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为刃》皑柏

31、李前唐番外

　　我一直以为我与寒露的初遇，是在大火漫天的叛乱之中，可是，当我在新年宫宴的高朋满座之中，对上面纱之下那双含情脉脉的眼，我突然就想起来了，原来我与她的相遇，还要早上很久。
　　从小，母妃就告诉我，在这皇宫里，什么也不要争，皇兄们喜欢什么，便让他们都拿去，若我有幸离开皇宫，寻一个心仪的女子共度余生，她也就没有遗憾了。我虽然不懂，但是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宫里的日子于她而言已经够苦的了，我不想让她再替我担心了。
　　皇后娘娘是个温柔的人，大哥和三哥对我也很好，大哥年长我很多，三哥又是文武双全，他们都很忙，从我记事起，他们几乎没有怎么陪我一起玩过，倒是前珏，小时候常来找我，父皇赏赐给他们的吃食和小玩意儿，也会给母妃捎来，他们是好人。
　　至于二哥和董贵妃，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有他们阴沉沉的脸色。母妃让我离他们远些，不要去招惹，我那时其实也是害怕的，尤其是一个不经意，看到董贵妃在背后注视着皇后娘娘的毒辣目光，就好似要剔人骨肉，我总是会被吓得浑身哆嗦。
　　丁嫔和她的女儿前珊在这宫里是和我们比肩的透明人，我统共也没见过这个妹妹几次，直到去了学堂，才和她经常照面，她很聪慧，常常得到夫子的称赞，但是比起前珏，还是差一点。
　　那些往事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成为了模糊的光影，模糊到我已经记不清我是被什么人关进暗无天日的柴房，记不清我如何混乱地度过刚失去母妃的日子，但是那一场事故之后，留给我的，只有常年卧病的大哥、泪眼婆娑的皇后娘娘和一支梅花簪子，我一直把它小心地带在身上，没敢让皇后娘娘看到，怕她又伤心。
　　虽然大哥没有被伤痛彻底击倒，慢慢地也在恢复、尝试站起来，虽然皇后娘娘对我也多加爱护、视如己出，但是她的目光却像透过我看向另一个人，两个儿子接连出事的打击让她如花般的神采迅速枯萎，短短几年，模样就像变了一个人。
　　与此同时，朝堂的局势也是瞬息万变，董家铲除异己，势力逐渐壮大，父皇为了打压董家的气焰，扶持大哥做了太子，大哥也渐渐有了自己的一方势力。他们的纷扰争斗，与我总是无关，我还如往常一般，在学堂读些书，无事就跑跑马、练练剑。政治与权力，我按照母后吩咐的那样，敬而远之。
　　朝堂上的纷争如火如荼，皇后娘娘却突然病倒了，其实她的病早就有迹可循，常年的忧郁积累成疾，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皇后娘娘走的那天，我和大哥、前珏都哭得很伤心，这个皇宫里又少了一个对我好的人。最伤心的还是父皇，兴许是我与他见面不多，我从未见过他如那天一般失态，他一直哭喊着对不起，没保护好三哥和大哥，没能好好陪她度过最后这几年。
　　可是任凭他如何呼喊，皇后娘娘也不会再醒过来了，为何在爱人活着的时候不懂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光，到了如今的地步，再忏悔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父皇痛哭的样子，我暗自在心中发誓，若我今后遇到心仪之人，定要与她长相厮守，王权也好，富贵也罢，于我皆是过眼云烟，都能放弃。
　　不过很快我就没那么轻松了，看得出来皇后娘娘的离世对父皇的影响很大，不久之后，父皇也病倒了，在朝堂上苦苦支撑着。宫里多了好些个生面孔，都是些宫女，在皇子和父皇的殿中伺候着。
　　有两个宫女经常在我寝宫附近徘徊，其中一个我看着有些眼熟，那就是后来的寒露，本来我以为是她合我的眼缘，后来才想起来，原来我们之前就在一场宴会上见过面，那时我还帮她解了围，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宫中的局势就像紧绷的弦，最终还是崩断了，狠狠地拍在了每一个卷入其中的人身上，最终，我昏倒在漫天的大火中，大哥和父皇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逃命的路上，我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支撑着我的那双手，在我悠悠转醒之后，我看到了那双手的主人，也知道了她是红袖阁的人，只是没曾想我们今后会产生那么深的羁绊。
　　在禁卫军的帮助下，我成功杀进城中，为父兄报仇。命运弄人，什么都不想争的我，反而阴差阳错地坐上了皇位，得到了一切。
　　不过随后而来的就是巨大的空虚，曾经对我好的人走的走、死的死，放眼整个皇宫，竟无一人我可以信任。在痛苦和煎熬之中，我又想到了支撑着我的那双手。
　　我请求她留在宫中帮我一段时间，她起初有些纠结，似是有难言之隐，后来她还是答应了，我很高兴，不知怎么，只要看到她，我的心情总会不由自主地变好一些。
　　她成功入宫了，“嘉”字，既是对她的嘉奖，也是希望我们的未来能美好、如愿。她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我们越来越默契，一起下棋、一起练武、一起喝酒，她也能把后宫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有人陪伴在我身边的日子，渐渐有些贪恋这个感觉，好像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我顺理成章地和她并肩作战，虽然每次都是她护在我的身前，我也想尽力为她做点事情。我也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世，看到她为其他人哭得伤心，我有些心疼，也有些吃味，她总是对我有些疏离，君臣有别，难道就是一个跨不去的坎吗？
　　我一直的陪伴终于收到了成效，去了一趟江南，她终于对我亲近了一些，虽然受了点小伤，但是能护得住她，我便一点事情也没有了。银鹊桥上的焰火，和她欣喜流露的笑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回到了都城，仿佛一下子从梦里清醒，沉重的现实快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还好有她在我身边陪着我、支持着我。
　　我知道自己没有多少雄才大略、也没有帝王权术的本事，一切的一切，都是凭着一点念想和责任硬撑着，才会在面对董家黑暗的爪牙时，脆弱得轰然倒塌。
　　在满地狼藉之中，她拼凑起一个无惧无畏的我，我也帮她成功平复冤屈，当时我在想，若是我失败了，至少这最后一道旨意还可以让她圆了心愿，没有遗憾地出宫去，兑现我对她的承诺。就算我在她眼中，再懦弱、再无用，至少，也算是个守信的人。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最后却再一次挡在了我的身前，就是那一个瞬间，在我的怀里，我看着她的眼睛，确定了她的心意，她也如我爱她般，爱着我。
　　我不敢再拿她冒一丝一毫的险，使了假死的计谋送她出宫，她以前总是坐在角楼上望着宫外发呆，总是想去过山高水远的日子，这次，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但是我还是有一点私心，想让她等等我，等我处理好最后的事情，再去找她。我本来没有抱着奢望，只想去外祖家看望他们，碰碰运气。
　　直到那个黄昏，她牵着马，在风中徐徐走来，裹着微凉的气息扑进我的怀里，我低下头，碰到她戴着的梅花簪子，那是母妃留给我的，我又在她生辰时送给了她，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我就认定了她。
　　真好，我紧紧地抱住了她，我的全部。
　　放弃皇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之所以成了我，都是因为她一直在我身边。成为青史留名的好皇帝，从来不是我的追求，我只想向她一直走去，等她也向我迈出一步，牵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因为我始终相信，我们命中注定的相遇，是那诗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