还是祷告。

      然而天不遂人愿,认领尸体完毕,紧接着随行警察检查一番后找到人群里的陈雪芳,告知道,“死者手部抓有异物,口鼻处存有蕈样泡沫,其证明是生前溺死,又有遗书作证,现确认死者为自杀。”

      自杀,自杀,自杀。
      听到消息的江宣满脑子只剩这两个字。

      江宣瘫倒在地,俊脸和着雨水,模糊地分辨不出表情。
      反观单瑶,她的白裙子俨然浇灌成抹布,途经杂草地而沾染上的污泥一条条涂遍全身,因为焦急寻找,披散的长发揉搓成一缕缕已缠绕成结,再难拆解。

      脸颊被淋的抽痛,单瑶没去理睬,只不管不顾地看紧江宣。
      同为女性,陈雪芳两手抱住了单瑶泫然泣下,单瑶被感染的也闪速泪崩,头疼得像裂开了两半。

      哭泣声好像盖过了倾盆的大雨,赵荣花静静躺在裹尸袋里,像一朵枯萎的花。

      在警察口中得知赵荣花是真的自杀寻死时,江宣第一想法是否定,那样一个为了活命不惜听信偏方的老人怎么会甘愿放弃生命。

      可想起那本笔记本时,他忽然相信了。

      因为那是姥爷曾经的工作簿。
      那份遗书里字里行间提到姥爷,让江宣一下子联想到姥爷的遗言。

      带姥姥去看海。
      所以,姥姥选择跳河自杀,在临死时圆了梦。

      令江宣更加认定赵荣花是自杀的原因是赵荣花的装扮,她死时穿着和姥爷结婚的衣服。
      这是死者的执念。

      来不及再细想其他,阵痛与绝望齐齐汇入心间。
      江宣心如刀割,眼泪静静流淌下来,眼球充血,神情像一位活死人。

      明明去年生病后坚持康复,明明带病陪伴自己高考,明明前几日还说要给他和单瑶做核桃酥,明明就……

      她怎么就死了?
      姥姥怎么就走了呢。

      江宣没有像陈雪芳一样嚎啕大哭,可在他脸上明显能端详到悲伤到极致的伤痛,仿佛困在牢笼的困兽,囚禁拷打后是哭不出来的嘶哑,宛若低低下落的小雨,一点点渗透进肥沃的土壤,过度营养下是绵长饱和的钝痛与撑伤。

      打捞队里可能有刚实习的小队员,在整理打捞用具时,与同伴发着牢骚,“快要入土的人了,还玩自杀这套,哎,大半夜的,咱们还要顶着雨干活。”
      几米开外处,正在伤心欲绝的敏感头上的陈雪芳一字不漏地听到,她松开单瑶,哭着吼,“钱我双倍给,你们能把我妈妈救活吗?”
      “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医生。”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小队员旁边的队员劝道。

      一直被陈雪芳死抓着不放的单瑶借着陈梅芳松手的功夫,立即看向不远处的江宣,正想走过去,江宣突然站了起来。

      江宣浑身被黯色笼罩,发丝散乱如落汤鸡,
      脸苍白憔悴的像片透明的雪花,他深深看了一眼发牢骚的小队员。

      “姥姥从来不爱麻烦别人。”江宣忍受不了痛苦地躬下身,接着,是很小声很小声地呜咽,“她只是…她只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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