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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医院 ...

  •   穗城第一医院的灯亮晃晃的,这里不是人们渴求万家灯火有一盏为自己亮的归处,却是万家最不能割舍的地方。
      进到医院,单瑶忙不停歇地领江宣奔向急救室,单震云告诉了许敏言照看,他的同事开车回程了。

      医生看清江宣手臂的伤势,血的颜色深得骇人,皮开肉绽到差一点就要露出骨面,责怪道,“刀伤要第一时间来医院,不及时处理伤口会感染的,懂不懂?”
      江宣小声反驳,“没那么严重。”
      被石大川刺中的那一刻,江宣以为只是轻微皮肉伤,为了不让单瑶发现,他没有马上去看伤口的位置,在单瑶家里坐了半晌才觉出疼来。
      却不想还是被发现。

      女医生在江宣和单瑶之间看个来回,见怪不怪道,“真是年纪小。”
      两人穿着校服来医院本就引人注目,加上还是刀伤,难免引人遐想,医生见多识广,太多打打杀杀的小年轻来医院,多数脾气不好,素质极差。
      那眼神也像是在说两人不学好或是与人有纠纷,总之都是不好的猜测。

      江宣不喜欢单瑶被那样打量。
      “跟她没关系,我自己不小心被刀划的。”
      女医生一听,没去想到底是误解还是怎么着,听着眼前男生说的话,只在想……
      这男生还挺护着那个女生。

      江宣说完就不再言语,安静等待单瑶。
      她把自己安置到急救室就没了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半小时后,单瑶才出现在急救室。
      她的手上塞满了几张单子,碎发湿透了黏答答地贴在脸庞两边,仿佛淋了一场大雨。
      江宣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当然是去交钱啊。”单瑶气喘吁吁地说。

      江宣来过很多次医院,但是没有来过急诊科,赵荣花住院那段时间,都是赵荣花的儿女们负责挂号住院,他只负责看护。
      单瑶回答完就连忙询问医生关于江宣伤口的具体情况,要换多少次药,有没有忌口,会不会留疤等各种问题。
      江宣看着单瑶如数家珍地询问,心里纳闷,她好像对这种事情很熟悉,是来过急诊室吗?

      等伤口处理妥当后,时间已然来到凌晨。
      夜色阑珊,黎明将至,单瑶和江宣坐在一楼的长椅上,江宣需要留院观察,两人等着医生安排病房。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不好闻,单瑶闻惯了许敏言身上的味道也还是很不舒服,她耸了耸鼻子。
      江宣察觉到动静,闭目倚在墙面的他睁开眼睛。

      一楼长椅正对大厅的旋转门,早秋的寒风入骨,让人不禁打冷颤。
      “冷不冷?”
      单瑶想事想得正入神,没有回应江宣。

      单瑶在警车里听他说完那句话就马不停蹄地为他忙前忙后,直到现在,他们才能坐在一起享受片刻宁静。
      医院要求肃静,人来人往的声音不大,却莫名让人心烦。来过医院的人都能理解,有两种难言的感受,一种是自己生病或是家人生病,来到医院后憎恨疾病,心疼家人;第二种是来医院体检或身体健康的人,看到人满为患的大厅,表情各异的陌生人,有筹钱叫苦,有掩面流泪,这种是感伤现实,可怜世人。
      不管哪一种,都让人心生忧愁。

      片晌,江宣瞟了一眼单瑶,她在看着地面发呆。
      “你在想什么?”
      “没。”
      “我受伤跟你没关系。”江宣不放过她,“除掉报答的前提,遇到危险,男生本来就应该冲在女生前面。”
      他这样一说,单瑶也不好意思在暗暗忧虑,她脸热地抬头,一半是上楼累的,一半是因为江宣。

      “缝针的时候疼不疼。”
      她没有看见。
      “不疼。”江宣抬了抬受伤的手臂。
      单瑶小声嘀咕,“骗人。”
      一看就很疼。

      凌晨四点,病房才安排好。
      江宣抬着手臂走入病房,单瑶不放心,紧靠在他右侧,一步三偏头。

      麻药缓缓过劲,噬人灼心的疼痛逐渐放大,整只手臂宛若放在一地钉子上,钉子细细密密地扎着手臂,钝痛与余韵的沙疼交杂。
      江宣面不改色地倚在病床上,额角的虚汗和微咧的嘴角暴露出他在强撑。

      单瑶心急火燎,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看着,就算无法感同身受,可刀口看上去就很遭罪。
      “江宣,疼就说出来吧,忍着会不会更难受。”单瑶的语气低低的。
      江宣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刚刚才缓解了单瑶的自责,他这一疼,她又开始胡思乱想。
      “你不怪自己,我就不疼了。”
      “我……”
      单瑶什么也说不出来,喉间像是吞了刀片,江宣疼成这样还在宽慰自己,她的眼圈也控制不住地些微泛红似落了霜的红色枫叶。

      病房的窗户没有关严,拍拍打打的声音敲人心扉,声响与医院大厅的吵闹混杂着齐齐贯入病房,然而他们之间静得可怕,仿佛被施了必须静止不动的魔法。

      俄顷,江宣轻轻地,慢慢地,抚上单瑶的发顶,一触即分。
      他说:“嘘,别哭。”

      ---

      前不久医生来过,由于江宣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恢复得不好,有要化脓的迹象,需要打消炎针。
      这也意味着他们暂时还不能回家。

      江宣觉得小题大做,扬言回家吃几片消炎药就能好,窝在床边的单瑶忙拉着医生去门外。
      她同意打针且让医生尽快批下药袋,不要耽误了伤情。
      送走医生,单瑶回到病房,看江宣的眼神像看一个顽皮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

      见江宣还在执迷不悟,不把伤当回事,单瑶决定采用激将法。
      “江宣,你害怕打针?”单瑶语气玩味,似在调侃。
      “怎么可能。”江宣嗤笑。
      单瑶连续“嗯”了几声,有着听就能听出的不相信,激将法立即起了效果,江宣一口答应下来。

      单瑶见状露出笑容,本无声地笑闹出几个笑音。
      江宣直视单瑶,两人的眼神相对,一时间都愣住了。

      他们都太狼狈了。

      江宣的脸灰扑扑的,规整的黑发毛躁躁,双眼因一夜未睡而充血,眼皮变成了三眼皮,嘴唇也干裂开,宛若一朵玫瑰枯萎成了两半,以往精致的容颜似剥了皮的橘子,一剥开是坏的,被丝状包围的果核干瘪缺水,让人食欲不振。

      而单瑶也没比江宣好多少,她每天都扎高挺的马尾塌下来,黑眼圈若隐若现,明媚的双眸像被人打了一拳,肿得像个核桃,嘴唇应是被自己反复咬过,上下唇色像两个色号互相叠加而成,如明艳馥郁的郁金香,悄无声息地殁在深秋,香气四散,花尸无痕。

      明明狼狈不堪,窘迫难当,对视的他们却忽地一同放声大笑。
      病房被笑声萦绕,房外的过路人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往里探。

      笑止住了,嘴唇还未合拢,他们喊对方的名字。
      “江宣。”
      “单瑶。”
      一切尽在不言中。

      护士核对好药品和患者的姓名之后拿橡皮胶管箍在江宣的手腕处,选中血管,快速进针,弄好后,又嘱咐两人不要乱碰输液管,小心回流,就推着车去下一个病房了。

      江宣安静地打着针,单瑶闲不住,看见床边的柜子空无一物,想起还不知道要住几天院,她决定去楼下超市买些水果和生活用品。

      单瑶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跑到一楼的超市,江宣打针需要忌口,她没给别人买过水果,所以她挑得很慢,每个水果含多少维生素,又是维生素里的哪种都要明白个透彻。
      百度一查更蒙圈,单瑶想打电话给许敏言,刚要拨打电话的动作停住,许敏言应该在忙。
      单震云说了许敏言照看,估计昨夜许敏言有手术,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单瑶买了几种常见的水果和必备的用品就匆匆上了楼,她出来有二十分钟,不太放心江宣。
      电梯到达四楼,单瑶打开病房门。
      单瑶打开门的瞬间,江宣在系病号服的扣子,他单手穿衣,动作略慢,扣子扣到倒数第四颗时,她看见江宣的胸膛上有三道疤。

      水果从袋子里溜出,用品继而落地,发出砰的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单瑶按住江宣的手,急忙问道。
      江宣微愣,旋即搪塞道,“是小时候的事。”

      走近后,单瑶才看清伤疤已是陈旧疤痕,她还没有蠢到往昨夜上的伤势按。
      但她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疤痕已经深到像是长在皮肤里,银白色的三条疤盘踞在胸口处,蜿蜒不平,狰狞可怖。
      小时候该是受了什么伤才能伤成这样,再深一点就能逼入心脏。

      单瑶从袋子里拿出毛巾去卫生间,边平复心情边用温水蹚过毛巾。
      单瑶回到病床旁把毛巾盖在了江宣的脸上,想着洗把脸人会精神些,江宣现在行动不便,只得她来上手。
      江宣被突如其来的热毛巾引发惯性不适,搭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动了动,紧接着被温暾的热感包围,整个人仿若被风吹到了云朵上,软绵绵的云彩驮着他,如坠蜜糖,心旷神怡。

      买了水果和生活用品却忘了买早餐,恰好江宣的针快打完了,单瑶叫来护士拔针,然后走出病房去买早饭。
      单瑶再次路过一楼大厅时碰见了单震云。

      单震云暂时忙完事,知道自家老婆工作忙就来医院看看单瑶和江宣,两人找了个僻静角落,聊了几句。
      “爸,事情有进展吗?”
      “找到了同伙是谁,还在搜查逃跑方向。”
      单瑶点了点头。

      “女儿,你同桌怎么样了?”没等回应,单震云又说,“我说看那个男孩有些眼熟,昨晚,你张叔叔告诉我,那孩子以前我见过,你也见过。”

      我见过?

      单震云看出单瑶的疑惑,他接着说,“三年前,我去北方抓捕石大川,当时不老实的石大川又在北方窝点处干起了老本行,又骗了一家人,这次闹得更大,丈夫深夜砍死妻子随后自杀身亡,夫妇俩的孩子就是救你的那个男孩。”

      单震云随着说话声陷入三年前的回忆。
      那天是一个仲夏夜,单震云刚到北方的第一天。他和几个警员循着线索搜索到石大川的位置,无意间目睹了一桩惨案,后调查发现死者死因与石大川有关。

      是单震云给江宣做的笔录。
      当时小孩身上全是血,面无表情像个假人,露在外的胳膊腿布满细小的伤口,是从楼梯上滚下来导致的。
      为了不让小孩产生应激情绪,当时单震云委婉地问,你想说什么吗,没有直接问江宣案件细节与全况。

      出乎意料的是,当时饱受惊吓的江宣回答了单震云的问题。
      “深夜一点半,我听到响声打开房门,当时我的父亲砍下了第一刀,我过去阻挠,被砍了三刀刮倒在地,我的母亲再次落入刀刃之下,等我再爬起来,他们已经死在了我的眼前。”
      回答得不仅快甚至逻辑通顺到可怕。

      单震云不是没有见过多严重的案子,但当一个稚嫩少年坐在你面前,面不改色地叙述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死的,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单震云从回忆回到现实,惊觉他的女儿已是泪流满面。
      “女儿,你怎么了,是被吓到了?”
      单瑶拼命摇头,脖颈宛若生了锈的罗盘,即便艰涩难转也在继续运作。

      单瑶说不出话,不是被吓到,是她亲眼所见过。
      那时小学毕业的单瑶刚从被寄养三年的奶奶家回来,她很黏着父母,可惜父母工作依旧繁忙。暑假的某一天,她听到单震云要去北方,她从小没有出过省,所以擅自藏在了车的后备箱,当时太小,现在再回想真是黑历史。
      是黑历史却造就了她与江宣的初次见面。

      那时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睡醒了一觉,她打开后备厢小心翼翼地跳出来,发现车停在一个小区的旁边,周围的街道挤满了人,路过她的行人嘴里说着出了命案。

      她好奇地跑过去看,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小男孩从楼道里走出来,身边站着一位女警察。小男孩的衣服凌乱甚至上身衣不蔽体,尤其是胸口处,三道长至肚子的血口染红了T恤,男孩浑身颤抖,在号啕大哭。

      第二面也是单震云以为的第一面,她被单震云发现,在警局外受教育,恰巧小男孩从警局出来,神色已没有了惊慌失措,只剩下冰冷苍白。

      那些有关男孩的片段,她至今难忘。

      仔细想想,联合单震云的叙述加上自己的所见,清晰地展现出一个受惊吓会哭的小男孩变成不爱笑的无情机器的过程。

      明明三年后的江宣应该与之前变化不大,单瑶不敢想象,他这三年是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她这么久都没有认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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