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为刃》皑柏

32、卫幽兰番外

　　世人皆称赞皇后娘娘仁厚慈爱、菩萨心肠，但是只有我心里清楚，她也会为自己精心算计，却将我卷入无边的漩涡之中。
　　记得与皇上的初见，就是在春日的塘溪边。而当时，紧紧依靠在他身边的，是怀着三皇子的皇后娘娘，她脸上保持着端庄得体的笑意，如春风般吹进所有人心中。
　　因为我父亲的官职太过低微，我本是没机会参加那次选秀的，只是当时适逢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又因众臣力谏，望皇上扩充后宫，这才放宽了选秀的条件。
　　那一天，我做好了走个过场的准备，特地选了套素净的衣服，跟在队伍最后，希望泯然众人地退场。
　　我明白，像我这样家室式微、无依无靠的人，若是入了皇宫，定然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更别提寻得所爱、生儿育女了，我不想过那样的人生，我只想逃。
　　但是命运却偏偏就爱同我开玩笑，皇后娘娘在一大片桃红柳绿的秀女中，就唯独看到了躲在最后、一身素衣的我。我还记得她走过众人，牵起我手的温度，明明是温暖的，却让我如坠冰窟。
　　在众人面前，她将我带至皇上身边，世人皆知帝后情深，站在浓情蜜意的二人身边，我宛如一个令人憎恶的第三者，又要承受台下人嫉妒的目光，窘迫将我剧烈地灼烧。
　　“这位妹妹倒是很合我的眼缘，敢问是哪一家的姑娘？”皇后娘娘还是挂着和蔼的微笑，仿佛想要消融我的戒心。
　　我硬撑着回她一个勉强端庄的笑容，报上了父亲的名号和自己的名字，忐忑地等待着两人的下文。
　　“‘空谷生幽兰’，算是个好名字，”皇上只是略带欣赏地打量了我一眼，便又转向了皇后娘娘，笑着对她开口，“莞尔，我看她倒有几分你从前的风貌，这也是缘分。”
　　皇后娘娘也是笑了笑，未置可否，皇上便迫不及待地宣布要将我带回皇宫，并草草结束了选秀，好似是一道神谕，匆匆盖上章印，笼罩在我身边，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逃不了了。
　　回到皇宫，我被册封为昭仪，江南的轶事早已在宫内传开，众人都知道我与皇后娘娘有缘，得她提携才能入宫，也便自觉把我归入她的党羽。
　　事实上，皇后娘娘的确待我不薄，教我宫中礼仪，帮我化解了许多明里暗里的问题，吩咐董贵妃和丁昭仪多多照顾我，甚至创造机会，让我与皇上见面和独处。
　　一开始我还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大度的妻子，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丈夫与他人分享，难道作为皇后、母仪天下就是要有如此胸怀吗？
　　直到我注意到皇上看我的眼神，满是情意，又有些惋惜，才明白，他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那就是皇后娘娘。
　　原来她不是大度，而是自信，她对她与皇上的情谊深信不疑，她相信即便皇上朝夕面对我这个与她从前气质相像的“替身”，也绝不会爱上我这个后来的“第三者”，反而，会在相处之中，加深皇上对她的思念和怀念，每次看着我，皇上就像是看到从前的她，即便她不在身边，也会想着她、念着她、爱着她。
　　不愧是少年夫妻，她确实是最了解皇上的人，在几年的时光中，他确实未曾对我这个替身动心，反而是她恩宠不减，三皇子还坐上了太子之位。
　　在爱人身边安插一个信得过的替身、代替自己抛头露面、引得爱人心心念念，此招虽险，获益却大。
　　可是我呢？这对于我来说，不是太过残忍了吗？
　　我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她的替身，在皇上身边做一朵解语花，日日夜夜的陪伴，无微不至的付出，谨小慎微地活着，换来的，不过是他透过我看向别人的情深义重，真像个笑话。
　　但是在他人眼中，我是背靠皇后扶持的幸运之人，是皇上信赖的知己心腹，在后宫的地位举足轻重。
　　罢了，在这深宫之中，若是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算演一辈子的替身，又能如何呢？也只有演好这个替身，我才能分得皇上一点点的目光和关注，才能在这里存活下去。
　　但是这一切的平静都被一个意外打破了。
　　那时我已经有了前唐，即使是个替身，长久以来，我也分得了一些皇上的怜爱，加上皇后的扶助，我顺利地生下了前唐，有了今后半生的依靠，也升了妃位。
　　我当然也有自知之明，从小就教育前唐要藏巧于拙、与世无争，不希望他卷入任何的政治斗争之中，也要跟太子、大皇子保持好关系，日后好有个依靠、有条活路。在这宫中，我们娘儿俩，平平安安、了此余生就好。
　　世事偏偏不如人意，如果那一天，我不曾走过那一条小道，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当时大皇子的腿受了重伤，我去皇后宫中探望，事后着急回寝殿，抄了条不常走的竹林小径，却远远看见一个宫人急匆匆地从董贵妃宫中出来，袖中隐隐露出一支箭的尾羽，如血般鲜红。
　　大皇子正是由于马中箭受惊，又摔入陷阱才受了重伤，那支箭的尾羽正是鲜红色，我绝不会看错，之前大家都认为是围猎时发生了意外，现在看来是另有隐情。
　　就在我准备将所见所闻告知皇上和皇后的时候，董贵妃找上了门，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前唐不见了。
　　她胜券在握的笑意是那么的残酷，字字句句像毒蛇的信子，都如那尾羽一样鲜红，我知道，这一次，我是在劫难逃了。
　　写下血书之时，我却意外地平静，在我入宫之前，我已经想到自己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平安终老，终究还是我奢望了。
　　只希望皇上和皇后看在我老老实实扮演了这么久替身的份上，相信泣血而书的我是清白的，帮我照顾好前唐，让他顺顺利利地长大，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就算不能陪在他身边，我也愿倾尽所有护他周全。
　　而我的父母，我的故土，怕是再也见不到、回不去了，上次见到他们好像还是前唐满月的时候，他们的音容笑貌，同江南水乡的烟波飘渺一起消磨在茫茫的宫墙岁月里，我已经记不大清了。
　　如果来生能选择，我不要当替身、笼中鸟，不要荣华富贵。在那场不得不去的选秀里，我会穿上华丽的衣裙，隐没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暗自欢喜地落选回家。
　　我会真真正正地成为空谷中的一朵幽兰，风一吹，摇摆着生长，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