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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静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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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房门向无边的朝阳敞开着,有光划过,它是否能驱散缠身的病魔,消融崩溃的心房?
单瑶站在门外,她买完早饭后迟迟没有进去。时间之久,久到昨夜奔跑过度的双腿泛起酸意,久到手中提着的清粥开始变凉,久到她的眼泪已干涸在脸颊留下悲怆的泪痕。
自护士拔完针,已然过去了一个小时,江宣觉得不对劲,以单瑶的性子应该早早赶回来了。
他慢悠悠地踱步到病房门口,往外张望,单瑶立刻缩回身子躲到消防栓处的隐蔽角落。
他与她一墙之隔。
江宣没有看见单瑶又被涌起的泪感吞没,单瑶双手捂住嘴巴,生怕他听见,江宣寻找无果,踏着步子坐回了病床。
单瑶强憋回流泄不止的泪水,慢慢平复好心情,做了几个假笑,挂着笑脸进入病房。
“你回来了。”
“给你买的粥,赶快趁热吃。”
单瑶把餐盒打开,筷子顺好,放到江宣的眼皮底下。
江宣喝着粥,发觉单瑶异样的安静,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变了个样。
正脸都不让他看。
他食之无味地喝完粥,眼睛打量着单瑶的一举一动。
见江宣喝完,单瑶拾起餐盒扔到垃圾桶里,做完这些,又低垂下头,双手放到膝盖上,宛若做错事等着挨罚的小学生。
江宣困惑不解,怎么想怎么奇怪。
“你怎么了?”
“……”
没有人回应。
江宣伸出没受伤的胳膊,轻轻地拍单瑶的肩膀,叫她的名字。
“单瑶?”
单瑶“啊”了一声,头却还是低沉着,似要埋到胸膛里。
江宣握住她的下巴往上掰,想看清她的脸,奈何单瑶死命拒绝,身体左右摇晃以摆脱他的探究,不让他得逞。
他一掰,她用力躲,甚至用上了双手,这一用,不小心抓到了江宣受伤的手臂。
江宣低叫了一声,嘴角抽气来缓解疼痛,伤口打完消炎针后有了些许效果,但还是钻心地疼,肿胀感徐徐上涨,这一抓像是抓到了伤口的命门,痛点的最中央。
单瑶见她碰到了伤口,连忙道歉,并轻柔地抚上伤口两边,像小时候许敏言安慰她一样吹气,嘴里念着不疼不疼。
江宣视若无睹,他的眼眸被单瑶哭花的脸占据,只见单瑶顶着一张花猫脸,尤其是眼睛,肿到不能看。
“你又哭了?”
“没有,我是刚才去早餐店,厨师在切洋葱,我被辣的。”单瑶摇头躲闪,不去看江宣的眼睛。
厨师在厨房切菜,她怎么能闻到?
江宣没有拆穿单瑶的谎话,估摸是单瑶还在自责,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姑娘,真难哄。
“我给你讲一个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江宣想了想,说:“有一天,有一只红眼睛兔子在草坪上拔着它最爱吃的胡萝卜。正拔着,突然出现了一只大灰狼,大灰狼死死盯着小兔子,伺机而动要吃掉它。小兔子没有察觉,还在乖乖地拔萝卜,就在大灰狼要叼住小兔子时,丛林里跑出一头雪白的绵羊。它衔着小兔子飞速往前跑,小兔子爪子里还捧着刚拔下来的胡萝卜,懵懵地看着小绵羊,它们进到一个山洞里,祈求大灰狼不要找到。小兔子害怕极了下意识地抱紧胡萝卜,过了很久,大灰狼都没有出现,它们成功了。小兔子高兴地把胡萝卜掰成两半,递给小绵羊要它也吃,小绵羊欣然接受。没一会儿,小兔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小绵羊问它怎么了,小兔子说胡萝卜好苦,它辛辛苦苦拔的胡萝卜没长熟。小绵羊马上安慰小兔子,把自己手里看上去熟了一点的胡萝卜递给小兔子,说着,不苦了不苦了。”
不苦了,不哭了。
江宣沙哑低沉的嗓音停止,单瑶滞住,一瞬间破涕为笑,真的好蠢,还搞谐音梗,她小时候都不听这种故事。
可她的脸悄悄地红透了,江宣的耳尖也染上了薄红。
“这个故事好蠢。”
“是很蠢。”
江宣自己都觉得臊得慌,老天,刚才是他娘了吧唧地在讲童话故事?
“可是我喜欢听。”单瑶说。
单瑶直勾勾地盯着江宣黑白分明的眸子,被男孩拙劣的抚慰打败,看着看着,少年的脸与幼时的记忆重合,心底对他的惋惜之情再次破壳而出。
她确定,江宣的童年一定快乐过,曾经的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敏感微妙,灰头土脸。
之前,她认为江宣过得艰难是因为校园暴力和家境原因,万万没想到,他经历过父母双亡,甚至于差点死在父亲的手里。
江宣笑着回视单瑶,白净的脸蛋红红的,心情美丽,笑问她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单瑶有话说不出来。
她的脑子混浆浆的,看着江宣眩目的笑容,心中似是有什么裂开迸发,有什么要明示出来,想让她清晰可辨。
江宣好像变了,变得爱笑,那他能变回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吗?
她对他怜爱的心情达到顶峰。
不是可怜的怜,是可惜。
可惜他不该遭遇这一切,云端上的他跌落到泥潭中。
那么怜爱中的爱代表什么?
是爱惜还是心疼,是珍视还是喜爱?
她不知道。
下午该打第二针,护士照常工作,刚贴好输液贴,病房外传来车轮声,三人齐齐望向门口。
那人风尘仆仆,满脸焦急。
是赵荣花。
江宣怔住,从昨晚到今晨,他还没有联系赵荣花,他不想让姥姥知道。
“哎哟,小宣啊,你这是发生了什么!”赵荣花哭喊着。
江宣赶紧安抚,“姥姥,我没事,只是被刀划了而已,小伤,不碍事的。”
赵荣花不听江宣的,说话间看向护士,要问个清楚,单瑶看出江宣的心急,她抢在护士前头。
“护士姐姐,你去忙吧,”单瑶走向赵荣花的方向,接过轮椅后面的把手,笑着说,“姥姥,你听我说。”
赵荣花这才看见江宣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孩,她仔细端详单瑶的脸,霎时间,如遇故人。
“你是那天的女孩?”
单瑶一听愣住,凭着问句也记起见过江宣的姥姥。
“是我,姥姥,好巧啊。”单瑶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解释道,“姥姥,您放心,江宣的伤一定会受到最好的治疗,他不会有事的。”
也许是单瑶的说辞很正式,模样也值得信赖,赵荣花难得相信了。
江宣不解地看着她们一言一语,她们见过?
单瑶知道赵荣花还是担心江宣,她示意江宣自己先出去,并微笑同赵荣花说了再见,随后关上病房门,留给祖孙俩足够的私人空间。
赵荣花转头,握住江宣的手,“刚才那姑娘是你同学?”
“我同桌,姥姥,你们怎么认识的?”
赵荣花讲了下来龙去脉,感慨道,“这姑娘是个好人。”
江宣眨了眨眼,瞥见柜子上单瑶修好的苹果,小声呢喃。
“是啊,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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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瑶走出一段距离,站在四楼大厅中央的落地窗前,窗户的旁边是电梯,时不时会有人经过。
她自下俯视午后景色,静静地发呆,没多久,被人拍了肩膀。
单瑶应声转头,是姗姗来迟的许敏言。
“妈,你忙完了。”
“嗯,你的同桌还好吧,昨晚你爸爸通知了他的家长,”许敏言又说,“我给老师也打了电话,给你和江宣请了假,运动会结束就是国庆节,你不用担心学校那边。”
单瑶点头,身形被绯红的夕阳包裹。
许敏言觉得古怪,她的女儿似是被一种巨大的消极情绪笼罩着,疲惫又迷茫。
“女儿,有烦心事?”
单瑶顿了顿,问了一句与问题毫不相干的话。
“妈,你见到爸爸的第一眼是在什么地方?”
许敏言顿觉诧异,单瑶长大后再也没问过她与单震云的事,她斟酌道,“是在医院,他受伤了,我是他的医生。”
“你会心疼吗?”
许敏言愣了愣,没明白单瑶的意思,但女儿不开心,她依着答,“没在一起时只当你爸爸是一个普通病人,后来,他每次出任务受伤,我都会很心疼。”
“女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未等单瑶回答,许敏言的电话响了。
挂完电话的许敏言神色张皇,话也不说就抓着单瑶的手按电梯,进入电梯后迅速按十五楼。
“妈妈,出什么事了?”
“你奶奶住院了。”
单瑶平静下来,心里在想,她怎么会住院了?
到了病房,就能看见,于香芝躺在病床上,曾经富态的脸庞变得消瘦贫瘠,光鲜亮丽的面容不见,脸色因疾病叨扰,看上去萎靡不振。
单瑶惊讶到难以接受,曾经那样神气十足、活得风光的女人去了哪里,这个在病床上躺着的、容忍自己不够得体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于香芝听到了动静,浑浊的眼珠悠悠转动,挣扎着睁开眼,在巡视到单瑶时,于香芝的眼睛倏然清亮,左手霍地抓住了单瑶的手腕。
“囡囡,是我的囡囡吗?”
单瑶见不得这副场面,她沉默着,任凭于香芝抓着她的手腕,于香芝的力气很大,单瑶的手腕已经露出了红印。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单瑶还是沉默,望着于香芝好像将她视如珍宝的样子,单瑶非但不感激,只愤怒,愤怒到想揪着于香芝的衣领质问于香芝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她有什么脸说出口,她以为做到这样,自己就能原谅她吗。
于香芝感觉到单瑶的抗拒,她喃喃低语。
“也对,你巴不得见不到我。”
单瑶冲出了病房,她不想听于香芝说这种话,她不会心软,她拼命压回酸涩的泪意,蹲在房外的走廊,指尖陷进手心肉。
单瑶想扇自己巴掌,她为什么想哭,她不能哭,于香芝配不上她的眼泪。
许敏言安顿好于香芝,走出来,蹲下身,轻抱住单瑶,无声安慰。
“妈,她得了什么病?”
许敏言犹豫再三开口说:“肝癌早期。”
肝癌?
单瑶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她被烤得外焦里嫩,炸得心跳骤停。
“早期是不是不会死,还有救对吗?”
许敏言沉默了,癌症不可控,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妈,你说啊,回答我!”单瑶喊着,喊得嗓子都破了音。
许敏言再度抱住单瑶颤抖的身体,温柔抚摸着单瑶的头发,眼眶同样泛起酸意。
此刻,单瑶仿佛化成了海底里苍凉的白色礁石,有鱼游过,触碰到她,鱼体滑溜溜地附在她的身上,像一面水镜,显现出一张青春美丽却失魂落魄的沧桑面孔。
单瑶深深不解,于香芝怎么会死,她凭什么就这样死去,她应该因为愧疚致死才不是被这可笑的病魔送走去见阎王。
“妈,你还恨她,还怪爸爸吗?”
许敏言看出单瑶想通过她想通事情,她哽咽道,“不恨了。”
单瑶与她谈话两次,一次问初见,一次问现在。
许敏言知道,单瑶在问什么。
单瑶难以置信,妈妈就这样轻易原谅了,她也要这样吗?
年轻身体好,恢复得快,三天后,江宣的伤口已经不发炎,渐渐消肿。
出院那天,赵荣花身体不便,单瑶代劳,扶江宣坐上单震云的车,送他回家。
最近单瑶心乱如麻,思绪被于香芝的突患重病和对江宣不可捉摸的感情塞得充盈。
车里出奇的安静,不过单瑶和江宣已经很熟,没有初见时的尴尬不适。
单瑶悄悄地瞄江宣的侧脸,倏尔想起她今早才看到的林晏星的那条短信。
江宣看她的眼神算不上清白?
结合这条短信与挡刀之事,单瑶并没有往江宣喜欢她那方面想,一是她根本不相信,二是她明白江宣的性子。
因为不想亏欠别人,所以甘愿做任何事回报对方,哪怕有危险,哪怕是犯蠢。
单瑶收回视线,逐渐不去在意心口翻涌的情绪,选择且看以后变幻。
只争朝夕,活在当下,总有她想明白的一天。
那就等时间嘉许,等醒悟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