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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打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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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国庆,小镇比以往热闹得多,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齐聚一堂,既庆祝一年一度的举国同庆,又欢喜阖家欢乐的团圆时刻。
江宣出院那天,许敏言和单震云正好有半天假期,夫妻俩提议为江宣接风洗尘。
单瑶和江宣去接赵荣花,许敏言下厨炒菜,单震云在一旁打下手。
饭做好了,人也接到,许敏言望向门口,单瑶和江宣站在赵荣花的身后,三人笑着,异常和谐。
座椅就位,饭菜上桌,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宛似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江宣,叔叔敬你,谢谢你为我女儿做的事。”单震云举杯说道。
江宣以果汁代酒,“叔叔,言重了。”
无需多言,一切都在推杯换盏的感谢里。
赵荣花笑得开心,和许敏言在一旁互相夹菜,你夹一柱,我回一柱的,饭菜摞成了长柱子。
单瑶和江宣对视一眼,偷偷地笑出了声,三位大人听见动静,一同望向他们,单瑶反应过来,在桌下踩了江宣一脚。
江宣见状忙看向许敏言,转移话题,“阿姨,您做的菜真好吃。”
许敏言就爱听别人夸她做饭好吃,她笑弯了眼睛,指了指清蒸鱼,“吃这个,你现在要吃清淡的,阿姨专门给你做的。”
江宣立马往碗里夹了几下,他扒着饭,看着眼前种种,赵荣花在跟许敏言讨论炒菜如何更入味的技巧,单震云不喜说话,偶尔夹菜给他和单瑶,单瑶在他耳边给他讲好玩的笑话。
江宣真的很快乐,很多人聚在一起吃饭,不再是只有他和姥姥的冷清,像回到了以前,他父母还在的日子。
就这一刻就够了,江宣要得不多,他想,这顿饭菜,他会永远记得。
傍晚送走江宣和赵荣花,单震云又忙着去了警局,许敏言和单瑶母女俩在厨房洗碗闲聊。
“妈,今天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江宣。”
许敏言和单震云不常在镇子里,但有关江宣的闲言碎语止也止不住,他们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
单瑶一直担心父母会觉得江宣不是好人,是别人口中的不良少年,无恶不作的渣滓。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你选中的朋友一定不会差。”许敏言拍了拍单瑶的手。
她看江宣这孩子,第一眼是冷淡,但很有礼貌。现在青春期的男孩子大多以自我为中心,而江宣,体贴周到、心境成熟,再看他和赵老太太相依为命,她心里真正怜惜这个少年老成的大男孩。
水龙头滴下的水流滴在餐盘上,洗洁精残留的泡沫绽开发出细小的声响,同客厅放着不大不小的电视声一起发散在屋子里。
单瑶不经意地问,“她怎么样了。”
单瑶一说出那个“她”字,许敏言就知道了所指是谁。
“这几天你姑姑陪护,但是下午给你爸爸打电话,说家里忙,白天时间充裕,晚上走不开,我和你爸爸又这么忙,准备请个护工照看。”
单瑶听着许敏言的话,她思索再三,开口说:“我去吧,晚上我去陪护。”
许敏言擦碗的动作兀地停住,她侧转头,对单瑶说的话很吃惊。
单瑶看都没看就知道许敏言的脸庞被诧异的神情覆盖,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说出的话匪夷所思。
可话既然说出来了,她也不会反悔。
“女儿,你不要委屈自己。”
“妈,我不委屈。”
没有人比你更委屈。
次日上午,单瑶早早起床,可能是想的事太多,最近她的睡眠质量很差。
单瑶百无聊赖地刷起视频,刷着刷着刷到了一段煲汤的视频。
单瑶心念一动,虽说江宣没有伤到骨头,但伤筋动骨一百天,破皮露肉也得五五开,她跃跃欲试,决心尝试一下。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单瑶开始捣鼓起了厨房上的瓶瓶罐罐、砂锅刀铲,她就地取材,在冰箱里找到了玉米和排骨,打算做个玉米排骨汤。
三个小时后,这煲汤已然从清晨做到了晌午。
过程很不美好,结果也差点意思,单瑶一言难尽地看着锅里的玉米排骨汤,成色一般般,她尝了一口,味道也……一般般。
单瑶抿唇,想了想,就委屈江宣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认真下厨,他不吃也得吃。
伴着午后的尾巴,单瑶走到江宣家,敲了一会儿大门,院子里才传出动静。
开门的人是江宣。
江宣一看提着保温饭盒的单瑶,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单瑶把饭盒递给江宣,自信满满地说:“给你送汤,尝尝好不好喝。”
昨日单瑶没有过多浏览江宣的家,只在院子内等候了一段时间,这次她进了里屋,跟随江宣进到左边的卧室。
是江宣的卧室。
不好唐突环顾,单瑶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室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橙子味的沁香,很好闻,是江宣身上常有的味道。
“姥姥没在家吗?”
“她又出去摆摊了。”
单瑶听出了江宣语气里的自责。
“你不要多想,姥姥是疼你。”
受伤这些天,江宣只能跟饭店请假,暑假他能长期上班,开学后,周六周日才有时间,这一请假,工作也就黄了。
今早,赵荣花给他做完饭就收拾着要去市里,他看得出她眼里对自己的担忧和不放心。
但她又不得不去。
在饭店打工的钱不算多,当做生活费却绰绰有余,这一被辞退,堪比火上浇油。
江宣挥去心中的碎碎念,单瑶来见他,他不应再想这晦气事。
江宣打开盖子,扑鼻而来的香气糊了满脸,看着卖相还不错。
江宣尝了第一口。
“好吃吗,味道怎么样,咸不咸?”
江宣迎着单瑶的疑问三连,他咽下汤汁,一本正经地回答,“还不错。”
还不错吗?
明明是在一个锅里出来的,单瑶怀疑自己吃的和江宣吃的不是同一个。
她用另一个勺子盛起,浅尝一口。
“你确定,这样也叫还不错?”
算不上黑暗料理,但真的很不好吃。
江宣认真点头表示他说得没有一丝掺假,虽然一口寡淡无味,下一口有可能就咸得齁得慌。
但想到是单瑶亲自做的,江宣喝个见底,甚至意犹未尽,单瑶在旁目瞪口呆,只当他很给自己面子。
国庆节放假七天的同时,老师也留了很多张的卷子,来之前单瑶从学校取回来,带给江宣。
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一个伏在书桌上,一个窝在床角,静谧地做着手上的卷子。
白日稍纵即逝,月亮半隐半现,晚风沉醉在落日无回声的暮色里。
天要黑了,单瑶起身告别,准备前往医院陪护。
离开时,单瑶问了江宣一句话。
“如果一个人突然变好了,所做的错事就能被一刀抹杀掉吗?”
江宣不知道问题的由头,但他如竹筒倒豆子般回答:“不会,好与坏在一念之间,这次,她选择了好,可并不代表她做过的坏事一笔勾销,我们不去否定她的好,但也不能原谅她的坏。”
明知不合时宜,单瑶还是心尖一颤。
她贪恋这一刻的温柔,却也不得不像一条鲸鱼,游向囿于她的汐流。
江宣瞧着单瑶渐渐模糊不清的背影,女孩眉黛青山、双瞳剪水的眉眼刻骨铭心。
她一个人,汇入夜色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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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江宣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然而他觉得在家养病像一个废物,国庆假期一结束,他照旧上学。
下午返校到教室的单瑶看见江宣来上学,不赞成地同他念叨好久,江宣一一用没事来敷衍,还几次举手臂示意自己已无大碍。
惊得单瑶就差管他叫祖宗。
江宣的手臂裹着厚厚的绷带,校服只能虚搭在身上,由于要时刻关注手臂的摆放位置,走路很不协调。
一进校,他如走过路过的道路风向标,走哪哪块就堵塞,想到不久前的引人注目,江宣抹了把脸,心有余悸。
江宣单手拉开书包拉链,想掏出晚自习的学习课本,可惜单手不给力,半天没个结果。
运动会的第二天班级举行了晚会,地上都是碎纸片和吹瘪的气球,桌面上还留着瓜子皮和糖果袋,一片狼藉。
现在班级里的学生都在打扫教室,单瑶更甚,她和江宣的座位被充当成放零食的地方,她正费力擦着桌面上的奶油渍。
瞥见江宣掏书的举动,单瑶立即放下手中物什,帮江宣把课本和练习册还有他每天要做的各科一张基础、一张疑难的一沓卷子拿出来,分别放到桌面和桌肚里。
接下来,又从她自己书包里拿出一打演算纸放到课本的旁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江宣本人对单瑶此举叹为观止,像得了玩具的小孩,惊喜多一点。
他们越来越默契了。
像异极相吸的磁铁,完美匹配;像蚕茧与蝴蝶共生的躯壳,同根生长;像风烟俱寂长夜里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
收拾完毕的梁洁盈找到空子,转过身,几日不见,与单瑶寒暄起来。说话间,时不时瞟到江宣的手臂,耐不住好奇,终是凑近看个仔细,震惊又好奇地问道,“江宣,你的伤真的是和外校人打架,被人捅的吗?”
单瑶和江宣闻言,俱是生动地演绎了瞠目结舌一词。
打架?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单瑶说。
“不是。”江宣说,“为什么这么说?”
梁洁盈支支吾吾地摆手,对他们解释道,“是文在宇说的,你们千万别生气,我真的没有不相信你们,但是他说得头头是道,到处传你们请假是因为跟别人打架……”
小镇消息闭塞,警察有意封锁消息免得人心惶惶,有关罪犯的事情愣是无人知晓,看来是文在宇擅作主张,生编硬造了无数版本。
单瑶对空气白了一眼,又是文在宇,真是阴魂不散。
思前想后咽不下这口气,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单瑶作势起身,要去初中部教训教训这个自以为是的造谣者。
江宣扯住单瑶的校服袖口,想告诉她清者自清,像文在宇这种人,不造谣心就痒。
单瑶站着,气得面红耳赤,握拳向书桌做俯冲状,不想,原本应是坚硬的桌面换成了柔软的皮肤。
单瑶发愣,看着江宣的手掌包裹住自己的手。
似合成雪人的两枚雪球,大与小相得益彰。
“你干吗。”
“防止你自残。”
“我…我只是锤一下桌子而已,我又不蠢。”
江宣回了单瑶一个眼神,对她的说辞付之一笑,当作耳旁风。
没等单瑶继续反驳,蒋思茜不知在哪跳了出来。
“哟,这都牵上手了?”
“你眼神是不是不太好,你家牵手这样牵?”单瑶把手拿开,无语道。
蒋思茜不理睬单瑶的讽刺,自运动会的玩牌之后,她们之间少了点火就着的气焰,但仍旧是不对付的状态。
“人在做,天在看,说你俩没关系谁信啊。”
蒋思茜说完哼了一声,回了座位,梁洁盈诡异地没有像以往一样对蒋思茜的话充耳不闻,那次体育课的乍见一面,她也些微认同。
单瑶没看见梁洁盈露出八卦的神情,只在想蒋思茜又在挑事。
江宣竟也罕见地没有言语,虽然他平时话就少,但一般在这种问题上都会迅速反击,果断解释,而这回,不知是心虚还是压根不当回事,自顾自地做题去了。
晚自习下课,单瑶帮江宣抱着书包,前胸一个,后背一个,两人亦步亦趋地下楼。
途经初中部的教学楼,文在宇那帮人出现了。
“看看这是谁啊,穷小子江宣交女朋友了,”文在宇挡在江宣身前,阴阳怪气地说,“小白脸有女朋友就狂了,有人罩着了,都会打架了,说说啊,这次你还手了吗,缩头乌龟。”
单瑶对文在宇的挖苦近乎免疫,管他说什么,骂就对了,“好狗不挡道,哦对,真抱歉,你不是狗,你连狗都不如。”
文在宇几次三番被单瑶呛声,他推了推江宣的肩膀,怒道,“你是死的,老是让一个女生冲在你前面,屁都放不出一个。”
江宣凛然的眸子死盯着文在宇,如他黑漆漆的发一样深沉,他不屑与文在宇争辩,单瑶每每同文在宇说上一个字,他都为单瑶不值,他没比文在宇强到哪去,他和文在宇一样,都是泥土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文在宇,你不过是你妈妈的一枚棋子,你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你在她眼里永远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话音刚落,文在宇像被江宣戳到了痛处,他气急败坏地咒骂,“胡说,学习好就了不起吗,你有本事期中考考个全校第一,别以为你旁边那姑娘在国旗下演讲为你出头,你就清白了,我.他.妈告诉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我在你头上拉屎!”
文在宇的声音很大,回家的学生纷纷侧目,凡是听见文在宇说的话的人都成了见证者,期中考拿第一的嘲笑俨然成为一场赌约。
单瑶哂笑出声,考第一就考第一,江宣和玩一样。
就当众人以为江宣也会一口应下,接收战书时,他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对文博宇的同情。
江宣说:“学习好不好无所谓,没有人格,你只会是提线木偶。”
没有人格,是蔚蓝大海里随波逐流的一朵浪花、是丛林深处随风飘散的蒲公英,是游客在港口喂食海鸥手里的面包屑。
飘零散落,毫无意义。
文在宇听到后鲜有的沉默,顶着阴郁的脸色跑走了,看戏的人提起脚步出了校门,江宣和单瑶也离开了是非之地。
晚自习时,单瑶告诉江宣她晚上要回市里住,不再一起回家,他们在分岔口道别,江宣慢慢走远时,单瑶忽然喊他的名字。
“江宣,打不打赌,在我心里,你都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