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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翻窗 ...

  •   正月的第八天,也是单瑶自春节后再没有出门的第五天。

      单瑶坐在餐椅上,头颅一点点地下沉,眼皮耷拉着,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这段时间里,她和江宣每天下午都会看上一部电影,不过大多数时间他们还是共同写寒假作业和自己布置的额外试卷。
      两人玩了一个游戏,谁先做完一套卷子谁就赢,昨天她偷偷瞥见江宣领先了她两张卷子,为了赶超上他,昨晚她熬夜到凌晨。

      许敏言端来饭菜,催促她,“醒醒,饭好了。”

      单瑶努力睁眼,费力地眨了几下表示自己听见了,随后慢悠悠地捏着筷子,夹起放在面前的香滑鱼球。
      吃了几口恢复了点精气但还是带着起起伏伏的晕沉,单瑶猛灌了一杯冰水,这才彻底赶走了瞌睡虫。

      不能出门,饮食便成了问题,这几天都是单震云偶尔带饭或者许敏言赶回来做。
      多亏了江宣的陪伴,不然单瑶简直过上了深山老林的生活,离群索居,销声匿迹起来。

      单瑶清醒后把对饭菜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许敏言身上,今日许敏言少见地没有对她嘘寒问暖,做好饭后一声不吭,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好比前几天,为了弥补没能陪单瑶过年,许敏言说尽了好话哄得单瑶渐渐忘掉了难过,此事一笔勾销,再不提起。

      “妈,你怎么了?”
      许敏言回了神,无言地拿起筷子给单瑶夹了一柱菜之后又转向她自己眼前的碗筷,盯着不出声了。

      单瑶更觉怪异,声音大了一点,“妈,你到底怎么了?”
      许敏言像机器人一样机械摇头,生硬得很,“没事,你吃你的。”

      许敏言这般不配合,单瑶也没辙,她皱着眉继续吃饭,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碗筷的轻微撞击声。

      等单瑶吃好擦嘴时,瞧见许敏言碗里的饭菜剩下很多,她没说什么,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刷完碗,单瑶走出厨房。

      坐在沙发上的许敏言还是魂不守舍,但你问却说没事的样子,单瑶也不再问,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继续写卷子。

      反观许敏言见单瑶即将离开自己的视线,突然直愣愣地起身,像是被第二人格占据了身体,整个人没了之前端庄大方的温婉,唯余诡异僵硬。
      “女儿,你…”
      单瑶停住脚,不解地回头,“妈,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奶奶想你了。”

      单瑶刹那间犹如陷进冰冻三尺的石窟内,一听见于香芝她下意识地抗拒,加上这个想字,更是毛骨悚然,她问,“所以?”

      “所以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

      单瑶不理解了,她转过全身,没先反驳,只是说:“可是,我现在不是不能出去吗?”
      许敏言顿了顿才开口,“没事,我保护你去医院,你不会有事。”

      单瑶非但没有终于能出门的喜悦,反倒皱额蹙眉,小脸拧巴得像麻花,“妈,你在说什么,爸能同意吗,他把门锁上了,我的人身自由已经设限,况且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讨厌她。”

      就算她照顾了于香芝三个月之久,但她仍旧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她只是完成任务、为许敏言分担劳累的工具,说她铁石心肠还是刀枪不入都可以,她永远不会退步半寸。

      许敏言却回道,“你不要那么说你爸爸,这是他的职责,什么叫限制了你的人身自由,你不可以这样说话。”她又说:“还有,她是你的奶奶,这次你必须听话。”

      单瑶的脸霎时冷若冰霜,原本只是不解的她变得面无表情,这昭示着她的怒火在隐隐地嘶吼,“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瑶瑶,她都已经是临死的人了,你还和她置什么气?”许敏言犹豫着说:“你做得是不是...有点过了。”

      “妈,我没你那么大度,她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单瑶几乎是喊了出来,“我不答应。”

      单瑶的双眼被怒气熏得通红,手握成拳,一贯的防御姿势显露出来,仿佛在周边支起了防护罩,开始排斥任何人的入侵。

      许敏言没有理睬她的怒吼,竟默默地回了房,脚步虚浮,没有声音,背影似萦绕着无以名状的悲伤,让人狐疑不浅。

      单瑶在客厅缓了很久才支撑着自己回房,关上门后坐到了床边,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细节。

      她记起她问过许敏言是否原谅了他们,当时许敏言回答的是。

      单瑶哂笑出声,原谅?
      这就是许敏言原谅的表现,明明知道她厌恶,却逼着她去迎合,甚至离谱到护起了他们。

      自单瑶长大后,她很少和许敏言吵架,争吵也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双方给了台阶就会解决,如今,自己倒成了孤立无援的外人。

      真可笑。

      大人的世界总是出尔反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单瑶抹了把脸,再提不起兴致做题,连逗猫都没了乐趣,她呆呆地看向窗口,想着许敏言的话里是否藏有深意。

      她爱着的母亲为何像变了个人。

      然而她再想也无济于事,当时怒火中烧,她忽略了许敏言说话的表情与动作,只有伤人心的恶语在心中久久不散。

      单瑶无力垂坐,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

      已经下午了。

      单瑶起身趴在房门口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听了一会儿后,越想越奇怪,这时江宣应该早早就来了。

      单瑶打开了一道缝,本以为等不来江宣,许敏言会来哄一哄自己,而屋外鸦雀无声,偌大的屋子里又留下了她一个人。

      单瑶合上门后不知不觉地走近窗户,轻轻摸上台沿,神色晦暗不明,如断了线的珠子被手掌全数接住,七零八落后得到的是掷地无声。
      她混乱的思绪逐渐被一人覆盖,单瑶打开窗户,向下看了几眼,然后又闭上眼睛,仅几秒再睁眼,下了决定。

      她手撑台沿,屈髋屈膝,毫无预兆地跳了上去。
      整套动作充分表明她要做的事——跳窗。

      跳上台子后,单瑶背对外侧,她小心翼翼地顺着管子爬了下去,接着从侧墙翻了出去,顺利落地后拔腿走人,直奔镇尾——江宣的家。

      单瑶知晓自己做得不对,这是在给单震云的保护工作添乱,是逃避问题最不可取的做法,是懦弱无能、自私自利的表现。

      但现在单瑶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她不想一个人,她想立刻见到江宣。

      ---

      由于最近人心惶惶的罪犯事件,小镇路面空无一人,鞭炮的残渣流落于地无人清理,最爱出门撒欢摇尾巴的小狗也不见踪迹。

      江宣家的大门照常紧闭,单瑶敲了几声,没有人回应,她加大了敲门力度,可收获的还是空荡荡的风声。

      她试探着准备叫人,手指离开门框时的用力一按竟莫名其妙地推开了大门。
      原来大门并没有拴着。

      单瑶迈进门内,她小声喊江宣的名字,换来的又是一阵沉默,没有办法,单瑶脚步轻轻地走过院子进入小屋。

      她停在屋内中央,没有贸然进入江宣和赵荣花的房间,停顿一下后计划在门口等候,正要回院子时,听见她右手边的房间传来声响。

      单瑶走近一步,没有刻意去看,目光就扫到了里屋里的赵荣花。

      这个角度,单瑶只能看见赵荣花的侧边,赵荣花坐在床边,腿边是轮椅,她正徒手将自己从床铺转移到轮椅上,她的面容平常,动作利落,手掌紧抓住轮椅把手,眨眼间,在半空划开一道半圆形,稳当地坐到了轮椅内。

      因着赵荣花的坚毅,单瑶从不觉得她与外人有何差距,只是行走不便而已,可这次的直观感受告诉她,赵荣花很脆弱,这么熟练的移动姿势背后难以想象该有多艰难。

      单瑶默默退了出去,她不想现在和赵荣花打招呼,像是这样,刚才她的所见就能化为乌有,赵荣花还会和以前一样,不与脆弱挂钩分毫。

      她退回到院子,下一秒就看见江宣从后院走来。

      江宣看到单瑶,眼中未消化的戾气一点点被平静融化,问她,“你跳窗出来的?”
      单瑶点头,没有解释为什么,也问,“你干嘛去了?”

      江宣低头搓了搓手指尖,轻轻摇头。

      单瑶心下了然,江宣这个样子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两人安静片刻进了屋,赵荣花也从屋子里推着轮椅出来,她的视力不太好,刺绣时常戴老花镜,加上屋内灰暗,只看见了江宣,“小宣,他们走了吗?”

      单瑶脑筋一转,他们是谁?

      江宣没有回答,赵荣花以为他没听清往前挪了几步,这才看见他身后的单瑶,“瑶瑶来了啊。”

      单瑶微微一笑,靠近她让赵荣花看清,“是我,姥姥,过年好啊。”
      闭关几日,她还没有给赵荣花拜早年。

      赵荣花高兴地笑了笑 ,没有提刚才的问话而是要转身回房给单瑶红包。

      单瑶想,这就是为什么赵荣花给人很平常无异的错觉,她瘫痪不能行走,因为贫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在外摆摊,可她总能乐观以待,使人深觉她仅仅是一个可爱的老人。

      是纵使生活困难,看到喜欢的晚辈也会吆喝着给红包的长辈。

      赵荣花不曾富有,却是一名上等的心灵捕手,令人瞬间被她的热情打动。

      单瑶婉言谢绝她的好意,可赵荣花不依,拿出红包递给她,小声同她耳语,“你和小宣各一人,姥姥只给你们。”

      单瑶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心里泛酸,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隔辈的老人手里收到红包。

      红包的份值无足挂齿,绵绵的情意难以忘记。

      江宣看着单瑶和赵荣花的小动作,内心蜿蜒曲折的路径变得平滑柔顺,如吃下一口棉花糖后迎来的甜蜜暴击,只因,他身边有他最爱的两个人。

      赵荣花送完红包后说着要留下单瑶吃晚饭,单瑶高兴地答应并要求帮她打下手,但赵荣花一口回绝,打发他们去玩。

      于是,单瑶跟着江宣进了他的房间,一一坐下后,她观察着江宣的表情,她没忘记刚刚赵荣花的问话。

      江宣像她肚里蛔虫,早看出她的疑惑,说:“他们无关紧要,你不用知道。”

      单瑶眨巴眼睛,没再好奇赵荣花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她“嗯”了一声,拾起桌面的卷子,歪头示意江宣一起。

      单瑶已经俯身开始写题,江宣一动不动,见她乖顺听话真的不再过问的样子升起恻隐之心,他冷不丁出声,“他们是陈雪红那帮人。”

      单瑶停下笔,看向江宣的目光纯净淡然,一副你说我便洗耳恭听的模样。

      “今天一大早,那帮亲戚突然上门说要小聚,我和姥姥没说什么,春节要和和气气,再不情愿也要表面太平,”江宣淡淡地说,“席间,陈雪红又提起了拆迁的事,那帮人在莫须有的钱财上谈得热火朝天,几句话没说好吵了起来,摔碗骂声四起,这顿饭不欢而散,我从后院回来是刚送走他们。”

      他们来时两手空空,走时肚满盆钵留下一地鸡毛。

      单瑶推了把椅子,离江宣近一些,看了他一圈,“他们摔碗的时候,扔到你了吗?”

      江宣怔了几秒,缓缓摇头,声音很低,像一头被驯服的孤狼,“没有。”

      单瑶又说:“所以姥姥不让我帮忙是因为厨房很乱。”
      江宣“嗯”了一声。

      单瑶盖上笔帽,起身推开门,江宣有了动作,问她,“你去哪?”
      “去帮姥姥收拾厨房。”单瑶轻笑一声,直视他的眼,“江宣,你要明白,我不是外人。”

      我不是外人,不会对你的狼狈抒发任何言语,对我来说,那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荣光与不堪是构成你的附属品,我在乎的是你,单单是你这个人。

      江宣垂眸,稍显局促地盯着脚尖,低声道,“知道了。”

      单瑶和江宣走进厨房,巴掌大的地面满是碎片,菜汤撒的到处都是,一地狼藉,赵荣花正一个人在料理台上切菜,台子很低是适合她的高度。

      单瑶拿起扫把,“姥姥,我和江宣闲着无聊,清扫的活就交给我们吧。”
      赵荣花看到江宣的神情便知发生了什么,她莞尔一笑,应了句好。

      江宣怕碎片扎到单瑶,他接过扫把,打发她去擦拭布满菜汤的饭桌。
      单瑶擦着桌子,赵荣花在一旁问她忌口哪些,语气十分温柔,像是把她当作易碎品一般珍视,她没有经历过隔辈的关爱,不由得有些尴尬。

      见赵荣花对自己这般好,单瑶低下头来与她平视,轻声问,“姥姥,那次江宣替我受伤,你怪我吗?”
      尽管江宣出院后,他们两家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可单瑶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说到底,赵荣花心爱的外甥为他人受伤,单瑶是担心她会怨自己的。

      赵荣花听见这话,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傻孩子,你怎么会那么想,姥姥不怨,那个情况,谁能想到下一步,坏人做的坏事,跟你没有关系。”

      单瑶鼻子一酸,上午受到的委屈铺天盖地地袭来,谁能料到,在亲人那里得不到的理解却在毫无血缘的人的身上得到全部。

      本暗淡无光的室内射进一道凛冬回暖的斜阳,暖的单瑶的心脏都在微微喘气,温润的正正好,委屈隐去,愉快占了上风。

      江宣扔完垃圾回来就看到单瑶和赵荣花互相说笑,他不免好奇,望去探究的目光,但她们收了笑容,躲着他说悄悄话。
      江宣低头一笑,那笑十足无奈却透着说不上来的莫大畅快。

      人多力量大,很快,糟糕的厨房一尘不染,可口的家常菜端上干净整洁的饭桌。
      已是傍晚,窄小的厨房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从来冷清待人的小屋焕然一新,狭小空间里的三人温馨和睦。

      晚饭结束后,单瑶推着总在屋里闷着的赵荣花去屋外望望风,江宣拿着一条毯子跟在她身后。

      室外并不寒冷,赵荣花披着毯子,微风不燥不冷,吹得人心旷神怡。

      远处的山川风景好,青山绿水于缥缈地带不眠不休,飘云向右,晚霞向左,一半是雾,一半是影,世界是一幅华美壮秀的山水画。

      单瑶心念一动,拿出兜里的手机,寻找可以搁置的地方,她靠近了园子,将手机立在她头顶上方的窗沿上,调整一下位置后用砖头抵住手机背面,打开了照相机。
      “姥姥,江宣,我们拍一张合照吧。”

      晚霞一去,黄昏将至,暮色深处,有爱潜伏。

      他们站在离手机两步远的位置,镜头里是幸福的缩影,镜头外是游走于往昔与今朝之间的小院。

      三秒定时开启,一瞬间,画面定格。

      至此,镜头留住幸福,小院成为回忆。

      夜色渐浓,单瑶该回家了,她不害怕回去后会面对许敏言的失望或是单震云的责怪,因为她重拾起了对抗孤单的勇气,同时她也收获了别样的爱。

      她没有体会、未曾涉及、想象不了的爱。

      江宣依然如故送单瑶回家,他们走出小院往小镇前方走去。

      同单瑶道别后的赵荣花没有立即进屋,她越过大门,身子探向门外,抖擞的双眼望着走出几米的江宣和单瑶。

      男孩和女孩的影子逐渐缩小,行走得瘦高的一对背影仿佛变化成少儿时期的他们。
      像是他们早在幼年相识,不曾走远。

      在那对不断前进的玩伴身后,赵荣花退回了院内,晚风鼓动起她花白的短发,走失在岁月里的美人忘情出神。
      赵荣花自忖道:“神创造出来的月夜如此仙魅,请保佑两个孩子,千山万水,百年同流。”

      忽闪忽闪的星月跃然夜空,缓慢平移之际,星星眨眼,弯月点头。
      它们给了赵荣花答案。

      ——所盼之愿,尽日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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